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說:擊劍狂歌王之渙
王之渙大家都不陌生,因為他的《涼州詞》和《登鶴雀樓》都是我們當小學生時就要背誦的詩篇。但對於王之渙這樣一位詩才卓絕的大才子,很長時間人們對他的生平事蹟卻瞭解甚少。《唐才子傳》裡也說的很簡略,只是說他“少有俠氣”,常“擊劍悲歌”,但對於王之渙的平生經歷卻很少有記載。而《新唐書》、《舊唐書》這樣為“帝王將相”服務的史書上更沒有記載王之渙的隻言片語。在古時,如果無官無職的人,往往沒有記錄,事蹟能零星見於一些野史筆記中就不錯了,所以上篇中的張旭這樣有名的人也是生卒年不詳,讓後人猜來猜去的考證。
萬幸在二十世紀60年代在河北出土時了一塊石碑,上面刻有《唐故文安郡文安縣太原王府君墓誌銘並序》,這是唐人靳能為王之渙所作的墓誌銘。於是王之渙的生平情況終於得以重見天日。《唐才子傳》說“之渙,薊門人”,這個也不對(這兩個資料當然墓誌所說的情況可信度更高,辛文房是元朝人,時代又遠,可能是猜測而來吧)。根據出生的墓誌,之渙“本家晉陽,宦徙絳郡”,就是主說晉陽(今太原)為其原籍,家居絳州(今山西新絳縣)。王之渙的生卒年代也在墓誌上得到確認,墓誌銘說王之渙卒於天寶元年( 742年)二月,享年55歲,推之可知生於武后垂拱四年(688年)。也就說王之渙比孟浩然還要大一歲,比李白和王維都要大13歲左右。
透過這個墓誌銘,我們還了解到王之渙的不少事蹟:
王之渙出身於太原王家,為當時望族。據說當時以隴西李氏、太原王氏、陽鄭氏、范陽盧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趙郡李氏等七姓十族最為有名。說來也是名門之後。他的五世祖王隆之為後魏絳州刺史,可能因此而移家絳州。曾祖王信,隋朝大夫、著作郎,入唐後改任安邑縣令。祖王表,唐朝散大夫、文安縣令。父王,鴻主簿、浚儀縣令。從曾祖到父親,雖然皆為官,但均為縣委書記一級的小官。王之渙出身於普通仕宦之家,排行第四,自幼聰穎好學,年齡還不到 20 歲,便能精研文章,未及壯,便已窮經典之奧。不知為什麼,王之渙沒有去考取功名,走科舉之途,而直接以“幹部子弟”的身份調補冀州衡水主簿。任衡水主簿時,王之渙父母均已去世,這時候,衡水縣令李滌將三女兒許配給他。
說起來這段姻緣也很有意思,當時王之渙據說已經35了,和江湖夜雨差不多大了,也是已經有了老婆孩子。我們現在人的壽命普通都長,有的朋友讀研考博,到了這個年齡才結婚的也不是沒有,但古時有所謂“人生三十而未娶,不應更娶”之類的格言,據說當時李小姐才18歲,和王之渙的年齡差不多要小一半,王之渙年齡又大,又有老婆,且不是很有權勢的人,可是堂堂衡水縣的縣太爺為什麼為什麼甘心將自己的女兒嫁這樣一個人呢?江湖夜雨猜想,那只有一個理由,也就是這位李小姐愛上王之渙了,王之渙據說為人“孝聞於家,義聞於友,慷慨有大略,倜儻有異才”,看來正是因為王之渙的個人魅力征服了李家小姐。所以李小姐就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要嫁王之渙了。想到這裡,江湖夜雨不禁感嘆盛唐時的社會氣氛,真是恢恢然,廣廣然,昭昭然,蕩蕩然,社會的寬容度太高了。這要在其他封建時代恐怕又是一出千古悲劇,但在盛唐時,李小姐卻吹吹打打地正式嫁給了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王之渙。這不禁又讓江湖夜雨想起唐朝詩人韋莊的一首詞:“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這首詞中的`心情,好像就是說的李小姐這樣的美眉吧。當然,王之渙不是薄情之人,據說他們過的很恩愛,但唯一有所遺憾的是,王之渙去世後六年,李氏也因病而死。因王之渙有前面的正妻,兩人竟不能合葬。但對於這些,李小姐恐怕也不會太在乎了,“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生前同衾,已暢我心,死後同穴,更有何益?
和一切狂放的才子一樣,王之渙的官運不是很好,做了一段衡水主簿,王之渙就惱了那些官場中的雞爭鴨鬥,憤而辭職,“遂化遊青山,滅裂黃綬。夾河數千裡,籍其高風;在家十五年,食其舊德。雅談,酷嗜閒放。” 在家裡當了15年的SOHO。後來親朋勸他,大也是由於經濟亦日漸窘迫吧,在朋友的推薦下,他又當了文安郡文安縣尉(王之渙的爺爺就當過這裡的縣令,可能還有點老關係吧),但王之渙沒有做幾年就去世了。王之渙死後,他的詩作竟然散佚了。據說他的一個表弟為其整理詩集,不慎燈燭失火,將王之渙的詩集燒燬了。真是氣人,他表弟這個傢伙真是我國詩歌史上的一個千古罪人,燒掉的不知道是不是有好多像《登鶴雀樓》這樣的千古絕唱。可惜呀!
