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散文> 愛的迴音壁散文

愛的迴音壁散文

愛的迴音壁散文

  我在橫樑上,小心翼翼地走來走去……

  時遠時近,爸爸呼哧呼哧地喘氣聲,迴響在耳畔。

  不安的翻過身,我又沉入更深的夢中。

  陣風疾行的爸爸,凌亂碎步的媽媽,踏出一坡的沙沙響。除此以外,崎嶇迴轉的山路,就是死寂一片。

  飛揚的星星像一朵朵花,綻放在遙遠的天空,閃呀閃。

  空曠的田野,繁茂的柏樹,低矮的灌木,它們在稀疏的星光下,像一群寒夜的侍者,不時發出呢喃,跟冷冽的夜風細說冬夜的美麗。

  薄霧漫上來,迷溼了雙眸,家在哪裡?

  一個激靈,我徹底醒了。

  夢裡的家,現實的家,都閃亮在愛的迴音壁上,溫著心。

  雙親白手起家,操勞與艱辛自不待言。他們少有閒時,但生活卻是入不敷出。爸爸除了摺合的平均勞力工分外,還領取7元工資補貼,再加上媽媽苦撐打拼的工分,他們肩起了一個貧寒溫馨的家!

  那年歲末,為抵押超支款,家中唯一頭花白肥豬被牽走了,不喑世事的我哭鬧著追趕買豬人,淚眼濛濛的媽媽也跟著跑了一里地,好說歹誑我才消停下來……一日三餐,罕見油葷。雙親泡酸菜就稀粥,而幹稠細糧進了我們仨肚中。我們口饞了,媽媽就回一次孃家,帶回大堆的美味。外婆成了牙祭的代名詞,我們自然也把去外婆家視為雙親給予我們的最大恩典。幼時嬴弱的我還因此成了唯一獨享小灶的孫輩,深得外婆外爺的疼愛。

  80年代初, 包產到了戶。年富力強的爸爸一放下粉筆就又扛起農具,起早貪黑相幫媽媽打理我們五口人的田地。老繭連著新繭,滴滴汗水化甘甜,大小糧櫃都滿滿當當。

  田間路畔,四鄉八鄰總會跟爸爸和顏悅色地打招呼。爸爸沒有沾沾自喜,一身正氣的他以謙和與敬業回應鄉里鄉親的信任和尊重。

  那時的鄉村小學,唯有爸爸做到了教學農活兩不誤,不僅家庭生活也有了徹底改觀,教學成績在全鄉也名列前茅。

  教學嚴謹,絕不姑息犯錯的學生,“黑煞神”的綽號不脛而走。學生說,爸爸慣常馬著臉,眼裡還閃著鐵青的冷光,他們哪敢直視。遠遠的瞅了,就溜回教室。在校威嚴,爸爸到了家仍是不苟言笑,我們也躲閃著,不敢與他親近。

  其實,讓孩子們吃飽、穿暖、睡足、然後一心向學,透過考學,跳出農門,是雙親最素樸的心願。因此,無論面臨多大苦難,他們都從不曾放鬆我們的學習。

  教學再忙,農活再多,爸爸也會抽查背誦,檢查作業,晚飯後又根據我們學習進度,講講語文古文,解析數學應用題,不時也補充一些課外知識。我們的假期,是學習的黃金期。相較別家小孩,我們能安然留守書桌,擁有充裕的時間溫習功課是幸運的。

  即使零星乾點兒家務,偶爾下一次地,也只是雙親覺得該讓我們換換腦子了……正是源自爸爸的小灶和悉心的輔導,我才得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人人豔羨的重點中學。

  因為距家太遠,交通不便,一同就讀重點學校的同學都相繼轉回鄉中就讀,而拉單的我卻被雙親留在異地,拒不理會我的苦求……於是我心懷不滿,上課睡覺,晚自習溜號,成績一落千丈。直到初二,農忙例假,我歸家看到——清瘦脫型的爸爸,臥床不起的媽媽……爸爸既要照顧病人,操持農活,還得上課,不知熬了不少通宵,面對親戚屢勸也沒有讓我退學的爸爸,硬是勉力苦撐著挺了過來。14歲懵懂的我, 才被真實的細節點醒了。我啜泣著返了校,拿起書本。

