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西《致女兒的信》課堂實錄
音像出版社要給我製作課堂實錄的光碟,於是上週我借班上了一堂蘇霍姆林斯基的《給女兒的信》。應該說,這堂課上得不錯,現場文字記錄的鐵皮鼓直說感動,他還說當我說下課時,他感到很驚訝:怎麼這麼快就下課了。但是我決定重上一遍,因為我突然想到,應該讓我自己班上的學生隨光碟“面向全國發行”!
當我給學生們說這個想法時,全班學生興奮得不得了,掌聲幾乎要把房頂衝破!我說:“若干年後,如果你們想年李老師了,想念同學們了,便拿出這堂課的光碟看看!甚至你們老了以後,還可給你們的孫子放這光碟說,看爺爺(奶奶)當年讀高中上課的情景!”同學們哈哈大笑。
今天下午,我和學生乘車來到四川省電教館。說實話,上課之前,我根本沒有關於這堂課任何具體設想,我追求一種課堂的生成性,一切看學生的現場反應,在隨機進行相關的引導。只有一點非常明確,這堂課一定要一切圍繞學生轉,真正體現出尊重學生,寓引導於對話之中。儘管上週的課也不錯,但我不想重複那堂課的具體程式,也不可能重複,因為學生不同嘛!
我們在攝像室坐好了,正準備上課,教科所吳老師突然走進來說別忙,原來她認為學生統一穿校服色彩太單調,她建議同學們可以把校服脫了,讓學生穿在裡面的毛衣、春秋衫的色彩露出來。學生們聽話地紛紛脫下校服外套,於是,我眼前的學生變成色彩繽紛起來。
攝像師給我示意可以開始上課了。於是我對同學們說:“好,咱們上課!”
隨著值日生朱雅蘭一聲響亮的“起立”,同學們齊刷刷地站了起來,一雙雙明亮的眼睛看著我。
我審慎地鞠了一躬:“同學們好!”
同學們齊聲喊:“老師好!”
“謝謝!請坐!”我說,“今天我們一起來學一篇新課文,這是一篇自讀課文,叫《給女兒的信》(我一邊說一邊轉身板書:“給女兒的信
蘇霍姆林斯基”)作者是蘇霍姆林斯基。那麼這篇文章咱們怎麼學呢?作為一篇自讀課文,主要是自己讀,看看有什麼感悟,什麼問題或者什麼不同的想法,都可以提出來大家交流,分享,李老師呢,就和你們來作一些探討,也和大家分享。”
從學生的閱讀程式來說,他們接觸一篇新文章首先克服字詞障礙。本來,我當然可以給學生列一些可能不認識的字,但我想,我以為他們不認識的字,他們就不認識嗎?恐怕不一定。而且,我以為他們認識的字,恐怕他們也不一定能夠認識。再說,這個同學不認識的字,可能那個同學不一定不認識。反之亦然。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學生自己說,他們在閱讀中遇到過那些不認識的字。
於是我又說:“我們接觸一篇課文首先是從接觸字詞開始的,那麼我要問,哪些同學在閱讀時遇到不認識的字?然後查過哪些字詞?大家交流一下。如果你們沒有,李老師就要問你們了。”
黃泳第一個舉手:“我查過‘抔’。”
我問:“在什麼課文地方?要說清楚。”
“在課後練習裡,‘讀讀寫寫’的第三個字。”她說。
“哦,在這兒,讀什麼?”我問她。
黃泳說:“pou”
“讀幾聲?”
“二聲。”
“很好!”我又問全班同學,“同樣是這個字,查過的舉手。”
許多同學都舉起了手。我笑了:“呵呵,不少呀!哪些同學在沒有讀這篇文章之前就認識認識這個字?”
無人舉手。
“哦,沒有。”我說,“那麼,你們還查過哪些字呢?”
