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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魏南北朝樂府詩歌鑑賞

漢魏南北朝樂府詩歌鑑賞

  漢魏樂府·雜曲歌辭

  所謂雜曲歌辭,是指聲調已經失傳,無所歸屬的一些樂曲歌辭。唐吳兢《樂府古題要解》把它稱作“樂府雜題”,宋郭茂倩把它單獨劃成一類叫做“雜曲歌辭”。根據郭氏的解釋,之所以稱為雜曲有兩個原因:一是內容龐雜,情思所感、宴遊所發、憂憤所興、別離之懷、征戰之苦,兼收幷蓄,時間跨度也大。二是形式雜亂,有的有辭無調,有的名存義亡,有的雖有古辭可考,但歌辭殘缺;有的古辭已佚,僅是後人擬述。總之,因為其雜,不好歸類,所以只好另闢一類。

  但雜曲歌辭的思想、藝術價值倒不因其雜而有所損傷,相反,它與相和歌辭一樣是漢樂府中的精華。在這類歌辭中儲存的漢代民歌較多,其中像《婕蝶行》、《悲歌》、《枯魚過河泣》、《上山採蘼蕪》、《迢迢牽牛星》等都是千百年來膾炙人口的篇章,而且對後來刻意學習樂府民歌的詩人如李白、杜甫等人的創作,具有巨大的影響。至於其中的《孔雀東南飛》,則是我國古代最長的一首敘事詩,其思想和藝術價值更不待言了。

  蛺蝶行

  蛺蝶之遨遊東園,奈何卒逢三月養子燕,接我苜蓿間。

  持之我入紫深宮中,行纏之付欂櫨間。

  雀來燕,燕子見銜哺來,搖頭鼓翼,何軒奴軒!

  在表現手法上,漢樂府民歌有一個很顯著的特點,它常用擬人化的方法,賦予鳥獸昆蟲以人的情感和思想,透過它們之間的糾葛、遭遇來折射人間的悲歡離合,這在《詩經》中很少見,漢樂府中用得卻相當普遍。如前面說過的《雙白鵠》就是透過一對雌雄白鵠的生離死別,來歌頌一種互相眷念又互相關心的夫婦生活;《烏生》則透過一隻被射殺的烏鴉的悔恨和感嘆,來反映世情難測和人生的危機感;《枯魚過河泣》則是寫一條遭了橫禍的枯魚寫信給自己的同伴,要他們在潛伏著殺機的社會中,時時警惕著自己的言行,免遭殺身之禍。這些詩以他們特有的豐富想像力,反映了那個動亂時代,人們的危機感和處世信條,含有發人深省的哲學意味。這首《蛺蝶行》也是如此,它敘述一隻“遨遊東園”的蛺蝶被燕子捉去,帶回梁間餵乳燕的經過,透過它的所見所聞與自傷自嘆,來反映危機四伏、時時都有生命危險的東漢時代生存危機。

