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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歲暮和張常侍》譯文及鑑賞

陶淵明《歲暮和張常侍》譯文及鑑賞

  《歲暮和張常侍》是晉宋之際文學家陶淵明創作的一首五言詩。此詩以歲暮著筆,開頭慨嘆垂老,接著即景寓情,再轉寫窘困,最後又系之感慨,不僅抒發了詩人窮困愁苦、憔悴悲慨的“深懷”,而且深刻地寄託著對行將易代的憂慮與悲憤。本次,小編為大家帶來了《歲暮和張常侍》的原文、譯文以及鑑賞,希望能夠幫助大家更深的瞭解本詩的知識點。

  《歲暮和張常侍》

  魏晉:陶淵明

  市朝悽舊人,驟驥感悲泉。

  明旦非今日,歲暮餘何言!

  素顏斂光潤,白髮一己繁。

  闊哉秦穆談,旅力豈未愆!

  向夕長風起,寒雲沒西山。

  洌洌氣遂嚴,紛紛飛鳥還。

  民生鮮長在,矧伊愁苦纏。

  屢闕清酤至,無以樂當年。

  窮通靡攸慮,憔悴由化遷。

  撫己有深懷,履運增慨然。

  《歲暮和張常侍》譯文

  朝廷舊人死散令人悲傷,時光匆匆而為日落感嘆。

  明朝升起已非今日太陽,年歲已暮我又能有何言!

  平日容顏已收斂起光潤,並且早已見白髮更增添。

  秦穆公言談真可稱迂闊,人老怎能說膂力未耗散?

  傍晚來臨颳起陣陣長風,只見層層寒雲籠罩西山。

  冽冽寒氣吹來越來越冷,那飛鳥也已經紛紛回還。

  人生本來很少能夠長壽,何況常常會被愁苦糾纏。

  屢缺清酒常常無酒可飲,而無從快樂在今時此年。

  窮困顯達本來不去考慮,容顏憔悴聽任自然變遷。

  時常自問很有深刻感慨,逢到歲終又添一重傷感。

  《歲暮和張常侍》註釋

  歲暮:指除夕。常侍:是常在皇帝左右侍候的官職。東漢末有個十常侍之亂,那些人都是宦官,到魏晉的時候,中常侍和散騎(皇帝的騎從)合稱散騎常侍,這時候是正式的官職了,不再是宦官擔任,它的主要職責是顧問、諷諫一類。張常侍:王叔岷本說是張野,袁行霈、龔斌、魏正申等認為是張詮。

  市朝:本指人眾會集之處,這裡指朝廷官府。《華陽國志》:“京師,天下之市朝也。”陶淵明《感士不遇賦》:“閻閻懈廉退之節,市朝驅易進之心。”悽:悲。舊人:有雙關意,一指亡故之人,一指仕晉僚臣。

  驟驥(jì):疾奔的千里馬,這裡指迅速執行的太陽。悲泉:日落之處。《淮南子·天文訓》:“(日)至於悲泉,愛止其女,愛息其馬。”這句是說人生易逝,光陰迅速。

  旦:早晨。

  何言:有什麼話好說。

  紊(wěn)顏:謂臉色蒼白。斂(liǎn)光潤:收斂起光澤,指面容憔悴,沒有光澤。

  一:語助詞、無義。繁:多。

  “闊哉”二句:反用《尚書》典故。闊:迂闊。秦穆:即秦穆公,秦國的國君。旅:同“膂(lǚ)”,脊樑骨。旅力,即體力。愆(qiān):喪失。《尚書·秦誓》記秦穆公說:“番番(pópó)良士,旅力既懲,我尚有之。”(番番:同“皤皤”,白髮貌)是說頭髮花白的將士,已經喪失了體力,而我尚有力。這裡反用其意,是說年老衰弱,體力怎能不喪失呢?所以說秦穆之談為迂闊。

