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版高中第一冊二單元作文:假如記憶可以移植-3000字
暴風雪無法侵入鈦合金城堡裡溫暖的書房,但它卻直接席捲了鈦城薩保的內心。
頭髮象數千條長長的黑蛇蜿蜒在身後,鈦城薩保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可她不能如願。
對於這個母龍般盤臥在焚著麝貓香的暖巢裡、腹中孕育著火焰的神秘人物,稱“她”或“他”都無所謂。現在可不是染色體決定一切的時代了,在鈦城薩保剛出生不久時,城堡中心的光子大腦分析,女性形象更有利於他未來的統治。於是他,或她,便成為女性。二十五年的統治生涯證明這個選擇是對的。
而今天,平衡即將被打破,她的統治將不再穩如磐石。敵人也掌握了常溫核聚變技術,這個世界的執行不再依靠鈦城的能源了。鈦城薩保手中的兩張王牌:能源與科技,已失去了一張。
最好的辦法是讓僅剩的一張王牌成為不可抗拒的至尊牌。
人,雖然鈦城薩保在公開場合未曾表露過,她的心裡一直認定“人”是一切因素中起決定作用的因素。在科技方面尤其如此。即是說,要加強科技王牌的威力,必須重點考慮人的問題。鈦城薩保有能力讓她統治的一千二百萬平方公里土地上的一億四千萬人民,至少有百分之一變成科學家,在短時間內。而擁有一百萬科學家的統治者是無敵的。
那麼,塵封多年的魔法終於到了啟用的時候了?鈦城薩保象一箇中世紀的巫師提著鑰匙走向密室一樣,走進了她的實驗室。
記憶移植艙,已有十年未曾用過了。鈦城薩保必須確定它是完好無損的。然後,她要大量生產這種儀器,在一年之內把高深的科技知識強制性普及給她選擇出的一百萬人民。
使他們的大腦成為她的武器。
在鑄造刀槍之前,首先要檢查一下她的鋼模。鈦城薩保在實驗室內接通了中心光腦,命令它在冰庫裡選擇一個冷凍的人體,要大戰以前的。
光腦把大戰前冷凍起來的人的資料從檔案庫中提取出來,根據鈦城薩保的偏好進行選擇。她偏愛讀取女性的記憶,所以光腦列出三十個女性供她挑選。
鈦城薩保看中了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是因為她也屬於斯拉夫人種,並且名字碰巧也叫薩寶。
“她冷凍的時間太長了,”中心光腦字斟句酌地提醒道,“假如您願意的話,我們再來看看……”
鈦城薩保說:“她的大腦還保持活性嗎?”
過了片刻,光腦回答:“她的大腦和肌體都儲存完好。可她是上個世紀末冷凍起來的人,至今快有一百年了……”
“把她送來。”鈦城薩保簡單地命令道。
不到三分鐘,兩個碳-鐵合成奴隸就把那位叫做薩寶的女孩搬到實驗室,並且放進記憶移植艙裡。
這女孩嚴重發育不足,雖說是十七歲,可胸部平坦得象男童一般。鈦城薩保俯身審視著她的臉。她那張經過一個世紀的冰凍,又被暫時解凍的面孔上凝結著稚氣,不很漂亮的臉似乎顯示出她生前曾有過一個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鈦城薩保不禁猜想起來:她在一百年前那個溫暖、明亮的世界上是如何生活的,她死前心中在想什麼?
這一切,鈦城薩保都可以知道,只要她把自己的頭腦與女孩的接通。
記憶移植艙的掃描器先檢查了姑娘的全身,她體內的脂肪幾乎已消耗殆盡。然而,她的大腦確實儲存完好,可以用來實驗儀器的功能。鈦城薩保用線路把兩人的頭腦連通。
“讀取記憶”與移植不同,鈦城薩保從來不冒險往自己頭腦中植入他人的記憶。從這臺儀器被製造出來以後,她自己試用過幾次,都是“讀取”。移植實驗是在十二名志願者身上做的,看來效果良好。
微電流緩緩釋放著女孩薩寶大腦裡的記憶。與以往讀取記憶的經歷不同,鈦城薩保在姑娘的下意識深層到一種原始而神秘的感受,可以把它形容為某種“隧道擠壓感覺”,彷彿身體四周有條柔軟強勁的管道在動、排擠。
鈦城薩保即便擁有全體人民中最高的智商,也需要苦苦思索幾分鐘才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這女孩是上一世紀的人了。那時候的人還採取天然妊娠法,胎兒從陣縮的子宮中被擠壓出來,這種體驗積存在她的記憶深處,並且經過了變形。
鈦城薩保解開這個謎題之後,欣然分享著女孩十七年的記憶。其中有綠色草地上的奔跑追逐,清水池塘裡的悠遊嬉戲,這都是鈦城薩保不曾經歷過的,使她感到不可思議。
然後,關於普希金的榮耀和庫圖佐夫的功勳的記憶被鈦城薩保讀到了。她彷彿聽見一個沉厚的男人聲音在誦讀:“我愛你,彼德建造的大城,我愛你莊嚴、勻整的面容。涅瓦河的流水多麼莊嚴……”
