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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作品“京味”形成的主要因素

老舍作品“京味”形成的主要因素

  老舍生長在北京,他不但熟悉北京的“衚衕文化”,而且還有一個“北京情結”――愛北京。他用北京平民語言,寫北京平民的生活情趣,寫北京的自然景觀,寫北京的歷史風俗,寫北京的“官樣”文化,形成了老舍作品的“京味”。

  一、對北京城和北京人的熟悉與熱愛

  1.洞達北京蘊“京味”

  老舍的生長經歷,是他的文學作品“京味”形成的一個重要因素。他自幼生活在北京的“貧民區”,對北京城和北京“衚衕市民”的人和事瞭如指掌,在他的大腦裡儲存了無數個含有“京味”素材的文學語言細胞,為他日後的“京味”作品創作打下了獨具特色的、豐厚堅實的思想基礎。老舍出生於北京一個貧寒的旗人家庭。父親是清皇城一名護軍,犧牲於抵抗八國聯軍的戰鬥中。生活全靠母親縫洗和當傭工的收入來維持。老舍“剛一懂點事,便知道了愁吃愁喝”,“自幼過慣了缺吃少穿的生活,一向是守著‘命該如此’的看法”。 母親的含辛茹苦,經濟上的羞澀拮据,生活上的巨大壓力,給老舍幼小的心靈打上了深深的烙印。這些艱難的生活經歷使他身不由己地處在北京底層市民的行列裡,與貧窮階層的市民朝夕相處,使得大雜院、小雜院、車行、小巷裡居民的瑣碎事充滿於耳,灌滿於心。這種生活經歷和生活環境,埋下了老舍對“衚衕市民”同情和對封建傳統文化憤懣的種子。老舍在北京生活近三十年所“吮吸”的素材“營養”,加上他思想成熟後對“北京城”的琢磨、消化,欣賞、品味,成為老舍用北京口語描寫北京市民生活的“京味”源泉,也是老舍成功創作的綠色源泉。老舍生在北京,長在北京,受教育在北京,處女作和壓卷之作寫北京,北京融在了他的生命之中。老舍對北京環境的熟悉,對北京“衚衕居民”的熟悉,對北京傳統文化的熟悉,對北京語言的熟悉,使得他的文學作品好似在“北京城”裡發酵的美酒一樣,“京味”濃濃飄香。正像老舍說的:“我生在北平,那裡的人、事、風景、味道和賣酸梅湯、杏兒茶的聲音,我都熟悉。一閉眼我的北平就是完整的、像一張彩色鮮明的圖畫浮立在我的心中。我敢放膽描畫它。它是條清溪,我每一探手,就摸上條活潑潑的魚兒來。”可見,老舍熟悉北京,北京造就了老舍文學作品的“京味”。

  2.愛屋及烏譜“京味”

  老舍愛北京,也愛北京的一切。他心中不僅像常人一樣始終懷著深深的鄉情,而且還深蘊著一個永恆的“北京情結”。正是這一情結,使他在創作文學作品的同時創造了京味十足的文學語言。也正是這一情結,開啟了老舍作品“京味”的生命之源。老舍在二十七歲那年,才離開北京。雖然,他的青少年時代,生活很艱苦,但是,滿城的北京文化還是讓他深深地愛上了北京,愛上了北京的一切。在一個地方吃盡了苦頭,受盡了磨難,結果還愛這個地方,這裡面自然有“子不嫌母醜兒不嫌家貧”的緣故。他把北京城看成自己的“家”了。正像他在《想北平》一文中說的:“我愛我的母親,怎樣愛?我說不出。”“我所愛的北平不是枝枝節節的一些什麼,而是整個兒與我的心靈相黏合的一段歷史……每一小的事件中有個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個北平,這隻有說不出而已。”老舍愛北京就像愛自己的母親一樣說不出怎麼個愛法,但能像愛母親一樣愛北京也就愛到家了,愛到位了,愛到了“孝敬”的分上了。北京除了“養育”了老舍,還給了老舍許多許多。給了老舍北京文化,給了老舍創作的素材和靈感。正像老舍自己所說:“……因為我的最初的知識與印象都得自北平,它是在我的血裡,我的性格與脾氣裡有許多地方是這古城所賜給的。”可見,老舍愛北京已經是愛到骨頭裡了。他愛北京的古與今,愛北京的樓與院,愛北京的風景與名勝,愛北京的山與水、花與草、樹與木,愛北京的菜與果,愛北京的街與巷,愛北京的文化與藝術,愛北京的戲曲與說唱,愛北京的方言與口語。有了這麼多的愛,便有了老舍筆下的北京“風景”和北京城大街小巷、大小雜院裡發生的故事,這些故事“記錄”下了北京的山水景緻和小街雜院貧民生活中的日常瑣事,表現出了北京的雄偉美麗和北京人的傳統與世俗、靜穆與雍容、複雜與簡單、溫和與善良。