  向夕:將近傍晚。長風:猶“強風”。

  沒:湮沒,遮蓋。

  冽(liè)冽:形容寒冷的樣子。一作“厲厲”。嚴:重。

  鮮(xiǎn):少。

  矧(shěn)況且。伊:語助詞,無義。

  屢闕(quē):經常缺。闕:同“缺”。清酤(gū):指酒。

  窮通:窮困與通達。靡(mǐ):無。攸(yōu):所。

  憔悴:面色黃瘦。這裡指衰老。由化遷:聽隨大自然的變遷,深懷:深刻的感懷。

  撫己:檢點自己,回顧自身。

  履(lǚ)運:指逢年過節之時。慨然:感慨、感嘆的樣子。

  《歲暮和張常侍》賞析

  題目中的“歲暮”,點明寫作時間,是在年底。結合詩中的“明旦非今日”來看,是說到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所以這裡的“歲暮”解釋為除夕。在除夕這一天,寫了這首唱和詩給張常侍。這是字面的意思。這首詩涉及到時政方面的問題,“歲暮”二字可能還有其他暗指。

  “市朝悽舊人,驟驥感悲泉”。這兩句是對於時光流逝的感慨,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悽市朝舊人,感驟驥悲泉”。悽是悲慼,為市朝舊人而悲慼。市朝和舊人,這兩個詞需要解釋一下。先說“市朝”。《歸園田居》中“一世異朝市”,市朝和朝市,意思相同。市是集市,朝是官場,兩字合在一起,泛指人世。親朋故舊的逝去或離散是讓人悲慼的事情。舊人指的是亡故之人,或離或逝。第二句,驟驥感悲泉,這裡有典故。驟驥是快馬,悲泉是傳說中的一個地名,日落的地方。《淮南子》裡記載,羲和駕著快馬拉著太陽每天由東到西,到達悲泉這個地方的時候,就讓快馬停下來。這裡說的是,人世代謝、時光流逝,是令人悲傷的事情。而明天就將是新的一天了,現在,我還有什麼話可說的呢?“明旦非今日,歲暮餘何言”,餘何言的“餘”,不是“我”的意思,這裡解釋為“剩下的”更合適。想到時光匆匆而過,明天就將是新的一年了,所以心裡很感慨。面對如此情境,我還剩下什麼呢?我無話可說了。

  這是很激憤的話。現實情況就是這樣令人悲慼,令人感覺到無能為力,所以是“餘何言”,沒什麼話好說了。其實心裡有很多話想說。

  “素顏斂光潤,白髮一已繁”,這兩句寫身體狀況。素顏代指人的臉。臉上沒有光澤,頭上滿是白髮。第二句中的“一”字放在句中,加強語氣的作用,無實義。從這兩句來看,上文所說的“歲暮”,除了指具體的時間之外,應該還有進入暮年、年老的意思。“闊哉秦穆談,旅力豈未愆”,這裡有典故。《尚書·秦誓》裡說,“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這段話的意思在孫星衍的《尚書今古文註疏》這本書中,有很詳細的註疏,綜合如下:番的讀音,婆,字寫作“皤”。 皤,白頭貌,頭髮白了。良是善,良士在這裡代指將士。將士們的頭髮都白了。旅力既愆的“愆”是失掉、喪失。什麼已經喪失了?旅力。旅,通“膂”,有個詞叫“膂力”,就是體力的意思。將士們頭髮白了,體力也喪失了,而“我尚有之”。這是秦穆公說的,說他還有的是體力。陶淵明不同意。這兩句詩就說,年紀大了,體力怎麼可能不衰退呢,秦穆公的言論真是迂腐。闊是迂闊、不切實際。

  上面說的是人已進入暮年,身體衰弱。緊接著轉向另一層意思,說的是大環境,環境也不好。“向夕長風起,寒雲沒西山”。大風颳起來了。長風即大風。“向夕”點明時間,是在將要黃昏的時候。這首詩中,有多處字眼都緊扣題目中的“歲暮”。這裡的“向夕”,也有這層意思。風起而云湧,西山籠罩在一片寒雲之中。西山是什麼地方?查各家的註釋,都沒有對“西山”進行解釋。西山不是西邊的山,而是有特指。《采薇歌》中說,“登彼西山兮,採其薇矣”。陶淵明的“西山”,來自這裡。這裡是伯夷、叔齊隱居采薇而食的地方。在《飲酒二十首》其二中,陶淵明同樣寫到西山,“積善雲有報,夷叔在西山”,這裡說的很明顯,西山就是伯夷叔齊隱居的西山。這是借代,用來代指自己所處的這個環境,是寒雲籠罩。注意這個“寒”。陶淵明說,大風颳過來,四周的雲,都是寒冷的。所以緊接著說,“冽冽氣遂嚴,紛紛飛鳥還”,冽冽用來形容後面的“氣”,寒冷的氣息。“嚴”,表示程度,是極其寒冷的'。在這麼寒冷的天氣下,鳥兒們都紛紛飛回了各自的家了。紛紛表示多而雜亂。這首詩讀到這裡,已經可以感覺到,陶淵明寫這首詩有很隱晦的意思在裡面,那種不好明說的心意,可能真的與當時的政治形勢有關。

