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詞的藝術特色以及後人對秦觀的評價
引導語:秦觀是北宋後期著名婉約派詞人,其詞大多描寫男女情愛和抒發仕途失意的哀怨,文字工巧精細,情韻兼勝。下面是關於秦觀詞的藝術特色欣賞與後人對秦觀的評價。
秦觀詞的藝術特色
一、“他人之詞,詞才也,少遊之詞,詞心也。得之於內,不可以傳”(馮煦《蒿庵詞話》)。秦觀是“古之傷心人”,其詞是內心痛苦憂傷以至絕望的一種外在物化。我們讀詞的行為與古人的寫詞是一個互為逆化的過程。古人以情感寫入詞內,我們是透過詞甚至可以說是幾十個漢字的排列來想像推斷作者的思想與情緒,探尋其本意與目的。單單看詞,他它只是字,是沒有生命力的,慢慢琢磨細細品味才能看到作者的心緒,古人的側影。秦少游的詞,便是我們瞭解他為“古之傷心人”的中間媒介。
首先,從詞的文字來看,秦詞中“恨”與“愁”的描述,比比皆是。有如:“恨如芳草,萋萋劃盡還生”“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減字木蘭花》)“砌成此恨無重數”(《踏莎行》)“無邊絲雨細如愁”(《浣溪沙》),此中有些是自身愁苦的轉化,有些是寫女性的代言體,在宋朝時,這種將自我抒懷灌注到詞的創作中,早已不是新鮮事,秦觀也不例外。
其次,在宋詞創作中,寫“愁”“恨”的同樣不在少數,晏幾道與秦觀同是‘古之傷心人’,蘇軾和黃庭堅同受貶謫之苦,但秦觀的愁是秦觀式的,打上秦觀烙印的。如“砌成此恨無重數”僅僅一句,將“恨”的量和態全都寫出來。量是“無重數”態是“砌”,所謂“砌”物件是固態的物質,便將“恨”這一抽象心理情感給物化了。可見,這個“恨”之痛楚和折磨是說不出來的,埋在心中的。只要思維的觸角一接觸它,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想都不敢想的痛。終其原因,大概只能回答,因為他是秦觀,不是晏幾道,也不是蘇黃。
再次,既然是“胸中語”,既然是“詞心”便是作者“寫心”的過程。我們後人試圖從此中來理解作者的意圖與真實內涵時,也就是在執行古人寫詞行為的逆過程時,便會出現理解的多義性與無理之句。最典型的是《踏莎行》關於“霧失樓臺……桃源望斷無尋處”是實寫還是象喻;“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的行為者與受事者是“我”還是“朋友”;“郴江幸自繞郴山”兩句的真實意圖在哪裡?我們所在做的是一個“讀心”的過程,這樣的`情況是必然的,也是必須的。正是這些多義無理之句才曾加了詞的豐富性,充實了詞的厚度。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才彰顯其經典的價值。相對於歌兒舞女的穠情豔語,溫軟香豔的情愁之詞,自是格高一品。
二、秦少游的“詞心” 秦少游的一生,其思想與心理承受精神狀態可粗劃分三個階段,取其代表性文章為:《單騎見虜賦》——《千秋歲》(水邊沙外)——《踏莎行》。“
至第二階段,考試入仕後,於紹聖三年被控告編修《神宗實錄》記述不實而被貶到處州,詞中便充斥著難以排解的苦痛哀傷。如果說秦觀之前此中那淡淡的憂傷輕輕的哀怨,是源頭於他個人的獨特心性,沒有一個具體的客觀物件的話,那麼,此時的詞便是身世之感仕途不濟與個人心性的融合了。秦觀沒有蘇軾的超脫豪曠的心態,他個人的心理承受力可以說是心理素質不能承受如此的跌宕起伏。心性細膩,又太在意,心理能力不強,這三者加在一起是致命的。少年瀟灑意氣有報國之志,仕途卻一片坎坷,心細敏銳的觸覺又對此耽耽不忘無法釋懷,心情的重負便會越積越重,擦在心理承受的邊緣上。所以,等到49歲因“謁告佛書”事件而遷到郴州時,便已是“行人到此無腸斷”“砌成此恨無重數”的絕望淒厲了。
三、秦少游詞被稱為“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體制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張炎《詞源》)。秦觀詞平淡有致,精巧細微,哀婉纖柔,因有“詞心”注入其中,無論是早年的纖柔小詞,抑或後期淒厲詞風,都有其個人敏感心性不能承受之重在詞中的反映和折射。
首先,表現在,秦少游對細、亂、雜、碎的偏愛描寫。他是個心細之人,在生活上和作詞上可體現為觀察之細與感悟之細。觀察之細在於其寫景呈片狀、碎狀、斑點狀。如“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無邊絲雨細如愁”“花影亂,鶯聲碎”“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花是萬點飛紅、搖落飄零,雨是濛濛細雨、輕卻持久,亂影搖曳配以幾聲悽婉鶯啼。感悟之細在於,它是可以將感情分層的,漸變加重式的,寫仇恨的詞人不少,秦少游是可以將恨由輕到重慢慢由小流匯成大海,撲面襲來,撼動你內心的人。如《江城子》由“動離憂,淚難收”——“人不見,水空流”——“恨悠悠,幾時休”——“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此恨此淚,由難以隱忍到流動不止再到澎湃成春江之勢,情緒層層漸變,由輕至重中間意脈相連,氣骨不衰。即便是最後一句似李後主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仍是個性不同,李後主的亡國之恨中自有一種情感噴薄而出,呈決堤氾濫之勢,而秦少游之愁是慢慢滲入的,水滴石穿的以平淡之語造出越品越淒涼的恨意,“故用力者不能到”。
