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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的小巷散文

村裡的小巷散文

  東方的晨曦,染白了天空,大地從漆黑的夜幕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窩裡的公雞,已經叫了三遍,煩躁不安地,互相扭打著,撲稜著翅膀。村裡,傳來陣陣狗叫聲,那是二大爺家的土狗黃毛。勤快的二大爺每次都起的很早,帶著黃毛走出了巷子。那條狗,跟隨二大爺多年,不離不棄,忠誠可靠。

  巷子很深很深,深得讓我總感到沒有盡頭,也很窄,窄得只能容得下兩個人並排走。二大爺揹著用柳條編制的糞筐,手裡拿著一杆糞叉。費力地撿拾著各種牲口和狗的糞便。二大爺拖著沉重的腿,一瘸一拐,慢慢走著,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古老的村莊,還沉寂在晨曦的淡淡迷霧中。我不願鑽出溫暖的被窩,把頭埋進被子裡。母親微笑著搖著頭,走出屋子,抱來柴禾,拉起風箱,升起了灶火。屋裡頓時充滿了一股濃濃的,玉米秸稈的味道。在母親的不斷催逼下,我不情願地鑽出被窩,踢踏著鞋子,走出了屋子。

  父親在院子裡尋摸,然後撿起一塊碎瓦,用力地打磨著那把鐵鍁。這把鐵鍁,是父親的最愛,因為這是父親的榮耀。那是他在修溝挖河時,獲得的獎勵。那時的榮譽,勝過現在的任何物質獎勵。父親身體健碩,不撒滑,肯出力,在修河工程中,得到了公社書記的誇讚,並獎勵了這把鐵鍁。父親從此更加努力,每次都是帶頭苦幹,保質保量、如期完成工程任務,被選為隊長。

  父親扛著鐵鍁,走出院子。屋後是一片自留地,那裡是父親最喜歡去的地方。父親把那塊地,用鐵鍁翻的鬆軟,整理得平整。種上了茄子、辣椒、小蔥、白菜。母親每次把新鮮的飯菜端上小桌,都會對父親露出滿意的微笑。父親也會驕傲地訓導我們:“莊稼人,要有莊稼人的樣子,只有勤勞才能過得富足;人勤地不懶,所以付出汗水,才能有所收穫。”

  我們只是撿著好吃的吃,根本聽不進去。現在想想,父親母親那時說的話,都是非常有哲理的。

  鎖子在院子外面,喊我出去玩。母親招呼著:“快做熟飯了,等吃完飯再出去!”

  可是我早就跑了出去。我們在小巷子裡奔跑著,打鬧著,一會兒就聚集了很多夥伴。我們玩起了捉迷藏。小巷裡,因為房屋和院落分散,出現很多空閒的地方,那裡被種上了很多棗樹和榆樹。樹和樹之間,被人們因地制宜地,放滿了柴禾,那裡就成了我們的樂園。我們在那裡玩著各種遊戲,從懵懵懂懂,成長到少年。還記得,我們鑽透了四嬸子家的麥秸垛,我們幾個男孩女孩過家家,把裡面當成了我們未來的家。

  二蛋兒家的那棵歪脖子老棗樹,也是我們喜歡去的地方。我們從老棗樹上學會了攀爬,滾打,練就了我們健壯的體魄。我們經常打架,時常把對方打得鬼哭狼嚎,鼻青臉腫,流血掛花。可沒有人當真,也不會去他家告狀。揉揉屁股、摸摸臉蛋、打打身上的塵土,又追上去戲耍,很快忘記了剛才的被打。

  可是,在一個夏天的夜晚,二蛋兒的父親,吊死在了那棵歪脖子老棗樹上。小巷子裡站滿了人,二蛋兒家裡也站滿了人。我們小孩子不讓進去,只是站在遠處張望著。出了三天的喪,我們那些天,晚上再也不敢出門,滿海里老是回憶起二蛋兒爹的樣子。有時會在夢中驚叫,被母親輕輕搖醒。

  二蛋兒爹,因為出身地主,受盡了屈辱的折磨,在村裡低三下四一輩子。到了三十多,才娶了二蛋兒的娘。平時很少出門,一個人默默地幹活,默默地回家。二蛋兒的娘是個利索女人,因為父母之命,十八歲時,嫁給了二蛋兒的爹,但卻非常瞧不起他,經常抱怨自己的命運不濟。年前,村裡來了個江蘇的木匠,專門給人打製傢俱。二蛋兒家的財產,早就充公,所以家裡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二蛋兒的娘,就叫住了木匠,讓他把自家的那棵大榆樹伐了,製作一張床。因為二蛋兒家的床就是兩垛磚,架起的兩扇門板。二蛋兒孃的最大願望,就是有一張結婚時都沒有的床。