  老舍的“京味”文學主要是他使用京味十足的文學語言。這種語言是“京味”文學的外在特徵,也是“京味”文學最鮮明的標誌。北京方言中最形象、最生動、最傳神、最具地域色彩的正是在北京人嘴邊上的最通俗、最日常的口語,即北京話口語。由於口語一般來自民間,原汁原味兒,口語和平民的生活是零距離,因此,它最通俗,最鮮活,最生活化。老舍說:“我自己的筆也逐漸的、日深一日的,去沾那活的、自然的、北京話的血汁”,“我願紙上寫的與口中說的差不多”。北京話有著悠久的歷史,由於交流融匯了少數民族語言的營養,加上口語吸收了文人語言、貴族語言、宮廷語言的諸多詞彙,這就使之成為漢語方言中性質最優、成熟化程度最高,能為各漢語方言地區的人們普遍接受的一種方言口語。老舍把這種高度成熟、高度發達的語言巧妙地運用於文學創作之中,釀造出了其作品的北京地域風味,惟妙惟肖地賦予了“京味”以實實在在的可感性。豐富生動的口語語彙,情感色彩濃烈的人稱代詞,活脫脫的歇後語、慣用語,輕快和軟的兒化韻,四聲完備的聲腔韻調――“京味”。老舍創造性地繼承了北京先人的文學語言傳統,善於語言的錘鍊,建起了“化俗為雅”的京味文學語言體。正如老舍說的:“不要只在語言上打圈子,而忘了與語言血肉相關的東西――生活。”“京味”語言之所以成了老舍作品的生命之源,是因為老舍筆下的北京語言來自北京平民的生活,同時,老舍又將普普通通老百姓的生活和生活中的日常話語搬到了其文學作品的字裡行間,形成了地地道道的文學語言上的“京味”。

  二、對北京地域文化的寫作取材

  1.“衚衕文化”釀“京味”