依然無人舉手。
“沒有啊?”我說,“這就是說本文的字你們都認識了?好,那李老師要考考你們了。李老師有點疑惑要問大家──看第15自然段第四行。我請一個同學讀一下‘原來有窩棚的地方已經蓋起一……’,後面這個字讀什麼。”
有同學舉手了,我說:“別舉手!我抽一個同學起來讀──請餘鑫同學來讀。”
餘鑫站了起來,很自信地讀:“dòng”
我說:“很遺憾你讀錯了,這個字應該讀
zhuang。一‘幢’!我知道你以為自己能夠讀正確而沒有去查。那麼有沒有一個
dòng
字呢,有的,但是寫法不一樣。”
有同學插嘴:“那是一個木字旁,再加一個東。
我點點頭:“對!我們四川人很容易把一‘幢’讀成一‘棟’!以後可別讀錯了。李老師還有一個字要考大家,第八段第二行‘在他們目光接觸的……’”
有同學忍不住小聲讀了出來。
我趕緊制止:“不要說!我請馬雯婕讀。”
馬雯婕讀:“剎(chà)那間。”
我問:“她讀對了沒有?”
鄭毓秀急切地站起來說:“應該讀
shā!”
更多的同學說:“應該讀
chà!”
“對!應該讀
chà!”我肯定地說。
看著有點不好意思的鄭毓秀,我接著說:“不過,鄭毓秀雖然讀錯了,但透過這麼一糾正,你印象就比較深對不對?我問大家,這個字有沒有讀
shā
的時候?”
同學們說:“有!”
我說:“對,這是一個多音多義字。‘剎車’的‘剎’便讀
shā。但在這兒讀‘剎(chà)那間’。還有沒有其他的字?沒有了啊?一會兒我說不定還要考你們的,呵呵。我要強調的是,查字詞時我們往往容易去查那些沒見過的字,而我們經常所見的字讀錯了卻不知道。”
字詞解決了,應該正式進入課文了,我一直堅持認為,對一篇課文的閱讀應該從學生開始,而不是從教師開始。如果從教師開始,就應該是教師提出什麼重點什麼問題或者展示什麼多媒體課件,無論這些問題或課件設計得多麼好,這一切都是著眼於教師怎麼“教”!而在我看來,自讀課文更多的應該著眼於學生怎麼“學”!因此,我決定從學生的感受開始進入這篇課文的教學。
我對同學們說:“這篇文章是蘇霍姆林斯基寫給女兒的信,同學們讀了一遍以後你們第一個感覺是什麼?有什麼想法?大家不妨談談。”
鍾雪飛把手舉了起來:“我覺得一般的父親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會對他女兒這樣說的,但是蘇霍姆林斯基卻對他女兒談什麼是愛情,很不一般,他和一般的父親不一樣!這點我印象特別深。”
我問:“和鍾雪飛有相同感覺的舉手。”
大部分同學舉起了手。我說:“看來多數同學有和鍾雪飛一樣的第一感覺。那麼我有一個問題,你們可要實話實說──你們在14歲有沒有想過愛情?放心,李老師不會問你具體是怎麼想愛情的。”
大家忍住不笑了,同時紛紛舉手。我一看,絕大多數同學都舉起了手。
我說:“把手放下!嗯,多數人想過。但想過以後又問過父母的同學,請把手再舉一下?”這次卻只有四個同學舉手。
“好,我們請舉手的四個同學談一談,當你們在父母面前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你們的父母是怎麼說的?蘇暢,你先說好嗎?”
蘇暢說:“我問過父母,他們說,現在問這些做什麼,長大了就知道了。”
大家笑了,我也和同學們一起笑了。
我問汪洋同學:“你的父母怎麼回答你的呢?”
汪洋同學說:“我媽給我講愛情是世間很美好的一種情感,然後說她和我爸那樣就叫愛情。”
大家又笑了。
“那麼,王楠楠的父母又是怎麼告訴你的呢?”