  小木匠嘴巴很甜,又會唱歌。從沒有走出村子的人,都被小木匠的見聞所敬慕不已。一時間,小木匠成了村裡人每家的常客,人們都願聽他講外面的故事。其中,二蛋兒的娘,被這個聰明伶俐、英俊瀟灑的木匠折服了,心裡對木匠充滿了愛意。

  二蛋兒的爹,是在木匠來到村裡三個月後死的。從此後,我們再也不去那棵歪脖子老棗樹那裡玩耍。二蛋兒變了性格,一個人,常常坐在自己家門口的石頭髮呆,我們叫他,他也不理我們。二蛋兒娘最終跟著小木匠去了南方,離開了村裡人們的白眼和鄙視。只是,二蛋兒卻死活不去,成了村裡的孤兒。村裡讓他去給隊上放牛,晚上就住在村南的牛欄裡。我們常去找他玩,可他非常不愛說話,冷漠的眼睛盯住我們說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以後,我們覺得沒有趣,就很少再去牛欄。

  後來,二蛋兒成了奶牛養殖大戶,成了最先富起來的一批人。可他的性格卻始終沒有變,看人的眼神總是讓我們髮束,冷漠的眼神。我們一直沒有成為最好的朋友,覺得他說話做事,都與我們隔著一道牆。

  小巷的最南面,也就是小巷那頭的出口,還有一塊空地。這裡由一棵老柳樹,這棵柳樹得三個成年人合圍才能抱過來。不知多少年前,柳樹旁邊就有了它的孩子,一叢叢小柳樹都冒了出來,也都長到了碗口粗,這裡便成了一小片柳樹林。老柳樹旁邊,有一口水井,井邊按著木質的轆轤,拇指粗的繩索,纏滿了轆轤。人們都搖著轆轤,打出甘甜的井水。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拿著水盆,端著衣服,在井臺上,樹蔭下,湊在一起洗衣服。

  春天,老柳樹發出新芽,我們就爬上樹,劈下柔軟的柳條,擰鬆了皮,抽出裡面的柳棍。聖泉的手最巧,可以製作出小巧的笛子、哨子。我們放在嘴上吹著,發出了嘀嘀、啾啾的聲音。小江不知怎麼就學會了音樂,竟然吹出了“東方紅”的曲子,羨慕得我們不得了。可是無論如何,我們都沒有學會技巧,只能跟著曲調胡亂地隨和著。

  夏天的傍晚,我們都在樹下尋覓著。知了猴鑽出了地面,被守候著的我們逮個正著,柳樹林裡頓時充滿了歡樂。我們都爭先恐後地找尋著、議論著、打鬧吆喝著。晚上,把收穫的知了猴,用灌口瓶子盛了,讓娘在小鍋裡幹煲。撒上一點鹽巴,那時油很珍貴,一般是捨不得放的。知了猴煲熟了,我們顧不得用筷子,直接用手拿起就吃,燙的直咧嘴。咬一口,那股香味兒,那個好吃勁兒,無法表達。

  可是在我上學後的一年裡,那口井被一個大磨盤蓋住了,那口井徹底廢棄。因為井裡淹死了人,死的是小豹。一個酷熱的中午,他去捉知了時,掉進了井裡。一家人找了一下午也沒有找到,直到晚上有人去打水,才發現飄在井裡的小豹。雖然經過搶救,把小豹放在牛背上,圍著村子轉圈,折騰到半夜,小豹也沒有醒來。小豹娘從此瘋了,老是圍著井臺轉圈,嘴裡唸叨著兒子。村裡人害怕再出事,就把井口封住了。

  鎖子的哥哥五更結婚了!小巷裡熱鬧起來。那時日子都很緊巴,結婚都選在臘月裡,離著年關近,招待客人的菜和肉,可以放到過年,這樣能省下一部分花銷。我們小孩子最愛看熱鬧,都早早湊到鎖子家裡。其實鎖子家裡很窮,因為孩子多,所以房子就很緊巴,一家四代都擠在一個院子裡。正房三間間、偏房四間,擁擠著一家十來口人。

  五更的新房是兩間西屋,說是屋,倒不如說是兩間牛欄更準確。因為在五更小的時候,這兩間,就是用來盛放乾草和栓牛的地方。現在五更和他爹,提前把破屋用麥秸泥細細地抹了一遍,屋頂原來的爛秫秸,換成了細密的蘆葦薄,上面仔細地抹上麥秸泥。小屋頓時乾淨溫馨起來。

  屋門和角門兩邊,貼上了喜聯對子。那些字型很蒼勁有力,是我們村唯一的老秀才,吳老太寫的。每到逢年過節,村裡人便請他寫對聯,當然紅紙是自己買去的。老吳頭非常樂意顯示自己的學問,提筆研墨,稍作沉吟,一揮而就。一幅幅妙聯絕對,帶著淡淡的墨香,就出現在人們面前。我很是羨慕,可後來練毛筆字時,才知道寫一手好字,不是隨便就能練成的,這需要勤奮毅力和天賦才行。

