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元稹的感情世界
元稹是一個很豐產的詩人,悼念懷念妻子的詩留下來的就有三十多首,大概是古人寫給妻子詩歌最多的一位詩人了,他的許多詩篇都不由自主的有他妻子的影子。
引言
初識元稹,並不知道曾經滄海難為水是他的詩句。那樣一個才華橫溢的男子,帶著意氣風發的少年得志,他是元才子,他充滿了壯志豪情。我原以為,元稹,是屬於政治的,看過他和白居易的樂府詩,生性少柔多剛的元稹,創作中有很多參政意識和強烈的對功名的慾望。曾經滄海這樣的感傷,應該不屬於他。慢慢的,在其詩文中讀出元稹對國家的熱愛,對人民的熱愛,似乎才感覺到,他眼裡的功名,並不為了自己。再後來,讀到《鶯鶯傳》,也聽到人們對〈〈鶯鶯傳〉〉的諸多評論,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樣的張生和那樣的元稹聯絡到一起。於是元稹的形象在腦海裡固定又模糊,變換又清晰,雖然始終不能得出一個準確的答案,但是,終究是感受到了元稹的痴情,他的友愛,他的軟弱,還有很多的無奈。
元稹是一個很豐產的詩人,如果作者手編的《元氏長慶集》不散佚,其數量應不在白居易之下。而藝術成就唐人也認為不在白居易以下。即《舊唐書》所謂元和盟立,微之,樂天而已。[1]P4360只不過小時侯的印象,認為唐朝大概只有李白杜甫白居易三個詩人才是最著名的。哪一個人讀懂了某位詩人的作品,自然可以推舉他的名聲,實在不該是確定的,如同身為詩聖的人險些被埋沒一樣。元稹做為白居易的生死詩友,其實即使是在讀到《與元九書》時仍然對元稹的印象很模糊。真是很奇怪為何如此遲的才認識到這樣一個詩人了。大概是曾經滄海這樣波瀾壯闊的句子,其盛名已經超過了詩人本身。
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於是,要說元稹,不得不先從那首打動了多少人的曾經滄海開始。獨是這《離思五首》中最負盛名的一句,就能帶落多少有情人的淚。據記載,這是元稹為亡妻韋叢所作。韋叢為當時太子少保韋夏卿之幼女,貞元十九年(803)[2],二十歲時下嫁元稹,其時元稹中書制拔萃科,署秘書省校書郎,與白居易詩文贈答,愛等兄弟。此後二人一起倡導新樂府運動為世人所重,後元稹官至監察御史,在查處梓州嚴礪之案中觸犯上層利益,幾年後官貶江陵,遭受仕途第一次打擊,不久韋叢病故,後元稹在江陵納安氏為妾。[3]P1019-1021元稹生性放蕩,疾惡如仇,因此官場失意,屢受打擊。幾經周折之後,元稹變得投機取巧,阿諛奉承,官至宰相,但終因素無檢操被擠出朝庭。晚年元稹身委《逍遙篇》,心付《陀頭經》(白居易《和答詩十首》),看破紅塵,追憶往昔,寫了《離思五首》等詩。此詩也有另一種被後人評為豔情詩的說法,並不歸屬於他的悼亡詩中,但在我看來,無論怎麼讀,詩中所包含的相思、想念、感懷都顯露無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4]P364經歷過大海的廣闊無邊,不會再被別的水所吸引,經歷過巫山的雲雨纏綿,別處的景緻就不稱之為雲雨了……花叢信步,我全無心思看那百化爭豔,一半是因為篤佛修道,一半是因為忘不了你……
詩人運用索物以託情的比興手法,以精警的詞句、摯誠的情感,讚美了夫妻之間的恩愛,表達了對亡妻韋叢的忠貞與懷念之情。據權威解釋,曾經滄海難為水取自《孟子·盡心上》之觀於滄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意思是滄海無比深廣,因而使別處之水相形見絀;除卻巫山不是雲取自宋玉《高唐賦》序,序中說巫山之云為神女瑤姬所化,旦為朝雲,暮為行雨,上屬於天,下入於淵,茂如松榯,美若嬌姬,相形之下,別處的雲就黯然失色了。元稹用滄海之水與巫山之雲來吟詠夫妻間感情美好無與倫比,以曾經二字點睛,讀來令人嗟磋嘆惋,由是流傳千古。後兩句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吟哦平淡,也比較易懂,意思是說自己再從美女中經過,也懶回顧,看都不願意再看多一眼,一半是因為自己委身逍遙,修道在前,一半是因為思念你的緣故。《詩·鄭風·出其東門》寫道:出其東門,有女如雲。號劉如雲,匪我思存。當是此句淵源。