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鐮刀抒情散文
鄉村的鐮刀,屬於父親,一生與父親為伍,一生跟隨著父親。
父親的鐮刀,是鄉村的一道靚麗的風景線,總愛開放在青草揚眉抬頭的日子,總愛開放在布穀鳥喚醒的麥季,總愛開放在五穀豐登的金秋,總愛開放在父親笑意深沉的臉上。
春天,萬木爭榮,綠草如茵,各種野菜遍地溢香。家門口的老槐樹上,田間地頭,溝壕渠畔……都會看到父親手握鐮刀、緊張忙碌的身影。削下一簇簇鮮嫩的槐花,割回家一籃子綠色的野菜,經母親的巧手一加工,那準是一道城裡人無法品嚐到的養生佳餚。自然嘍!還有那一抱抱撂回家的青草、一捆捆嫩樹枝,又是餵養家長的可口美味。
當遠方的布穀鳥銜來一聲久違的親切:開鐮嘍!父親總是第一個將鐮刀打磨得錚錚發亮,第一個迎著黎明的曙光,攥著鐮刀走進金浪翻滾的麥海。朝霞映紅臉,麥香裹笑語,銀鐮飛舞閃萬道,串串汗珠甩落地……一把鐮刀,在父親的手中嚯嚯生風,上下躥動,搖曳著季節的芬芳。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年的麥季,父親為趕時間,白天沒空幫家裡割麥,就瞅了個晚上,揹著全家人,獨自拎把鐮刀來到地裡,一夜之間竟將兩畝小麥割了個精光。天亮之後便差著哥哥和姐姐拉著地排車,一塊倒騰到麥場裡。母親知道後,既感動又心疼,兩眼不停地直落淚……田頭的軋麥場裡,父親早將鐮刀放在一旁,吧嗒完最後一口煙,揚鞭一甩,只聽“啪”的一聲響,滿身的疲憊頓刻被抖落得無影無蹤。伴隨著兩聲老牛的“哞”叫傳來,碌碡便在場裡滾開了花……
碌碡轉,父親看,牛兒撒蹄跑得歡!
日過午,不歇手,父親依然精神擻!
風聲起,木鍁急,揚起的麥粒滿天飛!
車輪響,父親爽,最好的麥子交糧廠!
……
金色的十月,萬物成熟,豐收在望。每到此時,父親總會將打磨得鋒芒畢露的鐮刀拎在手中,或是夾在腋窩下,來到田埂旁,將又一個沉甸甸的季節,信心滿滿地佇立成一種幸福的守望。大豆,穀物,紅薯秧,玉米秸稈……全都成為鐮刀大顯身手的物件。父親儼然把自己當成一個馳騁沙場的將軍,揮舞著鐮刀,在莊稼地裡自由穿梭,所向披靡。一片片莊稼為之傾倒,一塊塊田地俯首稱臣。父親在開心的笑靨中將一種生活的激情演繹得酣暢淋漓,陽光燦爛。他總是這樣認為,那攥在手中的鐮刀,活力四濺,分明是一種生命在盡情地綻放。此時此刻,收穫的不僅僅是一棵棵成熟的莊稼,更是一種幸福的嚮往,一種殷實的期待。
冬季,忙了一年的鐮刀,會被父親放在屋內的一隅,或是高高地懸掛在牆壁上,靜靜地守望著歲月的風塵。父親空閒時,許是想到了鐮刀的落寞,便找到它,拿到外面曬一曬,感受一下屋外的世界。有時候,便帶上它,來到田間地頭,手握鐮刀,支開架勢,“嚯嚯”有聲地揮舞上一陣。或是站在季節的邊緣,同鐮刀一道眺望原野的一馬平川,低吟著一首經典的古詩。每每此時,父親會顯得一臉的激動,俯身抓起一把暖心的泥土,輕輕灑落在鏽跡斑斑的鐮刀刀刃上,多少往事,多少感慨,此刻全都轉化為眼裡簇簇的淚水,一併湧出來……
不曉得多少個日子裡,一茬茬莊稼或青草,就這樣在父親與鐮刀的交相輝映下,規規矩矩地走來走去,走過風雨輪迴的四季,走過歲月的艱辛和苦難。令生活的日子,在一種忙忙碌碌的更迭交替中變得殷實而富有;讓父親的生命,在一種勤勤懇懇的辛苦勞作中,變得豐滿而厚重。
一把鐮刀,彰顯著父親勤勞的品質,抒寫著父親一生勤勞的歌。
鐮刀,因父親靚麗生輝;父親的愛,因鐮刀情深意長。
感恩鐮刀,一生奔忙,彎彎的腰身始終躬垂在鄉村大地,從沒有揚起頭來真正瀟灑過一回。一如父親,辛勞一生,始終將自己躬耕成一株鄉村卑微的莊稼。他把自己滿腔的.情愛,全部賜予給鐮刀,以一個農人謙恭的姿態,在鄉村,在田野,佇立起一道不卑不亢的風景。
鐮刀的不凡,源於一種心血和汗水交織後的成熟。父親的偉大,源於一種對生命不卑不亢的敬畏中所呈現出來的一種堅韌和頑強。
如今,鐮刀已退出了歷史的舞臺,在牆角旮旯裡靜守著孤獨。父親也老了,腰身早已不能再筆直地承受著歲月的沉重,而是躬成一把深沉的鐮刀,在無數個寥寂的日子裡,獨自一人,佝僂著身子,蹣跚著步履,來到田間地頭,深情地俯視著大地……
我顫然,鐮刀與父親,似乎就是一對生死與共的戰友、兄弟,最終被歲月的沙灘給無情地擱淺了。我說不清,這是否是社會生產力的一種進步提升所導致,還是人類生存價值取向的一種無奈或不幸?
鐮刀無言,父親不語。
多少次,望著蒼老的父親,我淚眼涔涔,忍不住從牆角的一隅,找出來一把當年父親曾經使用過的鐮刀。望著鐮刀鏽跡斑斑的一身,我叩問著自己:我那臃腫的雙手和臂膀,早已不再是當年父親結實有力的肌肉,是否還能撐得住這鐮刀的份量之沉。鐮刀啊!可否靈魂有知,你早已令我無地自容,羞愧有加!
一把鄉村的鐮刀,看似簡單,一如父親,卻演繹著一個並不簡單的人生。
我愛鐮刀,更愛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