也正是這樣,在蘇軾 “一洗綺羅香澤之態”,將詞詩化,給詞注入豪曠浩氣之時,秦觀呈現出不同的作詞狀態。蘇軾是於詞中直吐內心苦悶,秦觀是“將身世之感打入豔詞”(《宋四家詞選》 眉批);蘇軾是遭貶時“莫聽穿林打葉聲”,秦觀是“砌成此恨無重數” ;蘇軾提高了詞的文學地位,秦觀是向詞的本質的一步迴歸。
四、秦觀是個很靈性的詞人,甚至於他的死都有靈性意味。秦觀曾在處州,夢中做長短句:“山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處,有黃鸝千百。飛雲當面化龍蛇,天橋掛空碧,醉臥古藤陰下,杳不知南北。”此詞境界空靈猶如神仙境界,似《桃花源記》“緣溪行,忘路之遠近”。所以當少遊北歸至藤州,於光化亭“笑視之而化”時,軀體已歿,這條輕靈山路或許就是他靈魂歸入安息的路途。山間小路、瀝瀝細雨、落英繽紛、泉水叮咚、鸝聲啼鳴,那個在人間顛簸滄桑52年的靈魂,那捧曾經慷慨志氣的熱血,那份貶謫後淒厲苦楚的斷腸,那個為我們帶來精緻小詞,聲震北宋詞壇的詞人,一步一步走向他最後的棲息地,羽化而登仙。
歷代文人對秦觀的評價
1. 宋蘇軾評秦觀:"有屈、宋之才。"(屈原、宋玉)又戲評秦觀、柳永:"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 對秦少游《踏莎行》末尾兩句,更加讚賞,謂"少遊已矣,雖萬人何贖!"
王國維《人間詞話》評此詞,力贊上闋"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兩句,認為詞學的意境氣象堪比屈原九章和《詩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而蘇軾就最喜歡這句"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認為其氣格、意蘊,毫不愧色於"可堪"二句。秦觀死後,東坡把這首詞題在扇頁上,連連哀嘆:"少遊已矣,雖千萬人何贖!"確實,此二句,是該詞的點睛之筆。
彼時秦觀被貶黜至郴州,此是他第三次被貶官,悲苦悽愴,懷才不遇,可見一般。上闋寫謫居中寂寞淒寒的環境,緣情寫景,悽楚迷茫,融情於景,創造"有我之境"。
下闋由敘實開始,漸入無我,借眼前山水痴問一句:"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好像詞人在對郴江說:郴江啊,你本悠然自得圍繞郴山靜靜地流,為了什麼卻要向瀟湘而去呢?筆調無奈,實是悽婉。
關於這兩句的蘊意,自有很多解釋。或以為是說郴江都可以遠去,可是自己還在這裡得不到自由。或以為詞人慨嘆身世,以郴江自比,無奈被捲入一場政治鬥爭漩渦中,身不由己,命運任人主宰,心頭傷痛離恨實在無奈。
2. 宋王安石:"其詩清新嫵媚,鮑、謝似之。"
3. 宋李清照《詞論》:"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中乏富貴態。"
4.《宋詞三百首》:"委婉含蓄,清麗雅淡"。
5.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少遊《滿庭芳》諸闋,大半被放後作。""秦少游自是作手,近開美成,導其先路。遠祖溫、韋,取其神不襲其貌,詞至是乃一變焉。然變而不失其正,遂令議者不病其變,而轉覺有不得不變者。""少遊詞寄慨身世,閒情有情思。""他人之詞,詞才也;少遊,詞心也。得之於內,不可以傳。"
6. 張炎《詞源》:"體制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
7. 孫兢《竹坡老人詞序》:"蘇東坡辭勝乎情,柳耆卿情勝乎辭,辭情兼勝者,唯秦少游而已。"
8. 張耒:"世之文章,多出於窮人,故後之為文者,喜為窮人之辭。秦子無憂而為憂者之辭,殆出此耶!"
9. 金元好問《論詩絕句》評秦觀詩云:"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
10. 李調元《雨村詞話》:"首首珠璣,為宋一代詞人之冠。"
11. 清劉熙載《藝概》:"少遊詞有小宴之研,而幽趣則過之。"(小晏指晏幾道)
12. 清賙濟《介存需論詞雜著》曾經引用前人評語評秦詞說:"少遊正以平易近人,故用力者終不能到。"
13. 賙濟《宋四家詞選》:"將身世之感,打併入豔情,又是一法。" "少遊最和婉醇正,稍遜清真者,辣耳。少遊意在含蓄,如花初胎,故少重筆。"
14. 樓敬思:"淮海詞風骨自高,如紅梅作花,能以韻勝,覺清真亦無此氣味也。"
15. 清代詞論家馮煦:"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
16. 《四庫全書總目》:"而詞則情韻兼勝,在蘇黃之上。"(蘇東坡、黃庭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