  老舍強調作家要寫自己熟悉的題材,他說:“熟悉了題材,才能產生風格,作家總是選擇與他的創作風格一致的題材來寫。”正因為老舍生長在北京底層市民堆裡,才與雜院和衚衕裡的貧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老舍寫作取材的內容也都出自這塊原生態的土壤裡。老舍作品的“京味”是北京之味,這種味道是從北京的雜院、衚衕裡飄逸出來的。老舍在其文學作品中,注入了真實的北京地理環境,大街、小巷,大小雜院,店鋪、茶館,衚衕、廟會、集市,山水景點,在老舍的筆下,錯落有致,活靈活現。彷彿把讀者領入了北京城,讓人們盡情地欣賞北京的美麗風景,嚼味北京的風土人情。老舍在作品中提及最多的幾十處地名,都是北京“衚衕市民”經常活動的場所和北京的山水景點。題材的地域化,首先是北京,其次是北京的貧民生活居住活動的場所和自然景觀,這是老舍“寫北京”題材特徵所顯示出的地域色彩,也是老舍為“京味小說”濃墨重彩的基本底色。人物的地域化,他寫的“小人物”都是地道的北京城裡的老百姓。老舍說過:“我自幼便是個窮人”,他的出身讓他更多地熟悉“小人物”,熟悉平民百姓,加上他對北京的愛戀,他手中的筆不但盡情地寫北京,而且寫北京的“衚衕市民”。在談《茶館》的創作時,老舍說:“茶館是三教九流會面之處,可以多容納各色人物。一個大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我只認識一些小人物,這些人物是經常來下茶館的。”可以看出,老舍心中裝滿了老百姓,裝滿了老百姓中間發生的那些子事。這就是老舍的文學作品大多取材於北京的平民社會的原因。他筆下的平民社會包括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其主體是城市小生產者,包括小業主、小房產主,小商人、小手工業者及教員、職員、學生等市民知識分子。此外,還有許多城市貧民,如車伕、轎伕、槓夫、店夥、小販、工匠、傭人、藝人、苦力等。老舍不但熟悉這些平民百姓,而且對他們的行為心理、生活方式、風俗習尚有著切身的感受與深切的洞悉。老舍筆下的北京,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是狹窄黯淡的小衚衕,傳統的四合院和破舊擁擠的大雜院,以及在這裡生活的城市平民和貧民的自然畫面。就是這種自然畫面成為京味小說藝術風格的一種基調――“入俗之美”。平民和貧民的鍋、碗、瓢、勺交響曲奏響了京味小說的主旋律,其油、鹽、醬、醋的雜和味,釀香、釀甜、釀濃、釀醇了京味小說這綿甜於口的瓊漿玉液。

  2.自然景觀和生活情趣扮“京味”

  “京味文學”形成的原因是老舍所寫的北京地域文化屬於原汁原味的北京文化。老舍不但“放膽”寫北京的“人”和“事”,而且還真實地寫北京的“風景”。在老舍的筆下,清晰刻畫了北京的自然環境。老舍飽含感情,用生花妙筆勾畫出北京的四季風光,山水景緻。諸如北海、淨業湖(積水潭)、後海、中央公園(中山公園)、太廟(勞動人民文化館)、景山、團城、角樓等,都寫得如詩似畫,給人們豐富的想象和美感。如《駱駝祥子》中,對於冬夜雪景的描繪:“坦平的柏油馬路上鋪著一層薄雪,被街燈照得有些閃眼。偶爾過來輛汽車,燈火遠射,小雪粒在燈光裡帶著點黃亮,像灑著萬顆金砂。快到新華門那一帶,路本來極寬,加上薄雪,更教人眼寬神爽,而且一切都彷彿更嚴肅了些。‘長安牌樓’,新華門的門樓,南海的紅牆,都戴上了素冠,配著朱柱紅牆,靜靜的在燈光下展示著故都的尊嚴。此時此地,令人感到北平彷彿並沒有居民,直是一片瓊宮玉宇,只有些老松默默的接著雪花。”在這裡,瓊宮玉宇般的景緻令人陶醉。儘管老舍藉助冬夜雪景來渲染被特務跟蹤的陰森恐怖氣氛,但人們仍能從夜色美景之中感受到濃濃的北京味兒。再如《四世同堂》中,對於北京金秋美景的勾畫:“玉泉山的泉水還閒適的流著,積水潭,後海,三海的綠荷還在吐放著清香;北面與西面的青山還在藍而發亮的天光下面雄偉的立著;天壇,公園中的蒼松翠柏還伴著紅牆金瓦構成最壯美的景色;可是……在蒼松與金瓦的上面,懸著的是日本旗!”這個金黃的季節是北京的季節,這個秋天的美景是北京的美景,但是,在湛藍的天空中懸掛著的是日本旗,說明江山易立,物是人非,原本自然的美景只能加深中國人的亡國之痛。作品呈現的綺麗的自然景觀,讓人們看到了亮麗的北京,雄偉的北京,真實的北京。也讓人們看到了那氣勢恢宏、流光溢彩的精美的北京畫卷。

