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故鄉》
一曲《靈魂的故鄉》 ,悠揚、婉轉、深情的二胡與笛合奏,在這個春風沉醉、皎月當空的夜晚,猛然撞擊著我柔軟的心房,喚醒了我對故鄉的繾綣情愫。故鄉寄託了我全部的鄉愁,她承載著我童真時光一段深刻的記憶。
輕輕推開心靈深鎖的那扇門,循著時光劃過的痕跡,於記憶的深處尋找被風吹皺的童年往事,那縈繞心間的是夕陽西下嫋嫋升起的炊煙,門前屋後的殘磚斷瓦、枯黃的稻草和柴木,山間青翠竹林,一彎清澈的溪流,每一寸黃泥土,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一個個已逝去的身影,都是心底深深的依戀。
我的故鄉布甲地處贛西北邊陲,與湖北省通山縣交界,是一個山巒疊翠、風景秀美的安謐恬靜的古老鄉村。相傳很久以前,一個客商來到此地用布夾著帳做布匹生意,自稱其布匹可甲天下,故得名“布甲”。爺爺奶奶家坐落在交界處的半山腰上,名曰橫山謝家。鄉村的景象有如陶淵明筆下迤邐的田園風光,土地、草房、柳、桃李、村莊、炊煙、狗吠、雞鳴……
每當春暖花開的季節,踩著青石板的小路,蜿蜒而上,兩旁盡是綠樹紅花,茂密青翠的樹葉在陽光的照耀下生輝,桃花羞,梨花笑,亭亭玉立的白玉蘭、繽紛豔麗的山茶花在微風中搖曳著身姿,空氣中到處瀰漫淡淡的清香,醉人心脾。環繞小路的一條溪流,清澈透明,能清晰可見潔白的鵝卵石、小岩石,水綠色的長青苔沿水流方向輕柔地飄著,像古典戲曲中傾國傾城的美人滯留在空中的長袖,再聽流水潺潺的韻律,似輕弦,彈奏出大自然最美妙最動人的樂曲,在幽靜的山谷裡迴盪。
小時候的我們,最喜歡的事是摘楊梅、摘梨、挖竹筍、打板慄。經常在放學後成群結伴地跑到最開闊的一塊田野裡玩耍,踢毽子、打沙包、跳房子、老抓小雞,或靜坐在小溪石頭上唱著歌謠,或到處追逐蝴蝶的身影,要麼就乾脆躺在田野上,看湛藍的天空上白雲漂浮流動的壯觀景象。當白日裡金燦燦的陽光最終隱沒在山林後,村莊裡家家戶戶的炊煙裊裊升起,交織在一起,於天空中瀰漫,與晚、暮靄匯聚成一幅美麗的鄉村圖畫,那濃濃的炊煙香味像一種無聲的牽引和召喚,召喚著山野田間勞作的大人們、玩耍的孩子們回家。直到很多年後憶起,我依稀還能聞到那種香味,時常在我的夢鄉中纏繞。
記憶裡的奶奶,善良、溫和、寬容,是典型的中國傳統賢良婦女,目光慈祥,笑容溫暖,每次聽說我們回去的訊息,無論是晴空萬里還是大雨,她都會佇立在山前那棵最高大旺盛的梧桐樹下,守候我們的身影。一進陳舊整潔的老屋,她急切地在灶前灶後忙碌,嘴角的形狀始終是一個向上的弧形,笑意融融,到菜地裡摘菜,取火爐上方懸掛的被燻得黃中透黑的臘肉,下到地窖挑揀最好的`紅,用曬好的紅粉包故鄉特色的牛皮哨子......直到現在,逢年過節,我們都不忘包故鄉的牛皮哨子,那是故鄉特有的味道,飽含著我們對故鄉的濃濃依戀,對親人的深切懷念。
爺爺在當地有些名氣,因他超乎常人的聰明和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在抗日戰爭之前,他是公社裡的會計,為躲避戰爭,逃離到山上居住。雖然在物質貧瘠的年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但夜裡的時光,他常在昏黃暗淡的煤油燈下,叼著一根填滿黃菸絲的竹煙桿,讀陳舊泛黃的線裝古書,什麼《詩經》、《三國演義》、《增廣賢文》、《水滸傳》、《周易》、《本草綱目》等等,涵蓋文學、歷史、醫藥等各方面書籍,最不可思議的是許多書他都倒背如流,每當夜幕降臨,鄉鄰鄉親們晚飯後,便是聚集在爺爺的屋場外,聽他繪聲繪色地說書,三顧茅廬、108梁山好漢、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最早這些古書的知識我是從他那萌芽的。
八十年代的布甲,貧瘠、落後的不僅是生活,那深藏在大批農民骨子裡的傳統封建守舊、男尊女卑的思想像惡性毒瘤一樣根深蒂固,即使在爺爺這樣一個可以讀書、談論自由的家庭裡出生的人,依舊逃脫不了中國古代封建倫理、道德、禮教的殘留思想對女性的禁和害。
姑姑是爺爺唯一的女兒,爺爺視她為掌上明珠,七個孩子中她最像爺爺,聰明伶俐、能說會道,尤其是性情爽朗,走到哪兒都能聽到她那銀鈴般的笑聲。她死的時候25歲,正值青春燦爛年華。因不堪忍受她丈夫酗酒毒打,又沒有勇氣衝破束縛揹負逃跑或離婚名聲,而選擇結束了生命,她死前已育有一女,死時腹中有孕。姑父是二婚男,前妻生有三個女兒,只為生一個兒子而再婚。很多年後,我聽說他在姑姑死時倉皇逃離故鄉之後再娶了幾任妻子,依然沒有生出兒子。
姑姑的死,是發生在我們離開村莊後的第一年,是我們全家人心靈深處最大的隱痛。直到現在,想起她,我依然心如刀絞,我能想象她在遭受身體毒打,心念成灰時的痛苦、無助、悲傷、掙扎、無奈,絕望之下只能選擇自殺的方式以求解脫。因奶奶想為姑姑留全屍不忍開棺驗屍,放棄了打官司。很多年後,我聽奶奶說過,姑姑在世要好的朋友,在一個寒風悽悽的夜裡,聽到她在離墓地不遠處的一塊大岩石上坐著哭泣,我不去想象是否真實,人是否真有冤屈的靈魂在人間飄蕩,但我相信她在死前定然是如此絕望、悽婉、怨恨。
……
如今爺爺奶奶也早已離世,山村裡也發生了天覆地的變化,曾經蜿蜒而上步行的小路鋪成了柏油路,家家戶戶建起了新式漂亮的房子,匯聚在一起形成一條小小的街。隨著改革開放的浪潮,村裡的人越來越少,只剩下一些年邁的老者,依然守候那座古老的村莊。
每逢清明,我們這些青年人紛紛回到自己的故鄉。雖生活富裕了,但我的心中卻空落落的,大片 山林的樹木被砍伐,奶奶曾經佇立過的梧桐樹也早已不知去向,河流不再純淨,特別是每次我走進那座破舊不堪的老屋,總不免湧出無限哀傷,流年裡那些若隱若現的過往,那些溫暖的面容,歷經歲月的風霜,已在心中沉澱成了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