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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河流經典散文

記憶中的河流經典散文

  那條河流,是生命單薄卻又唯一的供養,是蒼白時光中永無寧日的生動流淌,是滄桑歲月中起起落落的豐腴與枯竭,裹著綿綿的愛恨,藏著深深的怨懟。只是,因為敬畏,卻沒有人能平靜地說出。

  小河,堪稱閉塞村莊裡一道閃亮的風景,被禁錮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無不認為它美,美在它的日夜奔騰馬不停蹄,美在它的時而沉靜時而咆哮,美在它對這片土地的滋養和鄉民們的養育。現在想來,用一個簡單的“美”字來形容這條河已然太過單薄,它早已是祖祖輩輩們心中供奉的神,高高在上,不可侵犯,成了生活的主宰。

  我不知河流從哪來,要去向哪,但我知道方圓幾十裡地的鄉民都靠它供養著。澆灌莊稼,洗衣做飯,戲水游泳,打魚撈蝦,絕對是這片貧瘠土地上的生命之源,更是快樂之源。那時,家家戶戶日子難過,打井更需要人力物力,還要有合適的水源,所以打井的想法一直被擱置。這條小河便成了村民的衣食父母,被大家熱烈地簇擁著,尊敬著,保護著。雖然,有時它不夠清澈,不夠溫柔。

  那條河,於孩子的心中是神秘且誘惑的,卻無法真切地表達。而今,我可以尋著兒時的記憶,深情地描慕,那一方清涼的世界。碧綠的河水,在陽光下閃爍著快樂的波光,在雨幕中泛開圈圈溫柔的漣漪,讓我的小心臟跟著欣喜地跳躍,稚嫩的雙眸中有了似是而非的期待。而河邊那叢叢碧草,更在風雨陽光之下搖曳著婀娜曼妙的身姿,極致清逸,極致柔軟,極致妖嬈,讓你忍不住想要躺在那片綠海之中,收穫一份碧海藍天的心情。

  河流,靜的時候,很美。碧清碧清的河水,一望無波的平靜,透著飽滿的力量,讓你會聯想到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心無塵念。可是,河流也會有風生水起的時候。烏雲一堆堆地壓過來,雨水傾空而降,天空似乎都會在瞬間塌陷,河面一改往日的風平浪靜,似猛獸在咆哮,似魔鬼在癲狂,波濤洶湧,捲起千堆的塵沙,往日清澈的水面變得渾濁不堪,以千鈞一髮之勢不管不顧地向下遊奔去,整個村莊都因此變得混亂起來。每每看著豐漲的河水呼嘯而過的身影,心中會滋生絲絲的恐懼,害怕它會無情地席捲大地所有的生靈。

  那時,河流的上游有許多煤窯,河面時常會飄浮著各種垃圾、雜物。河水豐漲的時候,河底泥沙翻滾,堪比黃河水。但鄉民們從不嫌棄,也是別無選擇,因為河流是村裡唯一的飲用水源,加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鄉民原本生活粗糙,沒那麼多講究,只能將渾濁的河水挑回家沉澱過後將就著飲用。至今,村裡曾飲用過“黃河水”的老者依然會懷念,懷念那時河流的豐富與熱鬧,而且內心充滿感激。

  母親常常憶苦思甜,說那時鄉民的日子是真苦,河流卻可以變戲法般讓鄉民的生活添點滋味。除了寒冷的冬日,往日的河道從不寂寞。天矇矇亮,鄉民們就打著手電,帶著魚網、魚簍、水桶等工具出門,只為打來滿簍的魚蝦,為家人奉送上一桌豐盛的午餐,以改善伙食。遇上豐水期,河道里總會從上游漂下來死的豬羊雞鴨,鄉民們也從不嫌棄,如獲至寶般將之打撈上來,處理乾淨後成為餐桌上難得的美味。如今,回想那滋味,是多麼不可思議和令人費解。亦只有親歷那食不裹腹的年代,才能懂吃飽穿暖是那時最奢侈的.追求。