瑤姬為炎帝二女,死後化雲,居巫山之顛,上有瑤草,男女食之相愛;後有楚懷王、楚莊王登雲臺夢瑤姬,傳說堪美。元稹的這首絕句,不但取譬極高,抒情強烈,而且用筆極妙。前兩句以極至的比喻寫盡懷念悼亡之情,滄海、巫雲詞意豪壯,有悲歌傳響、江河奔騰之勢。後面兩句的懶回顧、半緣君,頓使語勢舒緩下來,轉為曲婉深沉的抒情。全篇張弛自如、變化有秩,形成了一種跌宕起伏的旋律。在幽幽的哀愁中告訴人們找到真愛時的一種感覺:彷彿經歷了滄海一般,感覺之強烈、印象之深刻,前所未有,後繼乏人;找到真愛後的一種態度:難以再有其它的情感可以取而代之,這是一種承諾,更是一份責任!此外,從字面解,曾經滄海難為水何不可以理解為元稹登山對山之雲而發呢?雲本為海之水所化,如今浮游於天地之間,居於山顛,想再回到從前的身份,即水回到水中,已經不可能了;除卻巫山不是雲,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瑤姬神女化峰,居巫山之顛,受山之託,雲即為雲,沒有巫山之託,此雲就與其它處雲無二樣,即使你(此雲)經歷再多,曾經擁有再多,也不免平淡無奇。設想詩人此詩緣於一次登山對非雲非霧的山氣的呤哦,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追憶前生今世,慨嘆時世變遷,人生之苦短,對過去的時光沒有好好珍惜,如今淪落如此,無力迴天,又何嘗不可呢?這也許是曲解了詩的原意,但就元稹的心情來說,這樣的解釋,不僅是對妻子的懷念,還有對自己慘淡人生的照應。就全詩情調而言,它言情而不庸俗,瑰麗而不浮豔,悲壯而不低沉,創造了唐人悼亡絕句中的絕勝境界。尤其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二句,歷來為人們所傳誦,不但是元稹詩作中的顛峰佳句,縱觀唐詩宋詞,詠情之作可望其項背者也少之又少。
二、情深之至尤死不忘
之後再讀元稹為韋叢所做的另三首詩,象是如夢般的看到傷心欲絕的元稹在低語:
明日,又到了你離開我的日子,你離我已兩年了,我依然未適應沒有你的孤獨。在你活著的日子裡,我未整日與你廝守,但你的存在,使我坦然。
經過這麼多事情,而今回首,只有和你的那段日子,才是最值得懷念的,當時,我卻不知珍惜。你嫁我時,我家境窮困,你甘受著清貧。我仗著才情八斗,自覺可在仕途出人頭地。經仕途悲苦後,十分茫然,也覺人生之難苦,終日飲酒排遣,你對此默然,靜靜地做著家事。漸漸,家中已無物可再去當錢換酒,你又默默地拔下了金釵。我當時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中,從未思慮過你的難處。
深秋的那天,我飲酒歸來,見你翠衣薄袖,手持竹帚,仰望著院中的老槐樹,盼著樹葉落下,以充柴薪。見此情景,我方思及對你不住,呆在那裡。當晚,我收起了所有的酒具,搬出了塵封的書箱。次日,我買了一支竹釵送你,你握著竹釵,落淚了,轉身離開。以後的一段日子,生活雖依舊清淡,我卻總能感到你由衷的欣喜。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我又思重奔仕途,你知我不甘心清貧,心雖不願,卻未勸阻。你以我為最重,我卻未然。
就在後來日子裡,你病了,而且很重,我當時仕途正存轉機,竟未慮及你;你每見我,總是強作歡顏,勸我安心從事。其後,我又作了一次遠行,歸來時,你已處彌留之際,我握著你的手,輕喚著你,你依戀地看著我,慢慢地閉上眼。衣著齊整的你,頭上戴著那支竹釵。
你逝後,我才感到你在我生命中的重要,而這一切已無可補救。回首往事,你我清貧無助之時,卻是最為懷念的日子,我雖窮困,有你相伴,畢存真趣。而今,雖身亨當初苦苦以求的富貴,卻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寂寥。想來,真是世事無常,命運弄人,也覺生之無趣。