  爸爸剛烈的性子總會剎然引爆怒火,他那頻繁切換的笑顏與怒容,在我們心中激盪起酸甜參差的迴響,父愛就因之戴上暴力的面具。

  爸爸的重心在強化文化知識,媽媽則自然偏向於兒女的品性與人格教育。媽媽天生一副慈心情腸。她愛看小說,愛聽川劇,《楊家將》《薛仁貴》《梁山伯與祝英臺》劇中情節,如數家珍。在那個資訊閉塞、少有影視的赤貧年代,媽媽那些情長意綿的故事為我們開啟了一扇認知世界的視窗,並在我們幼小的心靈中植入了良善的種子,媽媽是慈心的種植者。被痛打的我們,總在媽媽溫情的撫慰下漸漸平靜。媽媽的母愛更似涓涓細流溫潤著膽怯的我們,媽媽是溫情的避雷港。

  她在爸爸和我們之間架設了一座心橋。

  勤勤懇懇的勞作,孜孜矻矻的忙碌,雙親的自立自強像一面旗幟在我們心中招展,薰染出我們正直硬氣的秉性,也激勵著我們在人生旅程中積極向上,克己愛人,孝順感恩,清醒而執拗的活著!

  但生性頑劣的我們,上樹搗鳥巢,下溝摸魚蟹,攀房頂爬竹竿,很是淘氣。只要醒著,我們就不會有消停的時間,幹了不少在雙親看來罪不可贖的事。

  爸爸是個少有耐心的急性子,一惹毛了,就棍棒出擊。我們,尤其是小弟,脾氣倔,又調皮,沒少挨抽。

  通常,小妹總喜歡騎在枇杷樹上,俏皮的伸出圓腦袋,呵呵呵的大笑,一副君臨天下之態。刺溜幾下,她的小身影又竄到了翠竹的頂端了。多動的小弟圍著大大的石磨盤滾鐵環,一圈又一圈,累的王長馬漢也不停息。唯有單瘦的我,安安靜靜地坐在磨盤上,托腮望天,雲捲雲舒的世界裡,藏著我有滋有味的夢。一發呆,就是小上午。

  我的眼痕。

  喪宴香飄,樂音哀婉,時斷時續,整個楊家灣籠在悽婉的神秘之氣中,撩撥著姐弟仨好奇的脆弱神經……後來,如何連拿帶拽,被帶到了喪宴現場,既滿足了好奇又飽食了美味,卻一概沒有印象。可我們的白食行為卻讓做師儀的爸爸大為光火。光腿光膀子的我們緊抿著雙唇,戰戰兢兢地站成一排。爸爸手中的竹蔑上下飛舞,啪啪啪的脆響,落在我和小弟身上,不著一鞭的小妹早哭成了淚人兒,我和小弟則一聲不吭。

  “幾個兔崽子,丟人現眼,老臉都讓你們丟盡了……好生跪著!”罵罵咧咧的爸爸去灶屋忙晚飯了。

  當最後一絲光亮消失時,媽媽急促的腳步響起在了睡屋。“又是咋了,黑燈瞎火的?”媽媽划著了洋火。如豆的油燈下,媽媽的笑臉頓時蒙了一層陰雲,她又一次看到了罰跪的孩子們。她抱起打瞌睡的妹妹,輕放在床上。然後摟住小弟,一隻手拍著他的背,輕輕的吹著那些青一道紫一道的鞭痕。汪的一聲,小弟撕裂的委屈哭聲噴湧而出。媽媽伸出另一隻手來幫扶我。而驚神未定的我一個踉蹌,徑直衝向了糧櫃……一聲鈍響,我就不省人事了。

  晃晃悠悠中,銳疼驚醒了我。蒙了紗布的左眼,什麼也看不見了。我趴在爸爸的背上,媽媽提著馬燈,相跟著走在崎嶇的山路上。陣風疾行的爸爸,凌亂碎步的媽媽,踏出一坡的沙沙響。