  儘管有國土淪陷之痛,但北京人仍不失具有雍容氣度的文化情趣。如《四世同堂》中,關於對中秋節商品的描繪,足能叫人垂涎三尺。各種各樣的水果,其色香味“已經叫人夠看夠聞夠吃的了”,真讓人“微微的有些醉意了!”同時,“那文化過熱的北平人,從一入八月就準備給親友們送節禮了。街上的鋪店用各式的酒瓶,各種餡子的月餅,把自己打扮得像鮮豔的新娘子;就是那不賣禮品的鋪戶也要湊個熱鬧,掛起秋節大減價的綢條,迎接北平之秋!”但是,北京淪陷後,中秋節失去了昔日的熱鬧繁華,到處死寂肅殺。作者巧妙地透過節俗的變化,生動展示了北京亡城後的時代畫面。老舍所表現的北京文化情趣,寓意深刻,不直接顯現於作品外在體貌聲色之中,而是靠心靈的感悟和體味。它往往表現為一種情趣,一種格調,一種神韻。如《四世同堂》中的“叫賣果子腔”:“……一毛錢兒來耶,你就挑一堆我的小白梨兒,皮兒又嫩,水兒又甜,沒有一個蟲眼兒,我的小嫩白梨兒耶!”這種“老王賣瓜”的吆喝聲,不但沒有什麼稀奇之處,而且能讓人感到足夠的“俗味兒”。可是,這種原生態的市聲卻融著濃濃的詩一般的“京味兒”,在金秋的碧空中盪漾。那細長長的拖腔,那顫悠悠的尾音,那圓潤甜美的兒化韻,那抑揚頓挫的音樂般的節律,托出了一派溫馨、雅麗、美妙、動聽的餘音,久久縈繞在人們的耳畔。老舍把世俗庸凡的神態和聲音衍化出如此儒雅的餘韻,達到了一種“入俗之美”,讓人們從中品嚐到了北京平民化生活的世俗風味。在濃香撲鼻的“京味”文學作品裡面,顯示出鮮明的地域文化和悠久的地域歷史。

  三、對北京文化心理結構的揭示

  1.歷史風俗呈“京味”

  老舍的“京味”文學作品中的一個主要內容,是老舍勾畫出的北京豐富的傳統習俗。風俗決定著地方、民族特徵。長期生活在有北京特定歷史環境裡的人們,形成了一些特殊的習俗慣制。老舍捕捉著風俗民情,挖掘著市民心態,描繪了北京逢年過節、婚喪嫁娶的繁文縟禮,生孩子、認乾親的規矩排場,親友之間迎送往來的禮儀風尚,市民家庭迎時當令的生活情趣。如《駱駝祥子》中的車廠老闆劉四要過生日,忘記了自己的尊嚴,無端地大發脾氣,大喊大叫,下流粗俗地罵大街。但在祝壽現場,他又配合壽堂裡的熱鬧俗氣,遵照禮儀程式,以“壽星”的特殊身份,假裝斯文,故作高雅。這位“土混混出身”的劉四,也文文明明地擺起了北京的“禮譜”來。《四世同堂》裡的金三爺因發了財,便擺起“譜架”來。他“跟同行在一起,他總是把腰挺得筆直,獨自坐在一邊。好像在說:小事兒甭麻煩我。金三爺不能為仨瓜倆棗的事兒跑腿”。他逢人便說:“您以為我跟平常的中人拉縴的一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嗎?哼……我有我的身份。”由此可見,人的尊卑等級觀念深深地植根於北京人的心中。這種“官樣”的北京文化規範著北京人的思想行為,使北京人時時處處都要講究些什麼。金三爺在擺譜的同時,言談話語中仍表現出北京的.禮節,用了“您”這個親切可人的字眼兒,讓人們看到了北京人的一種“自覺文明”的習慣。北京人做事情、交朋友都有自己的“規矩”,都有自己的“尺度”,這裡面蘊含了北京人傳統的堂堂正正氣節。骨子裡崇拜“官樣”,瞧不起“賤人卑事”。如《四世同堂》裡,祁老人痛罵胖菊子“送禮”,可讓人們領略其內涵。祁老人一見到她就火冒三丈:“滾開,出去!還有臉上門,給我送禮來!我要是受了你的禮,我們家墳頭裡的祖宗都不得安寧。滾!給我滾!”鮮明的態度和激烈的言辭讓人們看到了祁老人的“愛憎分明”,看到了他老人家的“知榮明恥”,他的內心,已有了定格式的尊卑貴賤和三六九等。在祁老人看來,收受了胖菊子這種人的“送禮”,是對祖先禮教的汙辱,有違北京的規矩禮路,有辱祁家的門風。在這部小說裡,人們也看到了一些與北京禮儀相悖的情景:“忍飢挨餓的人……體面不體面,早就顧不上了,偷點搶點都算不了什麼事兒。”為了防止有人搶吃搶喝,肉販的“肉墩子足有一人多高”, 賣小吃的也“都用細鐵絲網子把籃子罩上,加鎖”。 祁瑞宣把這些現象歸結為“是日本人害得我們顧不得廉恥也沒法要面子了”。