  開頭一句“蛺蝶之邀遊東園”點出這場悲劇發生的地點,和悲劇發生之前蛺蝶的自由自在之狀。蛺蝶即蝴蝶。蛺,一作“蛙”,據《初學記》改。“東園”泛指花園之類蝴蝶遊遨之處。詩人用被捉前的“遨遊東園”與被捉後的“付欂櫨間”構成鮮明的對比,以此來寄託自己的傷感。蛺蝶為什麼被捉呢?被捉後的心情如何?詩人在此沒有點破。但在另一首寓言詩《烏生》中倒是交代了其中的原委:一隻烏鴉被擊斃後,它的靈魂發出了懺悔!真不該來到秦家的桂樹上,要是仍在人跡不到的南山岩石間,又怎會遭此橫禍呢?由此看來,這隻蛺蝶遭禍的原因,也是由於它“遨遊東園,涉足世情而被羅網所致”,這其中大概也蘊含著對世情險惡的慨嘆吧!第二句“奈何卒逢三月養子燕”是明寫悲劇發生的原因。卒即猝,突然間發生,意想不到之事;養子燕,即正在哺雛的燕子。燕子本就以昆蟲為食,現在要哺雛,捕捉昆蟲當然更加急迫和貪婪。蛺蝶碰上了養子燕,當然絕無生還的可能了,“奈何”二字即是對這種命運播弄的苦笑和慨嘆,也是人們在不可抗拒的'危機面前,一種絕望心理的表現。“接我苜蓿間,持之我入紫深宮,行纏之付欂櫨間”,是寫蛺蝶被燕所捉,帶回梁間窩裡的經過。此篇是漢樂府中句讀難定的篇什之一,其原因就在於這兩句中的“之”字及最後一句中的“奴”字費解。據餘冠英先生解釋,詩中的“之”和“奴”字皆為表聲的字,與文辭無關。“持之我”即「持我」,“行纏之付”即“行纏付”。蛺蝶被捉的經過可分成三個場景:一是在苜蓿間被接。接即挾,挾持之意;苜蓿,豆科植物,俗稱金花菜,蛺蝶正在東園的苜蓿上嬉遊時被燕子捉住。二是持我飛入燕子的居處——“紫深宮”內。“入紫深宮”即深入紫宮,紫宮原指帝王的居處,這裡是指燕子壘窩的高堂深院。蛺蝶強調燕子居處是“入紫深宮”,既渲染周圍環境的陰森可怖,與蛺蝶被捉的恐懼心情相吻合,也強調此處是重門深院,難以脫逃,這也符合蛺蝶此時絕望的心境;三是“行纏之付欂櫨間”。欂櫨即斗拱,是柱上鬥形的方木,上承屋樑,此處是燕子壘窩之所。“行”即“且”;“付”即“縛”。這句是說燕子把蛺蝶捉來後又綁在斗拱上。捉來之後還要綁起來,這是人的行為,但綁在斗拱的燕窩旁邊,這又是燕的心理。這幾句用擬人的方法來寫蛺蝶的被捉,而且站在蛺蝶的角度來寫燕的動作和心理,似人而非人,似物又非物,構思確是相當新穎奇巧的。最後三句是寫雛燕見到食物來時歡騰雀躍的情景。“雀來燕”這句歧義很多,有人推測這句是燕在園中啄蝶,殊不知己巢已被雀佔;李子德的《漢詩評》又說這是寫蝶為燕持來付於欂櫨間時,又為雀從旁取之。這兩種誤解的產生,都在於把“雀”當成又一飛禽。其實,雀在此是作狀語,形容雛燕因其母銜食來時的歡騰雀躍之狀。黃節先生說:“雀來即雀立,雀踴也”(《漢魏六朝風箋》),這個解釋是合理的。下句的“搖頭鼓翼,何軒奴軒”正是形容眾雛興奮爭食之態:他們搖晃著小腦袋,拍著翅膀,抬著頭,張著嘴,爭著要母親喂。“奴”在此是表聲,無意義。軒軒,即高舉之貌。詩人用眾雛的興奮爭食,來反襯蛺蝶的悲慘結局,而且透過蛺蝶之眼所見、蛺蝶之口道出,更增濃傷感的意味。因為這句話的潛在意思是:雛燕們是得食了、高興了,但隨著自己的被捉身亡,自己的孩子們將會怎麼樣呢?

  如上所述,這首寓言詩敘述的蛺是蝶的不幸遭遇,但反映出的卻是人間的苦難,它是漢代社會動亂、官吏橫行,人民朝不保夕生活現狀的折射。例如漢元帝永光二年(42),平原郡鬧水災,官吏趁機敲詐盤剝,使得民不聊生,以至“人相食”。連元帝本人也不得不承認“元元大困,流散道路。盜賊並興,有司又長殘賊,失牧民之術”(《前漢書·元帝紀》)。正是這種社會動亂造成了人民的危機感,才託蛺蝶以諷,曲折地反映當時人們的生存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