  五更娶的.媳婦,是八里莊的,穿著大花襖,藍色迪卡褲子,方口布鞋,蒙著紅蓋頭,被五更領進了新房。我們都起鬨,吆喝著、說笑打鬧著。五更的娘,端出盛著高粱、玉米和穀子的小盆。裡面摻雜著花生、棗子、還有糖果。一把一把灑向天井裡,我們小孩子和婦女們,都撿拾地上的糖果和花生棗子。

  院子裡充滿了歡聲笑語。小夥子們,姑娘們,把才入洞房的新郎新娘拉出來,要他們表演節目。身穿中山裝的新郎,臉上被人抹上了鍋底灰,只露兩個軲轆亂轉的眼睛,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小夥子們拿來一張條凳,讓新郎和新娘站到上面,面對面,“過橋”。兩個人在中間時,必須互相抱緊才行,掉下來就要重新來。然後再吊起一個蘋果,讓兩個新人站在凳子上啃。兩個人湊近時,提蘋果的就把蘋果提高,兩個人的嘴湊在一起。人們嘻嘻哈哈地鬧著,笑著。被戲弄的新婚夫妻,不能煩,不能惱,迎接晚上更加熱鬧的鬧洞房。村子很小,難得有個娶媳婦的,那時又沒有電,這樣熱鬧的場面,還幾天都不完。

  我上小學時,土地已經承包到戶,村裡開始富裕起來。經過幾年的收入,有人開始翻蓋新房。那條小巷變得面目全非,到處是碎磚爛瓦,人們覺得小巷子太窄了。村裡有了規劃,拆除舊房子,翻蓋新房子時,必須按規劃,留出寬闊的街道和衚衕。一時間,村裡到處是扒房子,蓋新房的。

  二大爺卻在這時死了。他是個殘疾軍人,曾經參加過解放戰爭、朝鮮戰爭。那條瘸腿,就是在產線戰場上,受過多次傷,一片彈片還留在他的傷腿裡。他拒絕了上級的照顧,回到了萬家坊。他也很少向人們提起他的英雄事蹟。我們小孩子卻非常願意聽他講,那些浴血殺敵的場面,在我們眼前浮現。每次講到他的戰友,二大爺的眼裡,就充滿了激動的淚水。他說:“多少好戰士,死在了異國他鄉,他們還沒有享受到祖國的平安幸福,卻永遠地離開了祖國。我們能夠這樣幸福,這樣安穩地過日子,就是那些死去人的功勞。所以我們決不能忘記那些死去的英雄!”

  村裡洪州家,扒了舊房子,準備蓋新房。一家人,暫時擠在一個臨時窩棚裡。夜裡,那盞煤油燈不知怎麼就引燃了蚊帳,大火迅速把玉米秸搭成的窩棚吞噬。勞累了一天的人們,被呼喊聲驚醒,迅速奔向著火的地方。洪州家的窩棚,引燃了西邊的鄰居,那家裡住著同樣是孤寡老人的王老太太。人們拿來水桶,水盆,潑水救火。可是水井已經被封住,一時半會兒,還弄不出水來。人們只好去更遠的村外打水。

  火勢越來越大,人們無法靠近王老太太的房屋,只能聽見王老太太的呼救聲。人們看著大火,焦急而又無奈,眼睜睜地,看著王老太太將被大火燒死。這時,一個人沒有呼喊,也沒有遲鈍,撤出洪州家的一條被子,蒙在身上,衝進了火海。一條狗也衝進了火海,那是黃毛。人們都呼喊著,撲打著,焦急地等待著。一團火球衝出來,人們迅速撲滅火球。王老太太被二大爺背了出來。王老太太得救了,可由於二大爺進去救人時,被倒下的房梁砸倒了,顧不上自己的傷痛,二大爺爬起身,把王老太太背了出來。二大爺再也支援不住,摔倒在地。

  二大爺一輩子,沒有娶妻生子,卻非常喜愛小孩子。上級領導每年都會來慰問他,給他帶來很多好吃的。他每次都是分給我們吃。村裡非常困難的家庭,遇到修房蓋屋、婚喪嫁娶的事,他總是會救濟救濟。所以他死後,沒有留下任何財產,全村的人卻自願為他送喪。那場面,我們村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

  幾十年過去了,村裡已經變得富足繁華,再也見不到一絲過去的影子。可那條小巷,卻經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裡。老房老井老柳樹,還有那顆歪脖子的老棗樹。還能時常覺得,二蛋那冷漠的眼睛,還在盯著我們。小豹那哭紅的眼睛,也在尋找著。還有那條黃毛狗,老是蹲在二大爺的墳頭,守護著自己的主人。時代發展的太快,可記憶的時鐘,卻總是停止在那條小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