  “民生鮮常在,矧伊愁苦纏”。矧伊,矧是況且的意思,伊是語氣助詞,放在句中無實義。苦纏,是被困苦所糾纏,即上面提到的年老體衰、歲暮嚴寒等內外交困。這裡的“民生”解釋為“人生”,和現在“國計民生”的概念不同。人的生命不可能一直存在,也就是說,人生是短暫的,何況還有這些困苦糾纏著。“屢闕清酤至,無以樂當年”。清酤指酒。現在經常沒有酒喝,再不會像當年那麼快樂了。屢闕,說明次數很多,是經常性的。陶淵明隱居後,尤其是到了晚年,是窮且多病。沒有酒喝的情況,在他的其他詩篇中很常見。比如《九日閒居》,裡面有個序,就說“秋菊盈園,而持醪靡由”,意思是說,重陽節的時候,園子裡菊花盛開,而此時手邊卻無酒可飲。這裡的“至”,也隱隱有所指。綜合蕭統的《陶淵明傳》以及陶淵明《飲酒二十首》等,陶淵明退隱之後,有不少人會不時的送酒給他喝。所以說是“當年”。想當年,經常有酒可飲是如此快樂,而如今卻沒有了。那麼這個“至”,或可以解釋為,不僅是酒沒了,連來往的人也少了。

  “窮通靡攸慮,憔悴由化遷”。這裡出現了轉折。前面講到,人生這麼短暫,而如今是年老體衰、歲暮嚴寒、無酒可飲等等,是一直在描述困苦的情況;到了這裡,說窮困與通達,沒有什麼好顧慮的,就讓它順其自然吧。由此可知,這裡的轉折,只是詩意方面的轉折,在陶淵明自身,這是他一貫的人生態度,是那種任真的、通達的人生觀,任其自然,不爭不搶。靡攸慮,意思是沒有所顧慮的。攸是所,“性命攸關”是說和性命所關係的事情。“憔悴”二字,和上文“素顏斂光潤”二句相呼應,強調形勢的衰敗。化是運化,自然的變化。陶淵明的詩文中,提到“化”或“運”的次數非常多。

  結尾兩句,“撫己有深懷,履運增慨然”。字面的意思是:撫己是檢點自己,回想自己的平生遭際,不免深有感懷。履,作動詞講,意思是踩到、到達。履運指的是在這個歲暮時候。如今又是歲暮,更增添了無盡的感慨。可見陶淵明心裡有不平之意。

  《歲暮和張常侍》創作背景

  關於創作年份,大致有兩種說法:一說在晉安帝義熙十三年(417年),另一說在晉安帝義熙十四年(418年)。義熙十三年十二月,太尉劉裕率部回到建康,南北山河統一的希望破滅。義熙十四年十二月,宋王劉裕幽禁晉安帝而立晉恭帝,篡晉之勢甚顯。

  《歲暮和張常侍》作者介紹

  陶淵明(352或365年—427年),名潛,字淵明,又字元亮,自號“五柳先生”,私諡“靖節”,世稱靖節先生,潯陽柴桑人。東晉末至南朝宋初期偉大的詩人、辭賦家。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參軍、鎮軍參軍、彭澤縣令等職,最末一次出仕為彭澤縣令,八十多天便棄職而去,從此歸隱田園。他是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被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有《陶淵明集》。

  名家點評

  宋代湯漢:“陶公不事異代之節,與子房五世相韓之義同,既不為徂擊震動之舉,又時無漢祖者可託,以行其志。所謂‘撫己有深懷,履運增慨然’,讀之亦可以深悲其志也矣。”(《陶淵明集評議》引)[5]

  明末黃文煥:“起曰‘悽’、‘感’,中曰‘愁苦’,曰‘無以樂’,愀然皆窮通之慮也,到末忽掃一語曰‘靡攸慮’,而歸之‘履運增慨’,深懷在世道,不在一身。”(《陶詩析義》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