王楠楠說:“我是和爸爸閒聊時問到的,他告訴我,每個人所經歷的都不一樣,愛情沒有一個統一的答案,要靠自己去體會。”
然後我請黃泳說,黃泳回答:“其實是我媽媽給我講的,她說每個人所面對的愛情都不一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愛情,要看你怎麼處理。”
我說:“我覺得這四位同學的家長都不錯,都能真誠面對孩子的提問。只有蘇暢的父親回答得好像比較敷衍一些。呵呵!不過還好,沒說你小小年紀怎麼就喜歡胡思亂想。”
大家都笑了起來。
“可是,”我話鋒一轉,“為什麼只有四個同學問了爸爸媽媽呢?其他同學也想過愛情為什麼沒有問過你們爸爸媽媽呢?”
同學們異口同聲地說:“不敢。”
我說:“不敢?如果問又會怎麼樣?好,我們現在就想像一下,如果你們問爸爸媽媽,估計他們會怎麼說?”
李運舉手站了起來:“我父母會花四個小時來教訓我!”
大家笑了。
“嗯,你的家長可能會說你現在別想這些!是吧?”我問。
李運說:“是。”
楊曉梅站了起來:“我的媽媽會說,你這麼小的年紀,像這些幹啥,還不好好學習!我知道我如果問了,我一定不會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
我說:“是啊,爸爸媽媽不說,可是你們會想呀!並不因為沒有人回答你們就不想愛情了。就像是到了春天花一定會開放,到了秋天果實一定會掛滿枝頭,你們在一天天長大呀!我覺得你們,包括多數同學都很現實,知道爸爸媽媽不會回答,所以輕易不會去問這個問題。在中國,很少有父母像剛才四位同學的家長這樣開明。李老師也有一個和你們一般大的女兒,你們猜猜,李老師的女兒問過我沒有?”
學生齊聲說:“問過!”
“沒有!”我的回答出乎大家的意外,大家笑了起來。
我繼續說:“我就知道你們會猜錯。呵呵!但是在我女兒十四歲的時候,我主動給她看了蘇霍姆林斯基給女兒寫的這封信,為什麼?大家知道,蘇霍姆林斯基對我的影響非常大。我覺得女兒在慢慢長大,我應該像蘇霍姆林斯基對待自己女兒一樣,也主動告訴我的女兒什麼叫愛情。”
略微停頓了一會兒,我說:“剛才幾位同學的父母回答得非常好,但是和蘇霍姆林斯基的回答相比還是有有區別的,比如,第一,在表述形式上,你們家長都給你們講道理,而蘇霍姆林斯基是用講童話的形式。第二,你們父母都講每人的愛情不一樣,但是既然是都是愛情就有共同的特點,所以蘇霍姆林斯基講的是古今中外人類共同的情感。現在我們看看蘇霍姆林斯基是怎樣講愛情的。下面同學們把課文快速看一下,把你喜歡,欣賞的語句勾出來,或者不懂的畫出來。一會兒我們交流感想,或者提出問題,李老師一會兒也給同學們談談我的體會。”
教師裡一下安靜了,同學們都開始快速閱讀課文。我一邊巡視,一邊繼續提醒:“你特別欣賞的句子。甚至你有不同的看法都可以勾出來。不懂的問題也可以記在那兒,一會兒可以提出來。”
學生繼續默讀。
幾分鐘後,我說:“好了,很多同學都看了一遍了,咱們交流一下。你感受最深的一點,或者某些段落甚至一個句子一個詞,最能打動你的……都可以說說。哪位同學先來說一說?”
汪洋同學舉手了,她站起來說:“這句話特別打動我──‘我們每個人都不免變成一抔黃土,但愛情卻成為人類種族的生命力永不衰敗的紐帶。’這句話我覺得寫得很真實,每個人都會死,但在生的時候有過愛情,愛情就會透過你的生命延續。”
汪洋的回答真實地反映了她的理解,這個理解我認為是正確的,不過我感到還不完整。本來我可以幫她補充,但我想還是讓學生來補充,於是我說:“汪洋對這段文字印象比較深,同學們對這句話還有沒有不同的理解或補充?”
