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暴虎辭》
暴虎辭
這首詩是一九二一年夏間的舊詩。
這在形式上和內容上與前面諸作均不相倫類,但因為它的精神是反抗既成的.權威。我所以不能割愛,也把它收在這兒。 1928.1.11
一
地在咸陽,時當漢武。漢武遊獵甘泉宮,獵罷登樓看猛虎。猛虎在圈
中,成群相聚處:或而仰視,或低頭而徐步;或跳或躍,或怵或憮。
樓頭曳長,壯士挾弓弩。東樓鳴,西樓鼓,南樓北望太華山,群芳之中
坐雄主。
二
漢主一世雄,布令揮長弓:命女投狐兔,命士投糜熊。投未及地,群
虎騰空;巨掌掀拿,長舌紅。毛血成雨,咆哮生風。人聲轟轟,金鼓隆
隆。漢皇心喜,高唱從容:“昔有李廣兮,見石草中,疑是猛虎兮,射石
沒。今之士兮,誰可與同?
三
歌聲方畢,一人出座,乃是侍中貴人,發語縷:“粵有李廣之孫,其
名為。昔飲宮中,自逞雄武。怒罵宮中之人,營營如青蠅,無恥不如鼠;
父遭暗箭祖自殘,都是權貴之人中作蠱。自稱有力能暴虎,先仇沒報心欲
腐。今日之會在乎?何不令其自獻武威快天睹!”
四
漢主聞之呼曰“!”在東樓應聲起。帝命左右縛執之,懸入圈中
使刺虎。
五
默不一言,躬自就繩縛;倒懸在空中,人虎均膽肅。帝憐是名將
之子孫,不忍見其充虎腹。懸未及地召止之,令人引繩不令落。在空中
始放呼,呼聲如雷震華屋:“男兒雖死不願受人憐,虎不如人之暴殄!與
其混跡在人中,吾寧葬身入虎圈。”拔劍繩繩立斷,觀者驚呼天地撼。
身立落群虎間,群虎震不動彈。揮劍方將四亂,一群勇士救止之,
幸得不為群虎啖。
六
群擁至漢主前,惟聞讚歎之聲喧:有曰不愧李家兒,有曰可為大將
事朔邊,有曰普天之下一人耳,有曰歷史之中罕曾見。上曰壯士能飲乎?
願賜美酒鬥十千。此時李揚眉怒目按劍在兩手,大呼窮兵武漢天子,
汝是天下萬世仇!生民何罪復何尤,被汝趨走真荒?我祖死於是,我父
死於仇。 我弟李陵失救陷匈奴,為何母子遭虔劉? 我恨不欲飲汝血漆汝
頭,豈止區區酒幾鬥!”
七
嗟乎──
勇士竟此下吏死,令人至今思慕之。餘慕許雷《手套吟》,揮筆而成
《暴虎辭》。
(本篇收入1928年2月出版的《前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