這些是用鈦城薩保學習過的古代主要語言的一種--俄語記錄的。看來這小姑娘是俄國人--當時世界分成許多國家呢。
然而等一下,另一種主要語言出現在薩寶的.頭腦裡:“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這是漢語。
鈦城薩保掃描了女孩的大腦,發現她的記憶是用這兩種語言完成的。
那麼,她是個“翻譯”?古代有這麼一種職業。
在鈦城薩保還沒有確定女孩的“職業”之前,新的記憶出現了。痛苦,恐懼,絕望,不安……
這些感覺是疾病造成的。兩次大手術,把女孩從死亡邊緣拯救出來。那時的醫學還不發達,鈦城薩保可以肯定,這姑娘最終就是因為這種沒有徹底痊癒的疾病而死的。
身體健康被嚴重毀壞的女孩子,心裡卻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熱情。她的記憶中充滿美好的事物,潔淨的天空、海洋、植物、動物、人、書本、歌聲……有幾件事是伴隨著厭惡和憤怒之情存入記憶的,比如在她死前不久,某個大國的飛機轟炸了某個地方……但這些厭惡和憤怒絕不是薩寶生命裡主要的情感。
作為大戰後的統治者的鈦城薩保,對轟炸可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她很快轉而探究女孩子其它方面的記憶。
令她驚奇的是,這女孩接受的科技教育明顯落後於她的年齡。也許在上一世紀,十七歲的人就只有這種知識水平。數學知識停留在簡單的微積分--不可想象。
一分鐘後,這個叫薩寶的已死的女孩又一次讓鈦城薩保驚訝了。
在她的大腦裡,竟然也有關於記憶移植技術的邏輯推論。
那麼說,這位小姑娘,這個在上世紀只受過初等教育的孩子,居然與鈦城薩保不謀而合,同樣考慮過移植記憶的技術麼?
這是一段關於該技術的邏輯思辯。鈦城薩保饒有興趣地讀著這段記憶:
“假如記憶可以移植,我希望政府立法規定,這項技術只能被小規模地應用於科研、醫學和社會福利方面。比如儲存極有價值的人的記憶、對人類思維執行機制的研究等等。
“大規模地、無條件地移植記憶,是不可取的。”
為什麼?鈦城薩保在心裡問,一個僅受過低等教育的女孩憑什麼說出這種話?
“有人會問‘為什麼?’我想,凡有感情、有理智、懂得一點記憶原理的人都會同意我的看法。”
已死的女孩不會知道鈦城薩保的驚異,她的記憶源源不斷地提供給那位貪婪的讀者。
“我認為,人類的記憶與電腦中儲存的資料不同;記憶是帶有感情色彩的。對於一個人,你無法讓他不帶任何情感,純客觀地回憶起某件事;他的大腦不是電子計算機。伴隨著每一個記憶,人腦中會保留一份特有的情感。這情感也許是被該條記憶中的事物引發的;也許是該條記憶存入大腦時,那個人心裡恰巧萌生的。哪怕是一個最簡單的、原始條件反射式的記憶,有時也會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
“比如說‘甜’這種感受吧。我對‘甜’的記憶始於很幼小的時候,那一天很冷,外面下著細雨,媽媽坐在陰暗的屋子裡看著一張紙--後來我知道那是爸爸任職的海船上來的信。她突然嗚咽起來,一手攥緊了那張紙,一手把我抱進懷裡,搖啊搖啊,嘴裡不知說了些什麼。要知道我那時還不大會講話呢。然後,媽媽把一顆糖放在我口中,我嚐到了甜,同時看著母親淌滿淚水的臉。‘甜’的感覺就是這樣,伴隨著細雨、陰暗的房屋、媽媽的眼淚和嗚咽一起深深刻在我的記憶中。在這一生中,只要想到‘甜’,我總會同時記起上述一切。移植記憶嗎?把別人心裡的‘甜’的記憶移植給我嗎?我是不願意的,不是為了‘甜’,是為了那一天的細雨、陰暗而暖和的屋子,還有媽媽的眼淚。
“與‘甜’有關的,順便說說我對‘巧克力’的記憶吧。那是在五歲左右,我在家門口的街道上玩。那一天陽光燦爛,天藍極了。一個男人走過來,蹲下,對我笑。我也對他笑笑,他就拿出一塊用漂亮的紙包著的東西給我,還比劃著手說:‘吃,吃……’那口音可真奇怪。他的樣子也跟我認識的人不一樣。但我吃了那東西,那就是我嚐到的第一塊巧克力。其味道真難以形容,在我的記憶中,它和敖德薩清新、燦爛的陽光,那個黑眼睛男人寬厚的笑容,還有他的大手融合在一起。巧克力在我口中融化的時候,那一瞬間的情景也融化在我心裡。而那個男人後來成為我的繼父,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之一。就是他帶我們母女到了中國,讓我加入了中國籍。把別人心中關於 ‘巧克力’的記憶移植給我嗎?抹掉我記憶中的‘巧克力’嗎?不行,和‘甜’一樣,它是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寶貴財富。
