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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荒歲月裡的中秋節散文

饑荒歲月裡的中秋節散文

年年中秋,歲歲中秋,年年中秋各不同。如今國泰民安、豐衣足食,中秋之前街道上、超市裡各式各樣的的月餅琳琅滿目,應有盡有;中秋之夜家家戶戶大團聚,一家人盡情品嚐著香酥可口的月餅,觀賞著精彩的文藝節目。然而,我總感到今天的月餅並不是像以前那麼香甜,總感到到現今的中秋節似乎缺少了一點什麼?

此情此景,總會不由自主地勾起我對以往艱澀歲月裡,那幾個難忘中秋節的記憶!

我生長在關中平原武功縣一個叫薛祥村的小村莊裡。武功縣是一個農業大縣,她是農業始祖后稷的故里,自古人傑地靈,美麗富庶,堪稱祖國的“米糧倉”。可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一場突如其來,連續三年的自然災害,加上蘇聯撤走專家,國人需要勒緊褲帶歸還外債,農業社裡打的糧食,上繳公購糧後就所剩無幾;這裡和全國大部分地區一樣,群眾生活也陷入了極度困難時期。

那時,一年四季根本看不到細糧。起初,還以蔬菜和粗糧維持著生活,家境好的還能以積攢下來的一點餘糧充飢。我家勞少人多,生產隊分配的糧食勉強夠維持半年。父親和哥哥只能揹著棉布徒步一百多里,到北山換回一點雜糧,聊以度日。母親只好把粗糧細作,或以挖野菜,剝樹皮維持生計。後來野菜挖光了、樹上的葉子捋光了、樹杆上的榆樹皮剝光了。二三月間,隴海鐵路沿線洋槐樹剛剛綻開了花骨朵,人們迫不及待地採來洋槐花食用。槐花吃多了就會中毒,吃得人渾身浮腫,大家也顧不了那麼多,仍被飢腸轆轆的人們一搶而光。人們餓得實在受不了,就以玉米芯做成的澱粉充飢,甚至用“斑斑土”填飽肚皮。記得,一次挖野菜時,我在村西大路邊挖了一個足有二斤多重被遺忘的大紅薯,趕緊脫下衣服包好,拿回家中;母親一見如獲至寶,高興的說不出話來。那幾天做飯時,在玉米糝子里加上幾塊紅薯,能在饑荒年代裡吃上一頓玉米紅薯稀飯,可把全家高興透了。

那一年,我只有十二歲,在長寧公社孔雀寨完小五年級上學。孔雀寨距離我村有五六里地,學校實行的是三大晌,我們每天要跑三個來回,那樣的日子實在是不堪回首。先一晚,吃的是野菜玉米糝子或麵糊糊,到了早上放學時早就餓得前心緊貼後心。放學的鐘聲剛一敲響,我和同伴們就急急忙忙離開學校,勒緊褲帶趕回家吃早飯。放學途中,要經過鑼鼓村北的隴海鐵路,這時候偏巧有一列貨運列車從此經過,總會擋住去路。那時候列車速度特別緩慢,長長的四五十節車皮,需要幾分鐘才能透過。為了早點吃上一口熱飯,當發現火車距離路口還有幾百米遠、呼哧呼哧地冒著青煙開過來時,夥伴們就會卯足一口氣,拿出百米賽跑的速度,在火車汽笛長鳴聲中衝過鐵路。

回到家裡,總是吃的能看到人影影的玉米稀糝子,外加一個玉米麵饃饃。那時候,母親總是偷偷地給我留下一點鍋巴,惹得哥哥一肚子意見。午飯一般吃的是玉米麵攪團,配上辣子水水(汁),就著野菜,大家吃得香甜可口。常年飢一頓餓一頓,我患上了嚴重的胃病,野菜粗糧加樹葉,吃得我口泛酸水,涎水長流不止,往往會打溼胸前的衣服,曬乾後胸前可以擦著火柴,真像一塊現成的褙子。我自小就對攪團望而生畏,無奈之下只得吃糝子。中午一放學,如果一見吃攪團,我就皺緊了眉頭。這時,好心的四嫂經常會在村中走東家過西家,滿街道給我用攪團換回玉米糝子吃。