鍾雪飛舉手站了起來:“我覺得這句話還有一個意思,有了愛情兩個人才能走到一起,這樣才能夠延續後代,這也是生命的一種繼承。”
我說:“對,我同意鍾雪飛的補充,他的補充很重要。我也談談我的理解,愛情無疑是一種精神的東西,但不僅是精神的東西,它有著生物性的基礎,也包含了人的自然結合,包括人類的生生不息。有了愛情,才有相愛的人之間的結合,才有了後代。但是我們今天談論愛情更多地是讚美精神的東西,因為我們是人!每一個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絕大多數人不過就是幾十年,但愛情是永恆的。比如梁山伯與祝英臺,他們已經死了多少年了,但是他們因愛而化作的蝴蝶一直飛翔到今天!還有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因此,人不免一死,但愛情的力量卻永遠延續下來。”
李文思舉手了,她說:“第15自然段有這樣一句──‘上帝在這對男女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種無以倫比的美……’我是第一次聽到用‘無與倫比’這個詞形容愛情,我對這個詞有了感覺,就是愛情居然能夠產生這樣強大的魅力!”
讓學生自由發言,並非取消教師的引導。理想的境界,是學生和老師在自然而然的交流中互相促進,同時,教師又不知不覺地引領著學生。這裡的關鍵,是教師要善於捕捉契機──敏銳地發現學生髮言中和文字重點的結合點或鄰近點!說實話,在課前我所能想到的最大的教學難點,就是這篇文章很容易上成以“正確認識愛情”為內容的主題班會!我提醒自己:必須上成語文課,儘可能引導學生在認識愛情的同時,又注意課文的文學性或者說寫作藝術。因此,在這之前,雖然表面上我和學生在輕鬆地聊著,但實際上,我一直在關注著每一個學生的發言,我在等待,等待著學生自由交流和教師主動引領的最佳切入口。現在,李文思的發言讓我心裡一亮:機會來了!
我說:“李文思的發言很好。她指的這個語言點是上帝的第二次發現。那麼,我們不妨暫時停留在這裡研討一下,我們圍繞上帝看到的東西來看一下,課文說‘上帝在他們身上看見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美和一種從未見過的力量”,我想問,上帝這樣‘看見’過幾次?”
同學們七嘴八舌,有說兩次的,有說三次的。
我要同學們注意看課文字身,然後多數同學說“三次”,於是我說:“至少有三次,是吧?同學們馬上這三次找出來,看看上帝三次看見了什麼,看見的是不是同樣的東西。”
同學們立即仔細看課文,認真地找了起來,同時同方同學之間不時小聲議論。
有同學說:“第一次看到的是愛情。”
我和他們碰撞起來:“看到的是愛情?不對吧?那是大天使對上帝所見的解釋和概括。”
同學們繼續尋找並思考上帝三次究竟見到了什麼。
我和學生一起找一起分析:“第一次是什麼?‘上帝從那目光中發現了一種不可思議的美與一種從未見過的力量。’看到的是什麼?”
同學們齊答:“美和力量!”
“第二次看到的呢?”
同學們說:“還是美和力量,第三次是同樣的東西。”
“對!”我繼續引導,“但是三次同樣的美在他的眼裡是有沒有區別呢?或者說三次有什麼不同?書上有的,你只需要扣住這句話的語言。第一次看見的美是什麼?”
有同學插嘴:“愛情。”
“這是大天使給他概述的呀!”
我笑了,然後繼續追問,“上帝自己看到的是什麼?”
多數同學回答:“不可理解的美。”
我和同學們一起探討:“對,在這兒作者想說的是,上帝的眼光漸漸地表現了愛是一種美,一種力量。這種美在人類看來是很常見的,但在上帝看來是‘不可理解’的,因為他從未見過。上帝一想,他是無所不能的呀,為什麼他沒看到過這東西呢?作者這裡說,上帝發怒了。為什麼要發怒呢?”
