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之聖人的思想
聖人的人格既是“內聖外王”的人格,那麼哲學的任務,就是使人有這種人格。所以哲學所講的就是中國哲學家所謂“內聖外王”之道。這個說法很像柏拉圖所說的“哲學家--王”。照柏拉圖所說,在理想國中,哲學家應當為王,或者王應當是哲學家;一個人為了成為哲學家,必須經過長期的哲學訓練,使他的心靈能夠由變化的事物世界“轉”入永恆的理世界。柏拉圖說的,和中國哲學家說的,都是認為哲學的任務是使人有“內聖外王”的人格。但是照柏拉圖所說,哲學家一旦為王,這是違反他的意志的。這是柏拉圖和古代道家的人相似的一點,也顯示出道家哲學的出世品格。
儒家認為,處理日常的人倫世務,不是聖人分外的事。處理世務,正是他的人格完全發展的實質所在。他不僅作為社會的公民,而且作為“宇宙的公民”,即孟子所說的“天民”,來執行這個任務。他一定要自覺他是宇宙的公民,否則他的行為就不會有超道德的`價值。他若當真有機會為王,他也會樂於為人民服務,既作為社會的公民,又作為宇宙的公民,履行職責。
哲學與政治思想不能分開,儘管中國哲學各家不同,各家哲學無不同時提出了它的政治思想。這不是說,各家哲學中沒有形上學,沒有倫理學,沒有邏輯學。這只是說,所有這些哲學都以這種或那種方式與政治思想聯絡著,就像柏拉圖的《理想國》既代表他的整個哲學,同時又是他的政治思想。
哲學不單是要知道它,而且是要體驗它。它不單是一種智力遊戲,而是比這嚴肅得多的東西。其所以如此,因為道德、政治、反思的思想、知識都統一於一個哲學家之身;知識和德性在他身上統一而不可分。他要做的事就是修養自己,連續地、一貫地保持無私無我的純粹經驗,使他能夠與宇宙合一。顯然這個修養過程不能中斷,因為一中斷就意味著自我復萌,喪失他的宇宙。因此在認識上他永遠摸索著,在實踐上他永遠行動著,或嘗試著行動。這些都不能分開,所以在他身上存在著哲學家的合命題,這正是‘合命題’一詞的本義。他像蘇格拉底,他的哲學不是用於打官腔的。他更不是塵封的陳腐的哲學家,關在書房裡,坐在靠椅中,處於人生之外。
初學中國哲學的西方學生經常遇到兩個困難: 一個是語言障礙;另一個是中國哲學家表達他們的思想的特殊方式。我先講後一個困難。
人們開始讀中國哲學著作時,第一個印象也許是,這些言論和文章都很簡短,沒有聯絡。習慣於精密推理和詳細論證的學生,要了解這些中國哲學到底在說什麼,簡直感到茫然。他會傾向於認為,這些思想本身就是沒有內部聯絡吧。如果當真如此,那還有什麼中國哲學。因為沒有聯絡的思想是不值得名為哲學的。
中國哲學家的言論、文章沒有表面上的聯絡,是由於這些言論、文章都不是正式的哲學著作。照中國的傳統,研究哲學不是一種職業。每個人都要學哲學,正像西方人都要進教堂。學哲學的目的,是使人作為人能夠成為人,而不是成為某種人。其他的學習是使人能夠成為某種人,即有一定職業的人。
在中國,沒有正式的哲學著作的哲學家,比有正式的哲學著作的哲學家多得多。若想研究這些人的哲學,只有看他們的語錄或寫給學生、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