不知不覺中,這一年的中秋節到了。

艱澀的年代,寡淡的生活,一天連肚皮也填不飽,誰還能奢望著過中秋節呢!而我作為一個小學生,除了緊張的校園學習,下午放學後不是到地裡撿柴火,就是和夥伴們去挖野菜,中秋節似乎已經淡出了我的視野,對一年一度的中秋節根本就沒存一點兒念想。這一天放學後,我在地裡挖完野菜,吃了一碗玉米糊糊後,就躲在房子裡開始看書。當我正在書海遨遊之際,忽然,窗外傳來嫂子興沖沖的聲音:“兄弟啊,你再甭看書了。今天是八月十五,快來院子裡宴月了!”懵懵懂懂中被嫂子一聲呼喚,我這才如大夢初醒;拍了一下腦門,哎呀,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節,家裡要宴月,能吃上月餅了!我真是喜出望外,立即收拾好書本,吹滅了煤油燈,高高興興地走出房門。

這時候,只見並不寬敞的農家小院裡,銀光灑滿了西牆,照亮了半邊院子。舉頭望去,月亮像個銀色的玉盤,清純皎潔,高高地掛在牆頭的天空中,遠處樹影婆娑,朦朦朧朧,四周一片寂靜。仔細一聞,一股淡淡清香的炊煙,瀰漫在故鄉的角角落落。看來,街坊鄰居也沒有忘記這個可憐兮兮的中秋節。這時,父親瘦弱的身影出現在我的面前,他正對著月光目不轉睛地發呆,好像正在思慮著數不完的生活難題;夜以繼日的苦苦奔波,沉重的家庭負擔,壓得父親直不起腰來。30多歲的四哥默默地站在父親身旁,面色凝重一語不發。這時,母親端著剛剛烙好的月餅,在六哥、嫂子和小妹的簇擁下走出廚房,興沖沖地來到院中。今天的月餅,實際上就是加了一點調料,多滴了幾滴菜油,母親親手精工細作的玉米麵燒餅。母親是一個多面手,在鍋案上乾淨麻利,做出的飯菜可口入味,譽滿相鄰。以前,她曾經和父親一起做過小買賣;她蒸的饅頭皮薄色白,酥軟可口,很有賣相;打出的鍋盔貨真價實,暢銷武功周至一帶,遠近聞名。

常年瓜菜代生活,每每以雜糧充飢,好久碗中未見過油花。我一聞到月餅的香味,忍不住口水長流,從盤中抓起一個月餅就要往嘴裡塞。還是嫂子一把擋住了我,母親輕聲說道:“我娃不要急,等祭完了月亮婆婆,咱們再來吃月餅”。我慢慢地把月餅放到盤中,回頭一看,父親眼含淚花仰起頭來,把目光投向了一望無際的天空。

母親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人,對於民間的各類講究和祭月的一套儀式似乎十分嫻熟。她把手中的木盤放在祭桌上,然後一本正經地開始祭月。按照父親的吩咐,我們依次跪在地上。母親這才跪下來,把盤中的月餅和幾顆紅棗重新擺放整齊,虔誠地點起三支香和一根紅燭,依次插在香爐裡,然後端著酒盅,從小酒壺裡倒了三杯美酒(那時候飯都吃不飽,哪裡還有酒喝?酒壺裡其實盛的是清水)。母親以水代酒依次灑在祭桌前的地上以示敬意,這才面對著月亮婆婆慢慢地磕了三個頭,口中唸唸有詞,說了一些祈福平安吉祥、祈盼多打糧食、早日度過饑荒的“過年話”。我們一家人圍在母親身後屏住呼吸,心裡默默地祈禱著,期盼著老天爺早日睜開慧眼,趕緊結束這曠日持久的自然災害,賜福於天下生靈,讓我們能夠過上一個不餓肚子的好光景。