  北京長期作為皇城,形成了皇城根下特有的傳統習俗和生活方式,以及相應的文化心理和審美追求。《牛天賜傳》裡的牛老大凡事必以“官樣”、“官派”作為繩墨的崇官心裡,是北京特定的文化環境所孕生出的民族文化性格,也是幾千年封建帝制所產生的一個民族的根與魂。北京的禮節也是北京文化中的一種特色。在《四世同堂》中,老舍用重墨描繪了祁老人“自幼長在北京,耳習目染的向旗籍人學習了許多規矩禮路”。第一章中就點明瞭北京人講究禮儀,遵守禮儀的文化習俗。日本人打到了北京,都要當亡國奴了,祁老人還想著自己的生日:“別管天下怎麼亂,咱們北平人絕不能忘了禮節!”這些足以說明北京的“規矩禮路”是何等的重要。《離婚》是老舍初期長篇創作中最成功的作品。這部長篇著重表現了市民階層的人性世態、悲歡離合。小說中的張大哥是一個知足認命、墨守成規的人,他謹小慎微地要維持自己的小康生活,害怕世道變,害怕人情變,害怕婚姻變。小說一開始就用誇張的筆墨介紹:“張大哥一生所要完成的神聖使命:作媒人和反對離婚。”對他來講,“離婚”就是對文化禮節的玷汙,是對祖宗老“規矩”的破壞。表現出了講究“禮儀”中的中庸與調和。《北京的春節》有這樣一段描寫:“男男女女都出來踏月、看燈、看焰火;街上的人擁擠不動。在舊社會里,女人們輕易不出門,她們可以在燈節裡得到些自由。”表面上看,老舍說的是元宵節的熱鬧人氣。從中也讓人們看到女人“輕易”不下“繡樓”,沒有自由的境況,折射出了封建禮儀對婦女的束縛。《柳家大院》裡苦命的小媳婦在公公、丈夫和小姑子的欺壓折磨下悲慘地死去,而耐人尋味的是,兇狠的小姑子又重蹈嫂子的覆轍,固定在被當作商品出賣的命運格式裡。反映出了北京禮儀中的封建枷鎖的巨毒性,反映出了封建老“規矩”對婦女的殘酷迫害。《月牙兒》裡母女兩代煙花風月的故事,從中讓人們領悟了北京禮儀中的封建宗法思想,以及北京這塊“文化”土壤裡所折射出的東方社會之“文明”。

  2.“異化文明”添“京味”