閒坐,想起你,更是悲嘆不已,只是不知是悲嘆你,還是我?你生前,十分喜歡讀我寫的詩,我從未為你作詩,你逝後,我卻為你作了很多。今,我又作了三首詩送你,題曰《三譴悲懷》[5]P172: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顧我無衣搜藎篋,泥她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皆到眼前來。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閒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辭。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長夜終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情之深、愛之切、思之強、痛之烈,無法不令人動容。讀了這三首元稹寫給已故愛妻的詩後非常感動,不由自主的去想元稹的妻子是什麼的女子呢?怎麼有這麼大的魅力讓元稹如此這般的想她?……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簪。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妻子怎麼能不令元稹珍愛呢?貧賤夫妻百事哀說出了天下許多貧賤夫妻的共同心聲,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可惜這樣的妻子和元稹同苦七年而卻未能等到能同甘的那一天,難怪元稹如此悲傷思戀她……全詩可謂言淺意深,如平常的語言,像是元稹在和妻子說心裡話,敘述自己思念的心聲。沒有強烈的抒情,但正是這種平淡的述說心聲卻更加感人至深,給人以強烈的震撼……
《元稹集編年箋註》將《三遣悲懷》繫於元和四年(809)[6],可能自有道理;但我卻憑直覺感到不是同一時間寫出來的,一二首應該所作時間較早,而最後一首則時間較晚。不知道元稹總共寫過多少詩給他的妻子,留下來的大概有三十多篇。元稹大概是古人寫給妻子詩歌最多的一位詩人了,他的許多詩篇都不由自主的有他妻子的影子。可以想象,元稹的後半生都在懷念著自己的妻子。
三、死何足悲心心相存
除了詩,元稹還寫過一篇悼亡的文章——《祭亡妻韋氏文》[7]P338:
嗚呼!敘官閥,志德行,具哀詞,陳薦奠,皆生者之事也,於死者何有哉?然而死者為不知也,故聖人有無知之論[8]。嗚呼!死而有知,豈夫人而不知予之心乎?尚何言哉!且曰人必有死,死何足悲?死且不悲,則壽夭貴賤,縗麻哭泣,藐爾遺稚,蹙然鰥夫,皆死之末也,又何悲焉?況夫人之生也,選甘而味,借光而衣,順耳而聲,便心而使。親戚驕其意,父兄可其求,將二十年矣,非女子之幸耶?逮歸於我,始知賤貧,食亦不飽,衣亦不溫。然而不悔於色,不戚於言。他人以我為拙,夫人以我為尊;置生涯於濩落,夫人以我為適道;捐晝夜於朋宴,夫人以我為狎賢,隱於幸中之言。嗚呼!成我者朋友,恕我者夫人,有夫如此其感也,非夫人之仁耶?嗚呼噓唏,恨亦有之。始予為吏,得祿甚微,愧目前之慼慼,每相緩以前期。縱斯言之可踐,奈夫人之已而,況攜手於千里,忽分形而獨飛。昔慘悽於少別,今永逝於終離。將何以解予懷之萬恨?故前此而言曰:死猶不悲。嗚呼哀哉!惟神尚饗。
哎呀!介紹人的生平經歷,讚揚他的功德或是善行,讀悼詞,獻果品這都是活著的人的事情,跟死者有什麼關係呢?死了不知道,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連孔聖人也這麼講。如果說死之後泉下能有知的話,夫人你還能不知道我的心嗎?還有什麼說的意思啊,人都是要死的,有什麼可以悲傷的?不管是長命短命,又或者是富貴與貧賤,都無所謂了。我看著我們幼小的孩子,才知原來我已經是一個鰥夫。夫人曾吃美味,穿最好的衣服,被親戚父兄寵愛著過了二十年,是作為女子多麼幸運的事情!!然而在這之後夫人跟隨了我,過上了貧賤的生活,吃不飽不說,連溫暖也不能滿足。但是夫人從來沒有後悔過,連怨言也從沒有過一句。別人覺得我很愚昧,可是在夫人眼裡我卻是尊貴的;我落魄到現在這樣,夫人也沒有覺得不好;我和朋友日夜做宴,夫人覺得我是與聖賢相交。成就我的是我的朋友,而能寬恕我的,卻是夫人你啊!做丈夫的這樣感激妻子,這難道不是你的賢惠仁德嗎?我真的恨自己在朝為官,卻無權無財,落得現在這樣悲慘的狀況,本來想等以後生活可以好些好些,可是諾言還沒有實現,你卻走了。我們相互依存著一起走了那麼久,一直與你雙宿雙息,不曾想,現在我卻要獨自的苟活了。我想到以前那樣短暫的離別都讓我難過心痛,更不要說這如今的永別。我要怎樣才能緩解這失愛之痛!我之前說過,死猶不悲,因為我知道,你的心,與我同在,你的靈魂,與我同行!!