  日子苦歸苦,那時的河流卻格外熱鬧。大清早,碼頭上便擠滿了人。男人挑水,女人搗衣,孩子在一旁戲水,大家說說笑笑,一邊用棒棰很有節奏地敲打著衣服,一邊話著家長裡短,或是哼著悠閒的歌,似乎很享受與河流親近的時光。挑水的人們,動作已十分嫻熟,肩頭的扁擔都不用放下,只將身子微微一側,一隻手稍稍用力,便指揮著水桶在河面微微地蕩起,盪開漂在河面的微塵,而後一點點往河床深處用力,再用肩往上一拉,水桶便裝滿了河水,毫不費力。挑著水,得經過迂迴曲折的小道,爬過長長的坡,可他們依然走得四平八穩,呼吸勻暢,偶有水花從桶中跳出來打溼了地面,那一地的溼痕都那麼藝術,也很生活。

  夏日的黃昏,夕陽西下,陽光收斂起白日裡囂張跋扈的光芒,向河面披灑下柔媚的外衣,是略顯羞澀的紅,整個村莊亦跟著蓬蓽生輝。此時,村裡忙碌了一天的男人小夥們便耐不住了,“撲騰,撲騰……”三五成群地下了水,用最瀟灑的姿勢和最勇猛的速度,一頭扎進河水中暢遊,亮出自己最矯健的身姿和驕人的泳技。有的從碼頭游到橋頭,有的來來回回遊在河的兩岸,有的你追我趕在比賽,有的一個人自在悠遊,還有剛學會游泳的孩子身上套著救生圈在河邊躍躍欲試,一群“旱鴨子”站在河岸向游泳的人群投出無比羨慕的目光,不時為他們鼓勁加油。

  河流是孩子們的樂園,可以供他們製造著無窮盡的快樂。夏日裡,小夥伴們光著腳丫在河邊摸魚蝦,弄一身溼泥,顧不上回家父母的責罵,或是光著屁股在河中暢遊一番,用盡自己所有的興奮與氣力,帶著強烈的炫耀成分,女孩們會摘下荷葉置於河面,看河水一滴滴在碧綠而寬大的葉片上歡快地舞蹈,那晶瑩的舞動會在瞬間生出童話般的光澤。冬日裡,因為氣候較為溫暖的緣故,河流偶爾結冰也算是一道罕有的盛景。那時,孩子們如同發現新大陸一般奔向河邊,使勁渾身力氣向著河面扔著大大小小的石子,“叮咚,叮咚,叮咚……”,破冰的聲響不絕於耳,似冬日一曲溫柔而清新的交響,讓沉寂而蕭索的冬天有了生氣。

  河流是寬闊而深沉的,安靜地積蓄,等待,又或許是在溫柔地見證,它所淌過的所有生命的成長與凋敗。河流,渴望被人接近,渴望被需要,甚至渴望被利用,如此才能彰顯它存在的意義。它一直在源源不斷地供養著大地,等待被掏空和放逐。鄉民吮吸著它孕育著一代又一代的生命,莊稼靠河流的澆灌結出豐碩的果實,路旁的野草繁花依著河流的滋養出落得風姿綽約,潛游的河蝦們在河流的懷抱中繁衍生息……看著世間萬物因了自己此消彼長生生息息,河流的內心該有多麼快樂?

  因了河流寬厚而內斂的品性,牛羊似乎也喜歡與之親近。永遠記得,河對岸那一塊綠意盎然的草地,水草豐美延綿,成群的牛羊在草堆中埋頭苦幹,不時抬頭掃視著四周,姿態悠然。風過,綠浪層層疊疊,好一派“風吹草低現牛羊”的景象。而放牛娃們,將牛羊放置於這樣一個可以吃飽喝足的世外桃源,早已將看管的責任拋諸腦後,遠遠地跑開了去玩耍,不見了蹤影。