  北京人講禮儀,講體面,講排場,講闊氣,受制於封建“官樣”的俗習,多少年的沿襲,多少代人的循規蹈矩,把人的靈魂禁錮在北京這塊特殊文化的土壤裡。北京人養成了講禮儀習慣的同時,也養成了謙和、溫厚的性格,甚至是懶散、苟安、懦弱的性格。這種城市文明病增添了“京味”文學的味道。《駱駝祥子》中的祥子,從開始拉車的熱情,為人的要強和做事的體面,到後來的自私,苟安,使壞,突出了祥子的“入鄉隨俗”的過程,渲染了祥子“隨波逐流”的狀態。表明了祥子的悲劇裡有城市文明病對北京文化的侵襲,對人們性格的影響和改變。讓人們看到了北京的“文明文化”從上到下的巨大落差。還有《我這一輩子》中的“臭腳巡”與祥子同命相憐,好不容易幹上了個“巡警”,從爭口氣,講體面,講排場和講氣派一直到懦弱,苟安,得過且過,最後消沉、墮落,混完了一輩子。又如《老張的哲學》中,關於文明結婚的描寫,重在揭示傳統文化規範下人性的異化,國民靈魂的扭曲:北京所謂的“文明結婚”,雖然用馬車代替了花轎,其實質仍是“女性被男性,奴役”的野蠻結婚,但“看熱鬧的擠熱羊似的爭著看新娘”的人們,特別是那妾和婦女,在男權社會體系中,身處受蹂躪的奴隸地位,卻毫不覺醒,還自覺不自覺地充當著幫兇。作者以此表達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憤激之情。這部長篇小說最主要是揭露了老張這個所謂靠“辦教育”發家的京城惡棍,思想和行動尊奉的是“錢本位哲學”。

  老舍在《四世同堂》裡,對北京人的性格刻畫入木三分。“北平人,大難臨頭的時候,能忍,災難一旦過去,也想不到報仇了。他們總是順應歷史的自然,而不想去創造或改變歷史。……他們也要本著自己一成不變的處世哲學活下去。這一哲學的根本,是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用不著反擊敵人。”道出了“北平人的逆來順受”的性格,乃至對整個民族的“國民性弱點”的批評。請看作者對藍東陽的描述,說他是玷汙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的敗類,是奉行了“狗咬狗的哲學”,“他和日本軍閥一樣,說人話,披人皮,沒有人性,只有狡猾和殘忍的獸,性”。老舍對一味追求“洋式”生活的情調而喪失了國格、人格的墮落人物,描寫的手法近乎刻薄,畫出了一個個可憐的、可笑的、漫畫式的肖像。如:洋奴丁約翰就是一個“幾百年來民族自卑的產兒”,這個靠呼吸充滿國恥味的空氣長大的民族敗類“溫柔”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他“恨不得人人都是洋奴,而由他當奴才總管”。在他的身上散發著濃濃的“謙和”與“溫厚”,心甘情願地當一個日本人的走狗。而被日本人撤掉職務的白巡長又是一番“勁頭”,他氣,他恨,他拿起菜刀真想殺日本人,“可是幾千年來形成的和平、守法思想”,又讓他很快恢復了平靜,停止了仇恨行動。老舍描繪的白巡長的遭遇就是北京人的遭遇,白巡長想反抗的思想,也是北京人的思想,但是,是“北京文化”讓他們忍耐了,是“北京文化”讓他們“文明”了,是“北京文化”讓他們懦弱了。另一方面,我們在李四爺的“先禮”描寫中,也看到了老舍另一個角度的文化剖析的傾斜。日本憲兵在檢查防空情況時,打了李四爺兩個嘴巴。李四爺“忘記了自己一向反對動武,忘記了自己謹小慎微的處世哲學”,他“從容不迫,舉起手來,使足了勁兒,照著日本人的臉就是一下子”。儘管李四爺因“還手”又被毒打,三天後含恨而死,但李四爺的反抗是北京人的心願,逆來順受的“市民”,在當了八年的“亡國奴”之後,正在覺醒。老舍的筆挖掘出了民族優秀文化傳統在北京人的深層心理中所蓄存的最寶貴的那一部分積澱,這種美好的民族精神在老舍的文化解剖中得到了弘揚與昇華。

  拓展延續

  簡析 老舍小說的"京味兒"有哪些表現

  院和衚衕,寫市民凡俗生活中所呈現的場景風致,寫已經斑駁破敗仍不失雍容氣度的文化情趣,還有那構成古城景觀的各種職業生活和尋常世相,為讀者提供了豐富多彩的北京畫卷。這畫卷所充溢著的北京味兒有濃郁的地域文化特色,具有很高的民俗學價值。