唐人用弱《集異記》裡有一個流傳極廣的“旗亭畫壁”故事:說是開元中,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齊名。一日天寒微雪,三人共來旗亭喝喝酒,涮涮羊肉什麼的,正好有十多個梨園伶官和四位著名歌妓也來此場賣唱,當時所唱的流行歌曲,就是一些流行的詩詞。他們三人便在旁邊一面烤火一面觀看。王昌齡提議說,我們各擅詩名,究竟誰勝於誰,今天我們可看她們所唱誰的詩多,誰便為優者。第一個歌妓唱的是王昌齡的“一片冰心在玉壺”,王昌齡好生得意,在壁上為自己畫了一道。第二個唱的是高適的“開篋淚沾”,高適也為自己畫了一道。隨後王昌齡又添得一道。王之渙說,這幾位為普通歌妓,唱的都是下里巴人。應看那位最漂亮的歌妓唱的是誰的詩。若唱的不是我詩,剛終身不敢與你們二位爭衡了。待那名妓唱時,果然為王之渙之詩,三人不覺開心笑起來。諸伶因他們大笑而見問,知是王之渙等名人,非常高興,即拜請他們人席。旗亭畫壁,遂成典故。元人還編成雜劇上演。從此可見當時王之渙詩名之盛。這個故事當然也未必就是真事,但說明王之渙的詩才還是很早就得到公認的。
確實,王之渙雖然現在只剩下六首詩傳世,但江湖夜雨覺得就算王之渙只剩下《登鶴雀樓》這一首詩存在,也能當仁不讓地盛唐諸多錦心繡口的才子中分得一席之地了。江湖夜雨和大家一樣在幼年就背過王之渙的這首《登鶴雀樓》,但是如今讀的詩多了,卻越來越覺得此詩妙不可言,當真有“鑽之彌深,仰之彌高”之感,讓我們再看一下這寥寥的二十字: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頭一聯中“白日”對“黃河”,“山”對“海”,簡直就是對仗教科書的經典對子,但是這樣的對子看起來輕易,但要做到信手拈來,卻渾然天成,毫無生拉硬扯的痕跡卻非易事。評詩的大家們都有這樣一個看法,就是唐詩和宋詩相較,雖然宋詩有時候對仗更工整,卻不免纖巧。所謂纖巧,也就是為了求工整而有一些生硬的痕跡。北宋秦觀有一首著名的詞,開頭是“山抹微雲,天連衰草”,後人看了覺得“天連衰草”和“山抹微雲”對得並不好,於是就想出個“天黏衰草”,周汝昌先生就批評為。“‘黏’字之病在於:太雕琢,——也就顯得太穿鑿;太用力,——也就顯得太吃力。藝術是不以此等為最高境界的”。所以周汝昌先生主張寧可對的不那麼工整精巧,也不要故意硬對,露出穿鑿吃力的痕跡,比如我們聽歌唱家唱歌(傳統的,搖滾類故做聲嘶力竭狀的除外),若是歌曲中高亢之音中露出那怕是一點點費力的感覺,也是失敗的。最好是舉重若輕,行雲流水一般的流暢。說到這裡,大家就看出來,這“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一聯雖然工整精妙,但卻盡是當時詩人眼前的實情實景,恰似不經意的拈來,卻又如鬼斧神工,妙絕天成,真是讓人拍案叫好。
但不想下一聯卻更妙,“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既寫景,又說理,這一句當然成為了大家熟知的格言式的詩句。但這樣的詩句寫的好是十分不易的,有人說“詩忌說理”,因此詩是一種藝術,貴含蓄,講意境,不是論文,所以一說理就容易枯燥,甚至口號化。但王之渙這一句卻寓景於理,寓情於理,顯得十分自然且又詩意盎然,喻意無窮。真可以用“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來形容,而且仔細一看,這兩聯居然也是對仗的,這首詩四句全是對句,但讀來渾然一體,全無支離呆板之感。正如沈德潛在《唐詩別裁》中說的那樣“四語皆對,讀來不覺其排,骨高故也”。這正是王之渙超人的才氣所致。五絕寫成這樣,真是一字千金,王之渙就這一篇就要頂一般的庸俗詩人一萬篇也強。
當然,王之渙的另一篇《涼州詞》也是婦孺皆知的好詩。據說有人還將其改編成了詞的形式:“黃河遠上,白雲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有的說這是一個文人給慈禧太后寫扇子,掉了個“間”字,老佛爺大怒,這人情急智生,才讀成這樣,說是自己新編的詞,不管怎麼說,這都反映了王之渙的作品流傳之廣,人們對之喜歡,且玩味之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