看著盤中的月餅,我的肚子裡好像有幾個饞蟲不停地蠕動,盼望著祭月趕緊結束,早點品嚐月餅。祭月儀式一結束,母親把三個月餅留在盤中,繼續敬奉月亮婆婆。然後,把大棗分給姊妹們每人一枚,把月餅分給我和妹妹每人一個,拿出剩餘的三個月餅分給了大人們吃。我把大棗悄悄地揣在口袋裡留在明天吃。手捧著略帶餘溫的月餅,我和妹妹都捨不得吃,拿在手中聞來聞去,生怕一口吃完以後就沒了。母親把她的那一塊月餅遞給了8歲的小妹,小妹趕緊把自己的月餅裝到口袋內,把母親遞給她的月餅掰了一半,美美地吃了一口,把另一半遞給了母親。這時,母親眼噙熱淚輕輕地嚐了一點點,又遞到小妹手中。憐愛地說:

“歲女子,快吃吧,今日的月餅好吃的很!等將來日子緩回了,媽給你們做麥面月餅吃,裡邊加上糖,甜甜的,酥酥的.,一定叫你們吃個夠!”

我們圍坐在小院中,一邊觀賞明月,一邊品嚐起香香甜甜的月餅來。

白天的餘熱散去,小院中已有了淡淡的涼意。我仰起頭,月亮在薄雲中悠然穿行,我沉醉在這難忘的夜晚中。父親和哥嫂們嚐了月餅,似乎都像逢年過節吃了美餐一樣,感到心滿意足,顯得輕鬆了許多。

看著圓月中的陰影,我便好奇地問父親:“月亮裡是大山嗎?”

父親說:“那是一個人,和我們現在一樣,正在月亮上受罪呢!”

六哥似乎也來了興趣:“那是誰在天上受罪?”

這時父親打開了話匣子:“聽老人說,月亮上廣寒宮門前有棵桂花樹高几百丈。以前有個叫吳剛的人,修道時犯了法,仙人就把他貶到月宮砍樹懲罰他。他每次砍下去後,樹馬上又癒合了。千百年來他一直砍樹,這棵桂樹永遠也砍不完。這就是犯了錯誤的人,受到了懲罰。”

六哥又問:“不是說月亮上還有個嫦娥嗎?”

父親說:“吳剛和嫦娥的故事,還有另外一種說法……你看月中的嫦娥正抱著玉兔看咱呢!”

我抬頭仔細地觀察著,月亮中好像真有一位仙女抱著一隻兔子,在向人間張望,關注著人間的疾苦!這時候,我想起讀過的書上說的一句話: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父親和六哥依然慢慢悠悠的嘮叨著吳剛和嫦娥的故事。

我這才想起了手中的月餅。欣賞著母親烙的月餅,焦黃焦黃的;我輕輕地咬了一小口,爾後細嚼慢嚥,仔細地品嚐著月餅的美味。母親烙的月餅,酥香酥香的,吃在嘴裡甜在了我的心頭。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幾十年過去了,現在回憶起來,我似乎還能聞到那酥香的味道,這是我一生中吃過最香最甜的月餅。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咋樣吃完了母親做的月餅;我彷彿是傳說中的仙人,過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我的心思遨遊在太空,思緒在這個中秋之夜,盡情地飄蕩著。

天上的一片烏雲遮住了嬌美的月光,小院裡頓時黯淡了一陣子;一陣輕風吹過,月亮又鑽出雲層,露出了嫵媚的笑臉。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兩年多的饑荒我們都挺了過來,豐衣足食的時光難道還會遠嗎?

難忘母親烙的玉米麵月餅,難忘饑荒年代的那個令人魂牽夢縈的中秋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