“所以說,就算是一個最普通的人,也有很多理由反對把他人的記憶移植給自己。”
孩童之見!鈦城薩保心想,我還以為她能講出什麼了不起的道理。她是個感情用事的姑娘,僅此而已吧。
“主張移植記憶的人會說,這項技術將被用來縮短人的受教育週期,從小學到大學期間,那麼多的定理、公式及其應用方法,可以在短短的幾天內移植到學生大腦中,讓他們節省許多的時間與精力。即便是這樣,我也不願意接受這種技術的恩惠。理由同剛剛說的一樣,在記憶公式時也伴隨有感情的儲存。我的物理老師說過,愛因斯坦的著名公式‘E=mc2’體現出一種特別的美。老師肯定不會同意機械地把這條公式移植給學生,讓他們失去對科技理念中的美感的體驗。
“從我自身來講,還有更具體的例證。在我為解三角形的作業題而發愁時,遇到了我的第一位白馬王子。他有低沉的聲音和明亮的雙眼。他解題就象我玩翻繩遊戲一樣,一揮而就。‘解三角形’就與他一起,在我的記憶裡密不可分了。”
鈦城薩保差一點失去了讀完這段記憶的興趣,幸而她的好奇心支援著她繼續讀下去,否則,她會漏掉最有價值的東西。
“科學家們肯定要認為我的說法沒有任何參考價值,是青春期少女的夢噫。那麼,我在自己淺薄的知識範圍內,說一點也許有參考價值的話吧。
“眾所周知,人類是語言動物。語言幾乎可以說是人類社會和文化的基石。人的大腦也是一部語言機器,思維和記憶都藉助語言才能實現。
“每個人用語言堆積記憶之山的方式是各不相同的,‘有一千個觀眾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記憶也是如此。正是語言這個魔術師,把同樣的記憶素材在不同的大腦裡建築成千姿百態的大廈。以簡單的背誦為例,有人只會一字一句地死記硬背,有人先把詩變成散文再背,有人要想象詩中描述的情景、體會詞句裡的激情。一般的背誦尚且如此,其它記憶更是人人各異其趣。有語言才有記憶,有記憶才能思維。‘參差多型才是幸福的本源’,哲人羅素的話值得深思。大規模地、不分彼此地移植記憶,將製造出千篇一律的頭腦、單一刻板的思維方式。每個人的記憶都是一本書,現在,這書都是由我們自己手寫的,書的封面、字型、排版風格各不相同,裡面還有自己畫的插圖。記憶之書是人格與個性的體現,有的嚴謹,有的瀟灑,有的剛健,有的秀麗。我自己的記憶,是我寫下的書,是我的生命的長詩,它有著獨特的絢麗色彩,不容更改。”
鈦城薩保想,這是有價值的想法,值得重視。一個十七歲女孩有這種頭腦是難能可貴的,連我都沒有想到…… 她關注了這段記憶的周邊資訊:它是一篇論文,專門為一次大型智力考核而寫的。奇怪的是,在考核之前,被考人幾乎不知道將用到哪些知識。就是說,這篇論文完全是在倉促間接到題目,用短短的一點時間寫就的。這種能力讓鈦城薩保驚奇。
然而很遺憾,鈦城薩保透過讀取記憶得知,這篇論文沒有透過專家組的審評,它得到的“分數”極低,因為它不符合標準。這可不公平,鈦城薩保從來不知道,評判一篇論文除了內容豐實、表述準確明晰之外,還有什麼其它標準。尤其遺憾的是,這個女孩在得知論文落選的訊息後不久就突發疾病而死了。
鈦城薩保發現自己在為一個上世紀的死人鳴不平了。她搖搖頭,繼續讀下去。
“所以,為了一個國家,或一個種族的未來考慮,千萬不要在‘迅速提高人口素質’的熱情驅使下,從事大規模的記憶移植,那是拔苗助長。一代人的知識水平也許迅速提高了,但他們的思維也被固定在一個模式裡。因為他們移植的是同一種記憶,也就移植了同樣的記憶方法,同樣的運用語言的方式,同樣的個性……這種代價太大了,得不償失啊。‘記憶移植’的想法是激動人心的,但我希望科學家們三思而後行,想想它將給人類帶來什麼。”
鈦城薩保籲出一口長氣。終於讀完了,她對躺在記憶移植艙裡的這個女孩的軀體,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有恐懼也有敬慕。
那女孩靜靜地沉睡著,除了鈦城薩保,沒人知道她的心中曾有過多少強烈的感情,她的頭腦裡曾產生怎樣的思想……
扭頭看看旁邊那兩個碳--鐵奴隸,它們表情木然,沒有絲毫個性。
記憶移植會使她的臣民變成這樣的奴隸嗎?她要仔細考慮一下。
鈦城薩保最後看了一眼移植艙裡的軀體。
這個一百年前死去的普通女孩,將影響鈦城乃至世界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