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詩歌> 余光中代表作詩歌

余光中代表作詩歌

余光中代表作詩歌

  余光中一生從事詩歌、散文、評論、翻譯,自稱為自己寫作的“四度空間”,被譽為文壇的“璀璨五彩筆”以下是小編整理的余光中代表作詩歌,歡迎參考閱讀!

  春天,遂想起

  春天,遂想起

  江南,唐詩裡的江南,九歲時

  採桑葉於其中,捉蜻蜓於其中

  (可以從基隆港回去的)

  江南

  小杜的江南

  蘇小小的江南

  遂想起多蓮的湖,多菱的湖

  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

  吳王和越王的小戰場

  (那場戰爭是夠美的)

  逃了西施

  失蹤了范蠡

  失蹤在酒旗招展的

  (從松山飛三小時就到的)

  乾隆皇帝的江南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

  的江南,想起

  太湖濱一漁港,想起

  那麼多的表妹,走過柳堤

  (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走過柳堤,那許多表妹

  就那麼任伊老了

  任伊老了,在江南

  (噴射雲三小時的江南)

  即使見面,她們也不會陪我

  陪我去採蓮,陪我去採菱

  即使見面,見面在江南

  在杏花春雨的江南

  在江南的杏花村

  (借問酒家何處有)

  何處有我的母親

  復活節,不復活的是我的母親

  一個江南小女孩變成我的母親

  清明節,母親在喊我,在圓通寺

  喊我,在海峽這邊

  喊我,在海峽這邊

  喊,在江南,在江南

  多寺的江南,多亭的

  江南,多風箏的

  江南啊,鐘聲裡

  的江南

  (站在基隆港,想——想

  想回也回不去的)

  多燕子的江南

  1962.4.29午夜

  五陵少年

  颱風季 巴士峽的水族很擁擠

  我的血系中有一條黃河的支流

  黃河太冷,需要摻大量的酒精

  浮動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譜

  喂! 再來杯高粱!

  我的怒中有燧人氏,淚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聲

  傳說祖父射落了九隻太陽

  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嚇退單于

  聽見沒有? 來一瓶高粱!

  千金裘在拍賣行的櫥窗裡掛著

  當掉五花馬只剩下關節炎

  再沒有周末在西門町等我

  於是枕頭下孵一窩武俠小說

  來一瓶高粱哪,店小二!

  重傷風能造成英雄的幻覺

  當咳嗽從蛙鳴進步到狼嗥

  肋骨搖響瘋人院的鐵柵

  一陣龍捲風便自肺中拔起

  沒關係,我起碼再三杯!

  末班巴士的幽靈在作祟

  雨衣! 我的雨衣呢? 六席的

  榻榻米上,失眠在等我

  等我闖六條無燈的長街

  不要扶,我沒醉!

  1960年10月

  白玉苦瓜

  似醒似睡,緩緩的柔光裡

  似悠悠醒自千年的大寐

  一隻瓜從從容容在成熟

  一隻苦瓜,不再是澀苦

  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瑩

  看莖須繚繞,葉掌撫抱

  哪一年的豐收像一口要吸盡

  古中國餵了又喂的乳漿

  完美的圓膩啊酣然而飽

  那觸覺, 不斷向外膨脹

  充滿每一粒酪白的葡萄

  直到瓜尖,仍翹著當日的新鮮

  茫茫九州只縮成一張輿圖

  小時侯不知道將它疊起

  一任攤開那無窮無盡

  碩大似記憶母親,她的胸脯

  你便向那片 仲橘?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慈悲苦苦哺出

  不幸呢還是大幸這嬰孩

  鍾整個大陸的愛在一隻苦瓜

  皮鞋踩過,馬蹄踩過

  重噸戰車的履帶踩過

  一絲傷痕也不曾留下

  只留下隔玻璃這奇蹟難信

  猶帶著后土依依的祝福

  在時光以外奇異的光中

  熟著,一個自足的宇宙

  飽滿而不虞腐爛,一隻仙果

  不產生在仙山,產在人間

  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

  為你換胎的那手,那巧腕

  千眄萬睞巧將你引渡

  笑對靈魂在白玉里流轉

  一首歌,詠生命曾經是瓜而苦

  被永恆引渡,成果而甘

  1974.2.11

  芝加哥

  新大陸的大蜘蛛雄踞在

  密網的中央,吞食著天文數字的小昆蟲,

  且消化之以它的毒液。

  而我撲進去,我落入網裡——

  一隻來自亞熱帶的

  難以消化的

  金甲蟲。

  文明的群獸,摩天大樓壓我們

  以立體的冷淡,以陰險的幾何圖形

  壓我,以數字後面的許多零

  壓我,壓我,但壓不斷

  飄逸於異鄉人的灰目中的

  西望的地平線。

  迷路於鋼的大峽谷中,日落得更早——

  (他要赴南中國海黎明的野宴)

  鐘樓的指揮杖挑起了黃昏的序曲,

  幽渺地,自藍得傷心的'密歇根底湖。

  爵士樂拂來時,街燈簇簇地開了。

  色斯風打著滾,瘋狂的世紀病發了——

  罪惡在成熟,夜總會里有蛇和夏娃,

  而黑人貓叫著,將上帝溺死在杯裡。

  而歷史的禁地,嚴肅的藝術館前,

  巨壁上的波斯人在守夜

  盲目的石獅子在守夜,

  檻樓的時代逡巡著,不敢踏上它,

  高高的石級。

  而十九世紀在醒著,文藝復興在醒著,

  德拉克魯瓦在醒著,羅丹在醒著,

  許多靈魂在失眠著,耳語著,聽著,

  聽著——

  門外,二十世紀崩潰的喧囂。

  1958

  我之固體化

  在此地,在國際的雞尾酒裡,

  我仍是一塊拒絕溶化的冰——

  常保持零下的冷

  和固體的堅度。

  我本來也是很液體的,

  也很愛流動,很容易沸騰,

  很愛玩虹的滑梯。

  但中國的太陽距我太遠,

  我結晶了,透明且硬,

  且無法自動還原。

  1959

  風鈴

  我的心是七層塔簷上懸掛的風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敲叩著一個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了嗎?

  這是寂靜的脈搏,日夜不停

  你聽見了嗎,叮嚀叮嚀嚀?

  這蠱人的音調禁不勝禁

  除非叫所有的風都改道

  鈴都摘掉,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地風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

  敲叩著一個人的名字

  198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