  “京味”作為小說的風格氛圍,又體現在作家描寫北京市民庸常人生時對北京文化心理結構的揭示方面。北京長期作為皇都,形成了帝輦之下特有的傳統生活方式和文化心理習慣,以及與之相應的審美追求,迥異於有更濃厚的商業氣息的“上海文化”。老舍用“官樣”一語來概括北京文化特徵,包括講究體面、排場、氣派,追求精巧的“生活藝術”;講究禮儀,固守養老撫幼的老“規矩”,生活態度的懶散,苟安,廉和,溫厚等等。這類“北京文化”的“精魂”滲透於老舍作品的人物刻畫、習俗的描繪、氣氛的渲染之中。老舍作品處處寫到禮儀,禮儀既是北京人的風習,亦是北京人的氣質,“連走卒小販全另有風度”。北京人多禮,《二馬》中老馬賠本送禮;《離婚》中老李的家眷從鄉下來,同事們要送禮,張大哥兒子從監獄中放出來也要送禮;《駱駝祥子》中虎妞要祥子討好劉四爺更需送禮;《四世同堂》則直接詳盡描寫祁老人“自幼長在北京,耳濡目染跟旗籍人學習了許多規矩禮路”。這不僅是一種習俗,更表現了一種“文化性格”。《四世同堂》第一章就這樣寫到:無論戰事如何緊張,祁家人也不能不為祁老人祝壽:“別管天下怎麼亂,咱們北平人絕不能忘了禮節。”就連大字不識一、二的車伕小崔也薰染了這種北京“禮節”:他敢於打一個不給車錢的日本兵,可是女流氓大赤包打了他一記耳光時,卻不敢還手,因為他不能違反“好男不跟女鬥”的“禮”!這種“北京文化”甚至影響到中國市民知識分子,《四世同堂》裡的祁瑞宣就是這樣一個衰老的北京文化在新思潮衝擊下產生的矛盾性格。小說寫了一個細節,當臺兒莊大捷的訊息傳到北京後,作為一個“當代中國人”,他十分振奮,但他沒有“高呼狂喊”;“即使有機會,他也不會高呼狂喊,他是北平人。他的聲音似乎是專當吟詠用的,北平的莊嚴肅穆不允許狂喊亂鬧,所以他的聲音必須溫柔和善,好去配合北平的靜穆與雍容。”祁瑞宣因此而感嘆自己缺乏那種新興民族的英武好動,說打就打,說笑就笑,敢為一件事,不論是為保護國家,還是為試驗飛機或汽車的速度去犧牲了生命。老舍對“北京文化”的描寫,是牽動了他的全部複雜情感的:這裡及充滿了對“北京文化”所蘊含的特有的高雅、舒展、含蓄、精緻的美的不由自主的欣賞、陶醉,以及因這種美的喪失毀滅油然而生的感傷、悲哀,以致若有所失的悵惘,同時也時時為 “文化過熟”導致的柔弱、衰敗而惋嘆不已。對北京文化的沉痛批判和由其現代命運引發的輓歌情調交織在一起,使老舍作品呈現出比同時代許多主流派創作更復雜的審美特徵。老舍作品中的“京味”正是這種主觀情愫與北京市民社會文化心理結構的客觀描繪的統一。