同學們紛紛說:“因為人類未經許可就發明了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
我引導學生看書:“用書上的話說,就是‘因為沒有經過請示就創造了一種他自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那麼,上帝第二次看見的物件變了沒有?”
同學們齊答:“沒有。仍然是美和力量。”
我說:“但是換了一個定語……”
同學們說:“無與倫比!”
“對!”我說,“就是李文思剛才說的‘無與倫比’。那就是說,五十年過去了,愛情褪色了沒有?
同學們說:“沒有。”
我說:“這就是說經歷了時間的考驗,愛情變得更美了,無與倫比。這就叫什麼?”
同學們說:“忠誠。”
我感慨地說:“是呀!忠誠就是不因歲月的流逝而改變這份感情!時間過得越長,經受的考驗越多,愛情越美!無與倫比的美!這是上帝第二次所見。那麼,第三次呢?上帝第三次來了以後只有一個人了,老奶奶已經去世了,只剩下老爺爺一個人了。在上帝看來,所未愛情好像似乎應該黯淡一些。但他看見了什麼?”
“沒變。還是……”同學們七嘴八舌。
“還是什麼?”我追問。
同學們大聲說:“美!”
“但‘美’前面加了一個定語。這定語是什麼?”
同學們說:“‘不可理解’。”
我故作不解:“怎麼還是‘不可理解’?第一次是‘不可理解的美’,第二次是‘無與倫比的美’,這第三次還是‘不可理解的美’。請大家思考一下,然後舉手回答,這兩個‘不可理解’有什麼不同?”
何思靜舉手回答:“上帝第一次看到人類相愛,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所以不可理解。第二次看到男的女的相愛,他感到很美,無與倫比。但第三次只有一個人,女的死了,似乎不應該感到愛情之美的,但他還是感到很美,他覺得愛情的力量不可思議。”
我說:“我同意何思靜的理解。也許上帝最初認為,愛情只有人活著的時候才有,為什麼死了,還有一種憂傷的美,憂鬱的美,上帝不可理解,而且是和過去同樣的力量,因為他有‘心靈的追念’。雖然老伴去世了,但是心是相通的。那麼再看前兩次上帝看到愛情後是怎樣的表情?第一次書上怎麼寫呀?”
同學們說:“‘上帝勃然大怒’。”
“第二次呢?”
同學們說:“第二次是‘上帝怒不可遏’。”
我說:“第三次呢?照前兩次的推論,應該是暴跳如雷了。但你看第三次怎麼樣?我請一個同學把這一句讀一讀。”
唐強舉手起來朗讀:“上帝久久地佇立凝視著。隨後深沉地思索著離去了。看著他們,然後深深地沉思著走了。從那時起,人就成了大地上的上帝。”
我說:“本來我以為唐強要讀錯一個字,呵呵!大家猜猜,我估計唐強要錯那個字?”
同學們笑了:“‘佇立’的‘佇’!”
“對!”我說,“但唐強果真很強!沒有讀錯‘佇’。”
同學們笑了。
“這個字很容易讀錯的,有同學可能會讀成‘chu’。”我繼續說,“這句話很重要的,我們一起來讀一讀──”
我和學生一起朗讀:“上帝久久地佇立凝視著。隨後深沉地思索著離去了。看著他們,然後深深地沉思著走了。從那時起,人就成了大地上的上帝。”
讀完之後,我對大家說:“那麼怎麼理解上帝的這種思考?你們想一想,他當時在想什麼?為什麼蘇霍姆林斯基要說‘從那時起,人就成了大地上的上帝’?為什麼上帝沒有繼續發怒而是思索?他又思索了什麼?為什麼他後來離去了?為什麼人就成了大地上的上帝?大家議論一下這些個問題。”
同學們分小組研討,氣氛很是熱烈。
幾分鐘後,我說:“好了,一起交流一下,我們怎麼理解這句話?”