  架在河岸兩旁的石拱橋,著一身深沉而厚重的青灰,讓人感覺到溫暖和安全。特別是河水豐漲的時候,大壩已被洶湧的水流淹沒得不著蹤跡,石拱橋便成了鄉民穿梭於河兩岸的必經之路。平日裡,鄉民們都會選擇走過平整的大壩,不用繞路,更不用爬長長的梯。也只有在漲水的日子,鄉民才會感覺到這座橋存在的意義。而我,是一個另類,上學放學喜歡捨近求遠,緩緩地從橋上走過。哪怕趕時間上學,我也會情不自禁放慢腳步,站在橋頭看河水從上而下淌過的姿態,看橋面上被糾糾纏纏的藤蔓上結出了多少果實,還有那石縫裡不知何時鑽出來的片片青苔。放學了,喜歡在橋上逗留,與小夥伴們順著階梯爬上爬下,或是站在河的對岸大聲叫著彼此的小名,聽稚嫩的聲音在空氣中悠悠地迴盪。所有種種,石橋會是永恆的見證,依依訴說著那些古老的故事。

  古樸的石橋,承受著河水日復一日的澎湃與衝撞,承受著萬千步履來來回回踩過它堅實的身軀,承受著千年風霜雨雪的侵襲。只是,時光無情的拍打,鑄就了石橋愈發強健的體魄,日漸滄桑的容顏,依舊有著無比堅毅的魂,這魂已與滔滔河水渾然一體,成為生死相依的陪伴與堅守。每年回家,石橋,依然沉默,以最初的姿態迎來送往,橋身的藤蔓依然糾纏,而橋頭那衰色叢叢的雜草,提醒著它如今的孤單。

  曾聽說,河流時常會暴露出猙獰的面目,一改往日的風平浪靜,我不曾親見。那一年,大妹在天降暴雨的日子被河水沖走,我才相信了河流的憤怒與咆哮。對死亡的概念一直似懂非懂的我,看到母親一臉的悲傷,撕心裂肺地哭喊著,直到嗓子啞了淚也幹了,然後暈死過去,父親強忍著內心的悲痛在一旁沉默不語,靜靜地流著淚,眼裡佈滿了血絲,一臉憔悴,我的喉嚨突感被一根繩索緊緊地勒住,無法呼吸,頓時放聲大哭。這哭聲,自是難過妹妹的離去,更是難過父母內心無以負加的悲痛,被這悲傷凝固的場景給生生嚇住。

  滔滔河水,曾奪去了不少鮮活的生命,不留餘地,殘忍決絕,讓我們有足夠恨它的理由。大妹的離去,堅定了我心中的恨意,我開始懼怕它,儘量繞過過,躲避著它,內心卻是矛盾的交集。曾經,看著鄉民們如此甘之如飴地圍繞在河邊,那快樂如此平靜而真實,而且源源不斷地注入未來的每一天,奔湧和翻洗著生活層層疊疊的希望,讓清貧的生活有了溫暖的力量,我是如此承認這條河流存在的非凡意義,心中對它充滿了尊敬和感激。而今,我該如何對你?以怎樣的心情?

  每年回家,都會看到河流的改變。大壩加固了,河岸加高了,河水卻單薄了,河邊的青青草地不見了,放牛娃們不見了,連河對岸的學校都被拆建成了村委會,孤單地立在那,河流四周的田地大多荒蕪一片,滿目蕭索。

  徘徊在通往碼頭的小道,道道裂紋縱橫交錯。這裡,曾走過一撥又一撥挑水、洗菜、搗衣、游泳的人群,從早到晚承載著鄉民溼漉漉的生活,日復一日的浸潤,似乎永遠不會停止,氤氳著生活真切的溼度與溫度。只是,當家家戶戶裝上了自來水,而今的碼頭,已是無人問津,清冷無比。當你遠遠地望去,再望不到人頭攢動、歡聲笑語的場景。而河水,早已沒了鄉民們溫柔注視的目光,卻依然故我,向前方奔流,帶著孤單的豪邁。

  立於河邊,我只能用盡回憶,去觸控河流曾經的熱鬧。平靜或歡快,澄澈或渾濁,溫柔或猙獰,熱鬧或冷落,風平浪靜或是風生水起,都是記憶中永遠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