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婆這一輩子優美散文
五婆很遺撼的走了,走完了她風風雨雨的八十三年,安詳地閉上了雙眼。
五婆的喪事辦的不算太大,但很有名氣。有名氣的主要原因是五婆的兒女們從外地叫來了兩個“哭喪”的。
農曆三月的天氣,花盛葉茂,長長的柳絮已經脫落,柳芽隨風飄動;塄邊溝坎山花爛漫,蜜蜂忙碌的在花叢中起起落落,蝴蝶舞動著色彩斑斕的翅膀在花海中翩翩起舞;燕子來來回回穿梭著銜泥築巢,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昆蟲也嘰嘰咕咕地亂叫著。
按農村鄉俗,五婆在家放七天後就該出殯安葬了,這時,不知誰出了個餿主意,給五婆請來了兩個哭喪的,穿白戴孝,悲悲切切的哭著。這兩個女人晚上燒紙哭了二十分鐘,就裝走了五婆兒女的六百塊錢。
五婆簡樸了一輩子,兒女多,負擔重,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用農人的話說“把罪受扎咧”。到老來,雖沒有年輕時受的罪大,但老了老了也多少享了福,用五婆的話說她把福享扎咧。
五婆十八歲那年,經人搓和嫁給了五爺。幸好五爺有打席、補席手藝,誰家炕上席爛了,五爺傍晚加班補-下。有人給上五毛錢,有人給挖上兩碗麵,有些沒辦法的人,乾脆給五爺幾個饃,多多少少五爺從不計較。
那時候五婆負擔重,九口之家,別說穿衣,每頓飯都必須做一大鍋,就這樣,還常常沒五婆吃的。五婆講過這麼一件事,那年“農業學大寨”大搞平整土地,早上天不亮她就起來,散了多半鍋糝子,溜了一荊笆玉米麵笆笆饃,等她掃完院子進廚房-看,饃一個都沒有了,只僅僅剩下糝子鍋底的刮刮。她只得鏟了半碗刮刮將就著吃,吃完後忙拉著架子車去上工,誰知幹到半響午,由於飢餓過度,眼冒金星昏厥過去了。是五爺把她用架子車拉了回來,上午做了頓糝子面,她吃了兩碗,休息了會,下午又去幹活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娃娃年齡的增長,-個個吃飯都狼吞虎嚥的。有時他們還相互比賽吃飯,五婆看了,常常笑得合不攏嘴,笑著罵著這跟豬一樣,啃吃不上膘。衣服、鞋子五婆常常點燈熬油地做,有時做不急了,常向親戚、鄰居要些人家穿過的,回來縫縫補補,讓孩子們穿戴。
五爺雖然有手藝,但在那個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別說打席、賣席,就補補席也得晩上偷偷摸摸地幹。
一把屎一把尿把一個個兒女抓養大,又做吃又做喝,常常把涼水燒成開水,把布片片做成衣服。村裡人感嘆著說五婆一輩子是數玉米顆顆把兒女抓養大的。兒女們感冒了,她趕緊抱到大隊醫療站給打針吃藥。有次兒子老三發高燒,吃藥不頂事,她抱去住到鄉上衛生院,沒黑沒明地照管;沒錢交住院費,她把正在下蛋的老母雞賣了。最後老三終於好了,但她卻累倒了,在家裡躺了幾天,捨不得買藥,稍微好點又去上工……
後來,五婆又給兒子們一個個娶了媳婦,嫁了女兒。鄰居常說:“五婆一生就沒安然過、輕鬆過。”
兒子們一個個成家立業了,兒子老四也考學岀去了,女兒也各自過上了自已的好日子。五爺、五婆給老四娶完媳婦,老兩口單獨過著,她不願意拖累沒多少積蓄的兒女們。
“娃娃日子過的好,我也就安心了,我一輩子給娃們沒掙下錢,也不能拖累娃娃。”