路遙說:“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就是愛情,但是上帝覺得他卻不具有,所以就比較惱火,他不是全能的。作者認為,只有擁有愛情才會成為真正的上帝。”
我說:“好,這是你的理解。還有沒有其他理解呢?”
趙瑞雪說:“我們這個小組的看法是,因為上帝是在想,既然人類能夠創造比他自己創造的更美的東西,那就讓人稱為上帝吧。所以說人就成了上帝。”
我趁勢幽了她一默:“就是說你們不用我來領導了!”
大家笑了起來。
楊曉梅說:“我認為,上帝這是對於愛情的妒嫉,因為他和人相比,人創造的更美,然後他同樣也羨慕愛情,這句話就表明愛情戰勝了權威。人才是上帝!”
我說:“很好,其他同學呢?還有沒有新的理解?”
戚西川說:“我們這個小組認為,上帝給了人類思索,當他發現了愛情比自己的力量更強大,更有力量的時候,那就只有無奈地走開了,再發怒也沒用了。”
鍾雪飛說:“我覺得這畢竟是一個童話故事,我想他可以深刻地反映了愛的力量是無以倫比的,愛情是不可戰勝的,因此他離開了。”
我說:“你們說的我都同意,但我最近讀了以後還有一點新的體會──想不想李老師說?”我故意賣了一個關子。
同學們的`聲音震耳欲聾:“想!”
“想?呵呵,其實你們不想我也要說!”
同學們爆笑。我特別喜歡這種輕鬆的氛圍,這種氛圍特別能夠激發我的靈感。
於是我說:“我覺得上帝在這兒在思索,是在想,我無論採取什麼辦法都不能征服人類的愛情,而且連人都死了,愛情居然還存在。因此他很無奈地離去了。不過,上帝除了無奈之外,我想還有感動。這樣的愛情,我不能主宰,還是讓人類自己主宰自己吧!於是,人成了大地上的上帝,在大地上,人為了精神可以獻出生命,包括信仰,包括理想,當然更包括愛情!因為人的感情,人的思想,人的尊嚴,是不可戰勝的。從這點上講,凡是人性的東西,精神的東西,都是不可戰勝的。上帝都不能戰勝的,你想戰勝,這不是很狂妄嗎?”
那一刻,教室裡一片肅靜,同學們似乎都可上帝一樣陷入了對愛情的沉思。
我頓了一下,又問:“同學們還有沒有什麼問題?包括寫作上的問題。比如寫法上有什麼特點?好,李運舉手了。請李運起來說說。”
李運說:“這篇課文引用對話比較成功,對話推動了情節的發展。”
李老師:“我認為,對話不但推動情節,還……”
汪洋站了起來:“同時我理解也是層層遞進。”
我說:“好,請汪洋同學展開講講,好嗎?”
汪洋說:“先說愛情的美和力量,然後引申到更高層,‘忠誠’,然後再進一層,‘心靈的追念’。這些都是透過上帝和大天使的話對話完成的。”
我說:“對,層層深入,把對愛情的認識引向深入。剛才李運說對話把情節引向深入,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作者並沒有全像我們說的,全都是層層深入。”這裡,我有意想和學生碰撞一下,在碰撞中引導,“你們看,作者的語言有沒有重複的?是哪些句子?找出來。”
同學們開始重新看課文。不一會兒,何思靜舉手了。
何思靜說:“是這幾句,‘他們一會兒看天,一會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傳情’。後面還有,也是這樣重複的。”
我問:“你說為什麼蘇霍姆林斯基會這樣表達?”