  老舍性情溫厚,其寫作姿態也比較平和,常常處於非激情狀態,更象是中年的藝術。他的作品追求“幽默”,一方面來自狄更斯等英國文學的影響,同時也深深地打上“北京市民文化”的烙印,形成了更內蘊的“京味”。老舍說“北平人,正像別處的中國人,只會吵鬧,而不懂什麼叫嚴肅”,“北平人,不論是看著一個綠臉的大王打跑一個白臉的大王,還是八國聯軍把皇帝趕出去,都只會咪嘻咪嘻的假笑,而不會落真的眼淚。”老舍的幽默帶有北京市民特有的“打哈哈”性質,既是對現實不滿的一種以“笑”代“憤”的發洩,又是對自身不滿的一種自我解嘲。總之,是借笑聲來使艱辛的人生變得好過一些。用老舍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把幽默看成是生命的潤滑劑。老舍作品中的幽默具有兩重性:當過分迎合市民的趣味時,就流入為幽默而幽默的“油滑”,有點類似北京“京油子”的“耍貧嘴”,這主要表現在老舍的早期作品中,老舍曾為此而深深苦惱,以致一度“故意的停止幽默”;經過反覆思索、總結,從《離婚》開始,老舍為得之於北京市民趣味的幽默找到了健康的發展方向:追求更加生活化,在庸常的人性矛盾中領略喜劇意味,謔而不虐,使幽默“出自事實本身的可笑,可不是從文字裡硬擠出來的”;追求更高的視點,更深厚的思想底蘊,使幽默成為含有溫情的自我批判,而又追求藝術表現上的節制與分寸感。老舍創作逐漸失去了初期的單純性質,產生了喜劇與悲劇、諷刺與抒情的滲透、結合,獲得了一種豐厚的內在藝術力量,讀其小說往往不僅使人忍俊不禁,更令人掩卷深思。

  老舍作品中的“京味”還表現在他的語言藝術上。老舍的語言藝術得力於他對北京市民語言及民間文藝的熱愛和熟悉。他大量加工運用北京市民俗白淺易的口語,用老舍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把頂平凡的話調動得生動有力”,燒出白話的“原味兒”來;同時又在俗白中追求講究精製的美,寫出“簡單的、有力的、可讀的而且美好的文章”。老舍成功地把語言的通俗性與文學性統一起來,做到了乾淨利落,鮮活純熟,平易而不粗俗,精製而不雕琢。其所使用的語詞、句式、語氣以至說話的神態氣韻,都有他獨特的體味和創造,又隱約滲透著北京文化。這也是“京味”的重要表現。

  老舍簡介

  舒慶春(1899年2月3日-1966年8月24日),字舍予,筆名老舍,滿族正紅旗人,本名舒慶春,生於北京,中國現代小說家、著名作家,傑出的語言大師、人民藝術家,新中國第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

  著有長篇小說《小坡的生日》、《貓城記》、《牛天賜傳》、《駱駝祥子》等,短篇小說《趕集》等。老舍的文學語言通俗簡易,樸實無華,幽默詼諧,具有較強的北京韻味。

  1966年8月24日,中國作家老舍因不堪忍受紅衛兵的暴力,打鬥,在北京太平湖投湖自盡。1978年初,老舍得到平反,恢復了“人民藝術家”的稱號。

  資料

  胡風:“舍予是經過了生活底甜酸苦辣的,深通人情世故的人,但他底‘真’不但沒有被這些所湮沒,反而顯得更凸出,更難能而且可愛。所以他底真不是憨直,不是忘形,而是被複雜的枝葉所襯托著的果子。

  他底客客氣氣,談笑風生裡面,常常要跳出不知道是真話還是笑話的那一種幽默。現在大概大家都懂得那裡面正閃耀著他底對於生活的真意,但他有時卻要為國事,為公共事業,為友情傷心墮淚,這恐怕是很少為人知道的。”

  舒乙:“生活中的父親完全是矛盾的。他一天到晚大部分時間不說話,在悶著頭構思寫作。很嚴肅、很封閉。但是隻要有人來,一聽見朋友的聲音。

  他馬上很活躍了,平易近人,熱情周到,很談得來。仔細想來,父親也矛盾。因為他對生活、對寫作極認真勤奮;另一方面,他又特別有情趣,愛生活。”

  朱光潛:“據我接觸到的世界文學情報,全世界得到公認的中國新文學家也只有沈從文與老舍。”

  樊駿評價幽默之於老舍:“在某種意義上, 失去了幽默,,就沒有了老舍, 更談不上他在文學史上取得那樣的成就與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