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林清玄> 林清玄優美散文

林清玄優美散文

林清玄優美散文

  《臺北鬧饑荒》

  每次回到鄉下老家,要返回臺北的時候,媽媽總是塞很多東西到我的行李箱裡,一直到完全塞不下為止,那種情況就好像臺北正在鬧饑荒。

  “媽,你什麼都不用帶,臺北什麼都有。”我說。

  媽媽總是這樣回答:“騙你的!臺北什麼都有,臺北又不是極樂世界。”

  我把芭樂、橘子、哈密瓜拿出來,說:“至少,這些水果都有。”

  媽媽又幫我塞進去,說:“我們鄉下的較好吃,也較便宜。”

  我把一大包肉乾、肉鬆,肉脯拿出來,說:“我們家樓下就有新東陽呀!”

  她又幫我塞進去,說:“你是知道什麼?我要買給我孫子吃的,又不是買給你吃,何況人家這些都是手工做的呢!”

  我看拗不過她,把最後希望放在皮箱裡的六汽水和可樂上,我說:“這汽水可以不要帶吧!”

  她說:“這是我在福利中心買的,一和外面的差十元,帶著、帶著,路上口渴可以喝。”

  “這重成這樣!”我說。

  媽媽眼睛一亮,說:“你小時最喜歡喝汽水了,常常偷桌下的汽水來喝……”

  我立刻打斷她的話,說:“我帶,我。”因為我知道接下來她會把我小時候的糧事一一拿出來說,一直到我投降為止。

  這時,媽媽看我不再抗爭了,終於滿意地拍著我的行李箱,眼神悠遠地說著:“提得起來,就是我們的。”

  然後,我們就陷進沉默,因為,“提得起來,就是我們的”正是我爸爸生前的口頭禪,當媽媽這樣說,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想起爸爸。

  坐火車回臺北的路上,我想到自從父親過世,媽媽把所有的愛都投射在我們身上,她才不管我們是幾十歲的人,以為我們都是需要照護的孩子。

  我想起父親的口頭禪“提得起來,就是我們的”,現在已經輪到媽媽說了。

  對於父母親的愛,我們也是“提得起來,就是我們的”,趁還提得動,行李箱還有空間,就多塞一點愛進去吧!

  《與太陽賽跑》

  我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家,看到天邊的夕陽正要沉落,晚一道一道從山谷升起。

  “我要和太陽賽跑,要在太陽沒有下山以前跑回家。”我心裡有一個聲音說。

  然後,我拔足狂奔,一刻也不停歇地跑回老家的三合院。我站在大廳的紅門外時,夕陽還露出最後的一角,迷離的光影映著紅門上的獅頭鋼釦。

  我安靜地站在廳前,看夕陽一分一分地沉到山的背面,心裡漲滿了感動,跑進廚房對正在生火炊飯的母親說:“我跑贏太陽了,我跑贏太陽了。”

  接下來,我的小學時代幾乎都是在與太陽賽跑,在夕陽未落前返家,欣賞著蕉園上那絕美的落日。我對生命的美感就是從那時有的',我覺得如果不比時間跑快一步,就沒有空間、也沒有心情享受落日的美景了。

  只是,生命的悲情是,我們自以為比時間快一步,但歲月也很快地被時光掩埋。

  對人生高遠的目標,雖然我們也曾像與太陽賽跑時一樣地奔赴前程,有時站在紅門前微笑,以為贏過了什麼,但夕陽總是在我們微笑時,依然沉落。

  當然,如果我們悲哭,它還是要沉落的。

  因此,任何的奔赴與企求都帶著一些虛妄的本質吧!還不如回到這當前的一刻,以全身心投注於每一個變化之中,在因緣的變化中順應、無憾、歡喜。

  到了四十歲,可能說不出“我跑贏太陽了”這樣有豪情的話。

  但是,每天我起床的時候,對著鏡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自己的影像說:“晦!讓我們今天來為生命創造一點什麼吧!”

  每天,都含著笑意,來與宇宙時空的無情、與歲月生命的多變,共同運轉,那麼在大化中,也會有江上明月,山間清風,岸邊垂柳那樣的美景,不斷地映現。

  我,寧與微笑的自己做拍檔,不要與煩惱的自己同住。

  我,要不斷地與太陽賽跑!不斷穿過泥的田路,看著遠處的光明。

  《破褲子》

  與朋友在大飯店喝咖啡,突然看見一群青年男女大聲喧譁地走進來,他們的頭髮弄得奇形怪狀,更奇怪的是,他們都穿著破褲子,有的破在膝蓋,有的破在大腿,有的是屁股破一個大洞。

  這些青年穿的褲子,當然不是因為舊而破的,他們穿的都是名牌的褲子,而且是全新的,只為了趕時,新買來的褲子馬上就剪破了。

  看他們穿著故意剪破的褲子還旁若無人的樣子,使我想起大約有十年的時間,我都是穿破褲子的。

  我們小的時候,家中人口眾多,小孩幾乎沒有機會穿新褲子,在記憶中,我所穿的衣褲都是哥哥們留下來的,身上有七八個補丁是很平常的事。

  母親為了讓我們出去還能抬頭挺胸,她總是把破的地方補得整整齊齊,洗得乾乾淨淨,不漏出一絲破綻,幸好當時農村社會,幾乎小孩子都穿破褲子,我們也就不以為意了。

  穿破褲子乃是人生裡無可奈何的事,現在竟有人以此為流行,認為是新的頹廢派,並以此驕人,實在是無知而令人痛心的。

  我想到這些故意把褲子剪破的青年,他們的父母一定也有真正穿過破褲子的人,我們要如何才能讓他們知道穿破褲子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