何思靜說:“因為愛情是一種精神上的心理上的東西,不能用語言告訴對方,他們之間的愛,就是這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說:“很好,愛情,不用語言的,而且愛情就是這麼簡單,就是‘在金黃色的麥田前,時而望望紅豔豔的朝霞,時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們看,這是多麼樸素,又是多麼美好!現在,像這種一種古典的愛情方式已經很少了。並不是說在大街上接吻擁抱,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才是愛情。其實,愛情是很簡單的,不過就是看著自己心愛的人。”
教室裡一片寧靜,孩子們還小,但他們顯然也被愛情打動了。講到這裡,我突然有一種感動,不知是蘇霍姆林斯基美好的童話感動了我,還是學生純真的理解感動了我,或者是我產生了什麼美好的聯想,甚至也許是我心靈深處某一根柔軟的情弦被撥動了。我突然想到一首歌,並忍不住對同學們說了出來:“突然我想到一首歌,這首歌我不會唱,大概就是叫《浪漫的時刻》。”
同學們紛紛點頭:“知道,知道。”
我說:“何思靜會唱嗎?你可不可以給大家唱一下?”
何思靜輕輕地唱了起來──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
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歌聲把所有同學都感染了,漸漸地,全班同學和著何思靜的聲音一起唱道──
……
直到我們老的哪兒也去不了
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裡的寶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
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老的哪兒也去不了
……
歌唱完了,大家鼓掌。
我的眼睛潮溼了,鼻子開始發酸,但我儘量抑制自己的情緒,儘可能鎮定地說:“雖然李老師不會唱,但每一次聽到這首歌都很感動,愛情就是看著對方變老,仍然愛他。像這樣的愛情,雖然少,還是有的。前次裴丹同學的作文大家還記得嗎?她說她爸爸媽媽每次上街進商場,爸爸都把媽媽的手牽著。愛情有時候就是牽手。不需要太多的語言,更不需要海誓山盟!”
同學們沒有說話,都看著我,每一雙眼睛都在感動,都在思考。
停了一會兒,我問:“對這篇文章還有沒有不懂的地方?或者對蘇霍姆林斯基有沒有不同的看法?”
趙瑞雪問:“蘇霍姆林斯基女兒只有14歲,作者為什麼就說她跨進了‘成年女性’的界限?”
這個問題我當然可以回答,但我先問同學們:“有沒有同學能夠解決這個問題?”
金薇說:“因為是在蘇聯嘛,蘇聯的女孩早熟一些。14歲正是青春期,所以他說女兒成年了。”
我笑了:“我基本同意你的說法,他說14歲是‘成年’的年齡。其實不光是蘇聯,在我國,14歲也是進入青春期的年齡嘛!我看到的另一個版本上這一句是這樣說的:‘你跨進了女人的行列。’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蘇暢:“最後一句我不太理解,‘就是說它還僅僅是能夠成為人,但尚未成為真正的人的一種生物罷了’。”
我說:“好,哪位同學給蘇暢講一講?”
李文思說:“我覺得,作為一個真正的人,他的情感是很豐富,所以他作為一個完整的人,他一定擁有愛情,懂得愛,如果一個人不能夠思索沒有擁有愛情,是很可悲的,就不是真正的人,而只是一個生物。”
我說:“我覺得你說的有點道理。有沒有補充的?大家注意,這裡說‘但尚未成為真正的人’,也就是說前面所說的‘人’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只是一種生物罷了。你雖然成了人了,但還不是真正的人,沒有智慧,沒有情感。其實從生物的角度,動物也知道繁衍,但是人與動物不同,人類的繁衍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的。只有人才有愛情!蘇霍姆林斯基在另一部著作中這樣寫道:愛情的種子,要在我們的青少年性心理成熟以年很久就播到他的心田。中國家長對這個觀點可能覺得不可思議。蘇霍姆林斯基解釋說,所謂愛情的種子不時談情說愛的技巧,而是培養人的尊嚴感的過程,培養忠誠、義務、使命感,培養人性美,培養人的責任感的過程。這句話說得非常好,為什麼蘇霍姆林斯基要在女兒14歲的時候跟她談愛情?因為不僅僅教女兒懂愛情,而且是教她懂真正的愛情,懂得做人應該具有的責任感,培養女兒的人性美。現在我問一個問題:你們讀了這封信以後對蘇霍姆林斯基的觀點有沒有不同的看法?”