這篇文章鮮為人知,在遣詞造句方面也沒有特別突出的地方,但是就是這篇文章,讓我讀之後淚水潺潺。其實文章只是簡單的敘述了想念妻子的心情及對妻子的懷念,但是這些簡短的話語,讓我看到詩人與妻子相濡以漠的感情。現代的愛情喜歡用海枯石爛、至死不愉來表達愛情,看了元稹的文章,我才感到,其實雙方的感情到達極至,並不是不變心就可以詮釋的,只有是無論在一起還是分開,都能感受到對方心靈的氣息,都能從自己的生命中感受到對方的生命,才是真正的感情。元稹與韋叢,正是這樣。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但是彼此的心靈永遠相互依存。在《祭亡妻韋氏文》中,元稹把在詩中寫過的情景又描述了一遍,寫的是同一人,寫的是同一事,甚至所描述的心情也是相同,但是讓人讀了,卻更有著深刻的感傷。痛楚伴著辛酸,詩人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女人,他失去的,是他生命的另一半,是他精神的寄託。古希臘神話把夏娃比作亞當的肋骨,我想,韋叢對與元稹來說,也已經是身體的一部分了吧。他們在感情世界裡早就化為了一體,無法分開。
史上曾記:元稹夫妻感情雖然和諧美滿,但在元稹做校書郎時,俸祿實在有限,維持一家的生活本已經很困難。但是元稹又十分好客,常常使得韋叢很為難。有一次,上月的俸祿早已用盡,而新一個月的俸祿還沒有領到。在這樣本上頓沒有下頓的日子裡,元稹還是領著白居易等七八個好朋友一起到家裡吃飯來了。元稹根本不知道家裡已經沒米下鍋,只是吩咐韋叢趕緊準備飯菜。萬般無奈,韋叢只好拔下了自己頭上的金釵,擼下了手上的戒指。悄悄讓自己的丫鬟出門典當,並買回酒菜。事後,韋叢還不讓丫鬟把真相說出,當元稹得知事實後,還安慰羞愧的丈夫說:夫君,沒什麼,下次發了俸祿便贖回來就是。區區小事,夫君不必記掛在心!韋叢從未因家境的貧寒責怪元稹過,她為元稹生過七個子女,卻不幸有六個不明不白的夭折了,韋叢一直處在悲傷欲絕的心態中,但是,她沒有讓這樣的情緒影響到元稹,她只是默默的忍下痛,並更關心自己的丈夫。他們的愛情沒有轟轟烈烈,只是在平淡的生活中將深情賦予對方。而韋叢對元稹的這種深情厚意,不能不讓人為之動容,為之落淚。我們從這些字句裡可以想象韋叢是一個賢淑美麗的女人,她能得到元稹至深的愛,並一生一世都在懷念她,確實是因為她的好,她的善良,完全有權利讓一個男人永遠不忘。我想,正是因為韋叢,才成就了元稹這樣一個痴情感恩的男人。雖然有關元稹為人的批評很多,彷彿是說元稹其人修養與其文境界相距迥異,相差甚遠,並有後人評價元稹是矯柔造作虛情假意,但我始終覺得,一個人的文風,不會與他的處世出格太遠,正所謂文如其人之說。不管在實際生活中的情況如何,起碼從文章裡,我們可以看到元稹內心深處的一片荒涼。即使元稹再碰到多少美好的女子,即使女子再嫁元稹再娶,在他的心裡,韋叢的位置是再沒有人能代替的。即便千年萬年,即便滄海已變桑田已改,這個男人的心裡,仍然會思念這在他心中唯一的女子。因為,這個女人在他的生命中,是獨一無二的,再沒有誰,沒有誰能來替代和填補了。
在韋叢死後,元稹面對空空的內室,久久難於平靜。他無論無何也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在朦朧與醉酒之時,元稹甚至以為韋叢還活著,還在他的身邊。如果韋叢泉下有知,我想,對於這樣的感情,她也能瞑目了。
四、多情於我真情於你