  翻上最後一道橫樑,再下到坡底,就是我們的家了。

  爸爸放下我,斜靠著柏樹,點燃了煙。他猛吸了幾口,嗆出一串咳嗽。爸爸抽的是經濟,她喜歡打紙菸盒,知道爸爸抽的是當時最廉價的煙。媽媽長吐了口氣,老背時的,你慢點抽,我們歇上一響。

  媽媽放下馬燈,蹲下來攬著單薄的我。我偎在媽媽懷裡,眨巴著獨眼,貪婪的仰望著……

  飛揚的星星像一朵朵花,稀稀疏疏的綻放在遙遠的天空,閃呀閃,應和著農舍裡散出的橘色亮光,搖曳出一片靜謐安詳的冬夜。

  溼冷的空氣中流溢著一種詭異又神秘的氣息。空曠的田野,繁茂的柏樹,低矮的灌木,紛披著肅穆的.黑衣。它們在稀疏的星光下,像一群寒夜的侍者,不時發出呢喃,跟冷冽的夜風細說冬夜的美麗。

  薄霧漫上來,迷離了雙眸……

  冬天的天空真美!爸爸乾咳了一聲,算是回應。我藉著明滅的煙火,偷偷瞄了他一眼。秀挺直立的他,一向肅然的臉舒展了,竟是如此的清俊,一對若有所思的大眼珠子,閃著敏銳的光,始終帶著一種清醒的警覺。爸爸和樹們站成了一個佇列,亦然成了一棵挺拔的樹。

  爸爸的背是溫熱的,媽媽的懷抱是暖軟的,這一刻,所有的疼愛通通屬於我,我是安全而幸福的。

  我雖破了相,下眼框多出一道清晰的細痕。但,我卻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論怎樣,不欠人情、不輸口氣、不受嗟來之食,才算頂天立地的人。

  小弟的口詞。

  也許是爸爸的威嚴鞭長莫及,進了鄉中的小弟又還原了玩劣本性。一上晚自習,小弟就溜出教室,躲在校門口的一顆槐樹上偷看街對面的電影節目,一不小心從樹上跌了下來。爸爸氣不打一處來,硬朗的拳頭和大巴掌雨點般落在小弟身上,而倔強的小弟就是不肯認錯,還莫名落下了口詞的毛病。也因了這場暴打,小弟才真正用心對待功課,高考落榜後參了軍讀了軍校,人生從此拐上了坦途。

  百姓愛么兒。爸爸的威嚴在深得他的嬌慣與溺愛的小妹面前失了效,唯有小妹敢於跟他硬碰硬……印象中,一不如意,小妹就以嚎啕大哭或絕食相要挾,爸爸總率先就敗下陣來。

  在為掙脫貧寒而苦博的時代,“善用威者不輕怒,善用恩者不妄施”的金科玉律,哪有存在的空間?咄咄逼人的爸爸,淚水漣漣的媽媽,即便是爸爸歌聲朗朗,開懷大笑時,因了不期然降臨的恐懼而恐懼,我們的快樂也帶了膽寒心驚的成分。爸爸的苛嚴與暴力而遺留的皮肉之痕、精神之痛,總會不經意間漫過心田……小妹的任性心怯,我的循規蹈矩,小弟的懼生與火炮子脾性,一著急就口詞不清,就是到了現在,也未能實現良性的自控。可見,幼小的心理一旦烙下陰影,在生命成長的道路上必然要繞行更多的彎路。

  平心而論,若沒有爸爸的嚴加管教,嚇阻並馴服了我們內心頑劣的一面,我們是絕然走不出大山;若沒有媽媽的慈懷撫慰,我們也斷然做不到感恩的活著……追尋兒時舊影,咀嚼童年往事,那些喜怒哀樂,那些溫情的撫慰與恨鐵不成鋼的暴力折射出的清醒而又綿密的愛,像一顆動人又灼熱的恆星,在漫漫的歲月之河中沖淡了缺憾,撫平了創痛,只葆有陽光的一面。

  不知何時,我又迷糊著睡去了。

  橫樑上的我,小心翼翼地下著坡道。近了,更近了。坡的底端,一幢靜雅的農舍,亮著一抹柔光,那是我魂牽夢繞的家。

  夢裡的家,現實的家,都閃亮在愛的迴音壁上,溫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