楊曉梅說:“蘇霍姆林斯基是一個很好的爸爸,但我覺得愛情不僅僅是說出來,更要做出來,不應該刻意地去追求,不應該把‘忠誠’說出來。有許多人把忠誠掛在嘴邊,最後還是不忠誠。因此,我覺得蘇霍姆林斯基不應該把忠誠說出來,而應該讓女兒以後去實踐。”
金薇反駁:“我覺得楊曉梅理解不對,因為這是大天使說的,並不是夫婦表現出來的。”
本來從這裡可以開始許多觀點交鋒,但遺憾的是,課堂時間快結束了。所以我不得不說:“這個問題,楊曉梅的意思是忠誠應該用行動來體現。這個觀點本身還是對的。金薇不同意你的說法,可能其他同學還有其他想法,或者還有更多不同的觀點。李老師這裡不作結論,下課以後我們還可以繼續爭鳴。好嗎?”
我非常明顯地感到,透過這堂課,同學們對蘇霍姆林斯基充滿了敬意。於是我說:“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們的時候談到對我影響非常深的兩個人?一個蘇霍姆林斯基,一個是──”
不等我說完,同學們大聲齊說:“陶行知!”
我向孩子們展示了幾幅照片:“看,這是蘇霍姆林斯基的照片,非常英俊!”
當蘇霍姆林斯基的照片透過多媒體展示出來時,同學們一片驚歎,他們的確被蘇霍姆林斯基的英俊征服了。
我充滿感情地說道:“蘇霍姆林斯基從心靈深處特別愛孩子。他還寫過一本書,題目就叫《我把整個心靈獻給孩子》。每年暑假和寒假他都與孩子一起郊遊,他擔任校長,同時一直擔任語文教學,堅持上課。他後來是工作崗位上心臟病突發,被抬上擔架,就再也沒有醒過來回來。我特別感動他的一些細節。他每天早晨都來到學校大門口,用非常慈祥的目光看著孩子們一個一個走進校門。曾有一位波蘭學者參觀了蘇霍姆林斯基的巴甫雷什中學後這樣寫道,我在這個學校發現了一個秘密──在這所學校裡,孩子們不是怕校長的,無論蘇霍姆林斯基出現在什麼地方,總有孩子圍上前去,每當這時候,蘇霍姆林斯基的臉上就露出了孩子般純真的笑!”
教室裡再次進入一種神聖的沉靜……
我繼續說道:“再過一個星期,下週星期一,我將去見蘇霍姆林斯基的女兒。我們1998年第一次見面,已經六年不見了。李老師要去見他,你們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帶給這位當年幸福的女兒?李老師一定帶到!”
同學們一下子沒有思想準備,但都在認真地想著。
我說:“這樣吧,下來以後你們想好了,每個人寫一張紙條交給我好嗎?”
同學們大聲說:“好!”
攝像是給我做了一個時間已到的手勢,於是我對同學們說:“今天咱們這裡上課,學習蘇霍姆林斯基給女兒的信,說實話,我在上課時忘了我是在給你們上課。這堂課勾起了我的回憶,我過去教過的一個學生,她的孩子要讀小學,來找我想讀一所非常好的小學,我說沒問題,成都幾所著名小學的校長我都認識的。當我接到她的電話時,我感慨萬千!當年我給他們那批學生講蘇霍姆林斯基的時候,他們和你們一般大,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他們成了爸爸媽媽,有了孩子,孩子都讀小學了!我想,你們正在一天天長大,再過若干年,你們也會迎來自己的愛情,迎來自己的家庭,並有自己的孩子,說不定李老師還會教你們的孩子;到了那一天,李老師會從你們孩子身上看到你們的影子!大家想一想,這是不是最浪漫的事?這樣的人生多麼富有詩意!但是,只有真正懂愛情的人,才會擁有這樣詩意人生!”
同學們自發地鼓起了掌,這是這堂課最熱烈的掌聲!
掌聲中,我對同學們說:“下課!”
學生仍然熱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