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聽家鄉的聲音作文
聲音,是一對翅膀,即使在世界的兩端,也讓距離成零。曠古足音足以真震古爍今,流觴曲水亦能蕩氣迴腸。音,是自然的尤物,集天地精華於一身:聲,是人間的細語,賦百姓哀樂於一體。花開花落亦有聲,生命洗盡鉛華,涅槃重生的囈語,斜陽草枯亦有聲,生命綻放異彩,落葉歸根的禪語。聲音,是一種語言藝術。它只能聽,就像我按下了八十年代的老牌錄音機,懶著“茲茲”帶子摩梭的旋律,鼓著耳朵,側著臉,閉上眼睛,全身心地聽聽那存錄於生命裡的——鄉音。
磁輪開始打轉,不一會兒,一聲低沉拉長的聲音緩緩飄出。混著機器轉動的嚓聲。哦,那是祖父的打鼾聲。思緒隨著鼾聲的起伏漸漸爬起。
日落時分,斜暉鋪墊而成的小道盡頭,總能住著一條長長的彎曲的影子。它一動不動,頭頂上的幾縷煙影緩緩地將他拉入我的視線。祖父,老了。背是斜的,卻似弓一樣緊繃,隨時可以反彈。牙齒被煙燻得像沾上泥巴的煤炭,唇齒間總能飛出幾顆黑色的煙末。手腳不靈活了,頭髮稀疏如冬草,幾根銀絲會在大風呼嘯時死死撐住。祖父靠在座椅卜,破舊的太師椅彷彿要傾倒了似的。他的眼睛原是睜著的,一臉期待地望著路的拐角處,因為在那兒,會突然蹦出一個我來。估計是昏暗的光線合上了他的希望,漸漸地.他合上了雙眼,拖著一身的疲憊遁入到他的夢鄉中去了。
那時的我鍾愛村莊的一切。我像是一個提著揹簍在海邊卜撿貝殼的小孩,每當撞見一個美麗的貝殼.我會將耳朵湊在它的口子裡,靜靜地聆聽裡面幹奇百怪的聲音。祖父,睡著了。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他身邊,輕輕地摁下錄音的開關。祖父的鼾聲在鼻間振動,一起一伏地冒出,如泉水般流入機器裡。又似瀑布飛濺,擊落石柱。我傻傻地聽著,仔細地看著他的而扎,突然覺得祖父很慈祥、很可愛。他的呼嚕是想把夢裡的故事講給我聽嗎?多年以後,祖父睡著了,同往日一樣安靜,只是少了一聲轟隆的鼾聲……
“喀嚓”一聲,鄉音停止了。我拍了拍機身,不見轉動,於是拿出磁帶,發現鎖帶了。我用手指撥動中間的齒輪,慢慢地讓磁帶轉入盒中。可惜了中間這一段鄉音,我把帶子重新放八錄音機裡,鄭重地摁下了紅鍵。
恍然間,一聲嘈雜紊亂的叫賣如同火花般飛濺。哦,那是村民在路邊吆喝的叫賣聲。我的家鄉盛產楊梅,那圓潤的顆粒是村民手心裡的寶。每當夏至來臨,村裡就像炸開了鍋似的熱熱鬧鬧的。晨曦拂曉,村民已扛著鋤頭,手拎織籠,說說笑笑地走在自家的楊梅林地。山是村民的脊樑,托起的是一家家豐收的'喜悅啊!第一撥下山的人心裡是急切的,他們要搶在別人面前攬住顧客。因此,他們步履匆匆,來不及談天說地,偶爾顛簸出幾顆楊梅也全然不知。
剛一邁出園區,顧客已蜂擁而至,緊接著便是討價還價的聲音,購買者估計是城裡的遊客,操著一口純厚的城裡音腔。村民只能用力地聽著.同時把話音提上幾個調調,含混地討論著。我貼著他們的肩膀走過,一臉開心地收穫每一聲熱情和歡笑。可是,近幾年的楊梅豐收了,楊梅多了,人少了,道路寬了,吆喝聲也稀稀落落了,村民出遠門了,村莊安靜了。
“砰”的一聲,紅鍵彈了起來,一面聽完了,我翻過另一面,一瞬間,心裡“咯噔”了一下。然後猶豫地又摁下了紅鍵,鄉音,繼續演奏……
隨後,一句清爽利落的朗誦聲從裡面蹦了出來,這聲音是地道的家鄉方言。我的家鄉地處城市邊緣,其文化就與市中心有差異,它融合了周邊的方言,從而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腔調。
家鄉話是帶有低八度噪音才能講得地道踏實,每一句話末都要往回拉一個調,從而顯得悠長。家鄉話的精髓在於“慢”,一字一調部吐得清清楚楚,不比城市快節奏的生活,連話都要快著來。在這片寧靜而又脈動的村莊裡,“慢”是生活的主調,其“慢”不同於空間的短暫變化,而是源於一種精神,是對生活樂觀淡定的態度。一聲家鄉話,灑盡家鄉氣節。
對於自己,我承認找背叛了故鄉。當車輪從她的手心處碾過的剎那,我的背影就無法企及的她的衣角了。活在燈紅酒綠的城市中心,破碎的金屬音樂在耳膜呈不斷地充斥,就是在這樣的世界裡,我得用厚重的鎧甲武裝自己。其中一點就是拋掉家鄉話,蹩腳地吐幾句本地話。至少這樣做,僅僅是為了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摒棄了家鄉話即是脫離了人生的正軌,留下的是千行淚水。
鄉音,在時間的摩梭中瀰漫,記憶混成了一劑湯藥,治療我的鄉愁。我聽到兒時趴坐門口的讀書琅琅聲、打鐵換糖的敲槓聲、補磚砌牆的鑿鑿聲……
曲終,人來散。
我沉默了良久,終於,我摁下了倒帶,讓我再聽聽鄉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