兒子新房蓋起了,買下了彩色大電視,可老兩口還在鍋連炕的土偏廈房內住著。有一年,天老是下雨,老兩口用兩個盆子輪換著接從房上漏下的.雨水。
幾年後,五爺去逝了。安埋了五爺,五婆仍舊在破舊的屋子裡生活著。
有一年國家電網改造,戶外國家負擔,戶內費用由住戶自已承擔。兒子老二藉口負擔重,把自已的電線換了,沒管同院住的五婆。電管站五婆的電線掐斷了,五婆黑摸了幾天,最後在商店花了三毛伍分錢灌了一斤煤油,從此,五婆在煤油燈下生活著。
人都有護犢之心,有人不相信這事就問五婆,五婆怕傷兒子臉面,笑呵呵地回答道:“電燈刺眼的,我眼睛不好,喜歡用煤油燈。”
這一切,五婆從來沒有指責過誰,村上人都知道她的人品“寧叫掙死牛,不叫打住車”。
五婆苦苦地掙扎著,說她心裡實打實高興嗎?那是騙人的,人老了就沒有瞌睡,她常常晚上睡不著覺,第二天乏困無力。當村上人都把黑白電視換成了彩電,可五婆連個最小的黑白電視機都沒有。有時她寂寞了,去鄰居看電視,時間長了,鄰居怕五婆兒子指責,婉言謝絕。
打掉牙往肚裡咽的五婆,年輕時是村上的麻利人,也當過幾年婦女隊長。她晚上常常想,那時吃糠咽菜,但人心裡是痛快的,儘管衣服穿的爛,人都愛人,有啥事大夥一齊上,哪像現在,唉,五婆不敢往下想了。
五婆知道,她接上電還多虧幾個女兒。停電幾個月後,幾個女兒相約來孃家了。她們住下後,發現晚上沒電燈,就問五婆咋回事,五婆怕淘氣,就搪塞著的說電燈刺眼。女兒們說:“那好辦,把燈泡用硬紙一包,就不刺眼了。”
幾個女兒買電線,找電工,終於通上了電。
“人越老越難活”。年輕時五婆常聽人說,但她不相信,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了。有時幾個兒子幾個月都不來她屋裡,但她還隔三差五的去兒子家;兒子一年不給她一分錢,她還把自己的“養老金”取出來,上兒子家時,還給孫孫買些好吃的。
有時五婆也想,只要兒女過的好,到她跟前孝順些,她死後也不用哭,卷一張席、隨便挖個坑一埋就算了。
前幾年,二兒子又改造了新房,讓五婆住了進去。五婆終於告別了幾十年的“鍋連炕”住進了新房。
可村上的人說這不是老二孝順,是老二要拆五婆那三間房,那房在院子當不當正不正的難看死了,很不雅觀。老二將房拆了,既收拾好了自已的院子,又落了個孝名。
五婆還是五婆,自已做吃做喝。
有時老二家來了親戚、朋友,五婆緊閉房門,或者出外串門子。她不想難為老二,為給她端-半碗飯而淘氣不划算。因為兒子拗不過媳婦。
鎖吶聲陣陣,洋號、哀樂曲此起彼伏。這曲子聲調傳遍了整個村莊院落,飄向了天空,驚動了樹上的鳥兒。幾隻從來在村上稱王稱霸的小狗也被這聲勢浩大的樂器聲嚇得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小舞臺還設正式開演,只見幾個小娃娃在胡蹦亂跳。村民們低頭悄悄議論著,有誇獎的、有叫罵的,也有罵這是羞他“先人”呢。
這時兩個女的邊叫著媽邊嚎啕大哭從門裡走了出來,-邊一個女的摻扶著。這-下驚動了所有來賓、親朋,包括久經沙場的樂隊,他們都想看看這“哭喪”的咋哭,看這二十分鐘每人三百元是咋掙?有些人為看這個,騎摩托從大老遠都趕來了。這一切的一切,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一聲:“呀,你看五婆來了,她被哭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