說到這,我想要簡單談論元稹的《會真記》。《會真記》也就是《鶯鶯傳》,這個故事中的愛情美麗又悲慘。張生在普救寺一見鶯鶯便驚為天人,央紅娘傳情書,經過一番煎熬,鶯鶯抱枕而來,兩人同居。不久,張生決定赴長安奔前程去,鶯鶯不哭不鬧,也不提出反對意見。只是說,你對我始亂終棄,我不敢怨恨。在長安,他將鶯鶯的情書給別人看,別人問他有何想法,他擺出不為女色所惑的嘴臉,說鶯鶯是尤物,不禍害自己,定禍害別人。然後大家贊他浪子回頭,迷途知返。這是一個始亂終棄的悲劇,曾經美好的愛情在瞬間化為灰燼[9]。《鶯鶯傳》在當時的盛名,不僅在於故事情節的新奇迂迴,感情描寫的真實細膩,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後世人對文中的主角張生是否為元稹本人的討論。
世人都認為這是一部元稹為自己的初戀所寫的傳奇,是他的'親身經歷。《鶯鶯傳》雖然題為傳奇,已被當成一篇小說。而對元稹最為尖刻的批評是他拋棄了鶯鶯。較多的評論說元稹之所以不娶鶯鶯是他沒有混出名堂前不夠資格娶鶯鶯,但去了長安,便覺得應娶對自己更有幫助的女子,於是娶了出身名門的韋從,對某些男人來說,婚姻的意義不是成全愛情,而是扶持前程。
對於這些評論,我或許能認同這段愛情的成分中有真實的寫照,但是對於元稹和韋叢結婚是單單為了前程這點,我不能苟同。如果他們沒有真摯的感情,在韋叢死後,元稹怎麼可能那樣悲哀的思念她,又怎麼可能寫出那些蕩氣迴腸的、對亡妻生前身後瑣事的描摹的悼亡詩。唐朝到了元稹寫作《會真記》的時候,漢語敘事文體的發展,已經有了相當的成績;傳奇這個名稱的出現默許了小說的存在已經合法,不必從屬和假託歷史;從而,虛構也被社會文化廣泛接受;觀念的轉變賦於了傳奇若干文學功能,鼓勵作者在其中表現自己的才華;由於和歷史的長期關係,小說創作中有意無意的史家筆調還隨處可見,除了那些很明顯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發生的故事,大多數的傳奇文字的內容介於虛構和史實之間。根據元稹的生平來看,在元稹年輕時確實碰到過一個美麗的女子管兒,那是他的初戀。但並不象《鶯鶯傳》那樣,元稹並沒有真實的與管兒發生曖昧的關係。他們只是相互欣賞,他們是惺惺相惜的知己。之後,元稹因為管兒父母的反對,迫於世俗的偏見,不得以離開了她,這不是他願意的。所以在《鶯鶯傳》中,元稹把這段感情的感受糅合進去,為了寫的真實可信,他在朋友那聽了很多故事,細心揣摩了好久才下的筆。從題旨的設計到謀篇佈局,甚至每句話、每個詞,都經過反覆推敲,不是隨便編排的。所以在別人看來,象親身經歷一般。所謂張生和崔鶯鶯是根本不存在的,確是一個虛構的故事。
我想,討論元稹是不是張生其實並沒有什麼意義。也許這個故事裡確實有元稹的影子,但我想正也更說明了元稹對於感情的真誠和摯卓。元稹晚年時也還寫了不少詩篇來懷念他的初戀情人,他對她的那種戀舊,我想與對韋叢的感情並不衝突,生活中元稹也確實再娶了別的女子,有了新的家庭,也許元稹確實是愛過不止一個女人,但並不能因為這樣就否定他對感情的真誠。拋開古代文壇才子風流、紅袖添香的掌故不談,從人對感情的態度而言,也許有的人就是那樣,一生中可能對一千個人情深,但無論如何,卻只能對一個人情真。我們不能因為說元稹有過不同的女人就把負心的字眼強加在他身上,這樣對元稹、對愛過他的女人,都不公平。因為愛屋及烏,喜歡元稹的詩和問,便也喜歡他本人。我寧願相信這樣的元稹就是一個真實的他,就是一個感情豐富、動人肺腑的元才子。
結束語
對於歷史來說,元稹帶著自己的感情早已作古,但是他的詩文,帶著他的感情,一直流傳在時空中,給後世人無限的感傷與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