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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長安散文

雪落長安散文

  “已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沒有誰比白居易寫這篇《夜雪》更生動的了,我以為。

  一夜醒來,大地全白了。

  一場遲來的大雪飄落了一夜,清晨,推窗望去,玉宇瓊樓,梨花千樹,梅紅雪白。大雪還在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城頭,落在街巷,落在朱雀門玄武門前的石獅子和青石牌坊上,落在了灞河的十七孔橋上,落在了通往西域的路上。這場雪,似乎,靜悄悄,落了千年。

  積雪,抹去了現代的痕跡,風捲雪舞,惟餘莽莽。誰持一枚巨筆,輕輕颺颺,只用白的色彩畫冬,素妝淡抹勾勒出一個夢裡的大唐。詩人說,一場雪,讓西安變成了長安。片片雪花,凍凝了李白的筆硯。晶瑩的雪花哦,飛融在大明宮暖閣的薰香爐裡,或,晨起的楊玉環正在沐浴,溫泉正暖,輕紗霓裳。

  心中的那一片柔曼便和輕盈的飛雪齊舞,思念和雪有關。

  “一下雪,西安就變成了長安,南京就變成了金陵。北京就變成了北平,故宮就變成了紫禁城。哈爾濱還是哈爾濱……”,這是自由作家、詩人尹麗川部落格上的一句話,有一年雪後她去了後海,回來後在部落格上開篇便是這句,平淡無奇的字句卻動人心魄。後海無奇,只是雪下得溫暖。平平蕩蕩,馬路上房頂上被厚厚的積雪覆蓋。

  落雪,怎麼就會有舊時的感覺?或和浪漫有關,“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或是人們厭倦了繁華,厭倦了複雜,厭倦了枯燥無味的重複,把簡單潔白擁抱在懷裡,你看,她就是亮眼的白,無邊無際,一川的平闊,幾間老屋在雪中臥著,幾棵裸露著虯枝的'樹在雪中立著,一隻烏鴉飛起。千年前的長安城是這樣嗎?或許,如今沒有過去冷了,人們期盼著雪,呼喚著詩意:“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天地回暖,冰雪消融,作春日的長安,槐樹抽出嫩枝,柳樹發出綠芽,“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如是,唐的詩人寫古長安的春。如是,不久,便熱鬧了起來便喧囂了起來便燥熱了起來,我便又跌落到了現在的世俗的西安。

  我卻對長安的雪情有獨鍾。或是性格使然,或是老了的緣故,長安的雪能給人帶來孤獨孑然無塵無染的感覺。長安是老的,白雪是潔淨的,寫長安落雪的詩必然是孤獨的。孤獨是一種思考,孤獨是一種釋然。確切的說,孤獨是一種享受,在我這個年齡裡,靜靜地飄著雪花你靜靜地望著,望著長安落雪,雪落長安。

  世人謂我戀長安,其實,我,只戀長安的雪。潔白的雪,從韓愈的雲橫秦嶺雪擁藍關飄到了我的窗前。

  大雪瀰漫,有多少人困頓在這雪中,當年韓愈“夕貶潮陽路八千”“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你可能會背誦劉長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你還記得那個兩鬢蒼蒼十指黑立在南門外的泥中歇腳的賣炭翁嗎?“長安雪一尺,朝扉失南山”,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賣炭翁啊賣炭翁,什麼叫你飢寒交迫,燒炭南山。

  長安古道,雪幕中我望見一駕牛車,吱吱嘎嘎向我走來,古道長安,我循著那隻烏鴉的叫聲,我在找尋那牛車的轍痕,或,這輪轍曾碾過僧侶們誦經的唄聲梵音,大雁塔立在雪裡,玄奘拄著錫杖立在雪裡。我立在雪裡,雪花落白了我的衣襖,落白了我詩句。我在聆聽,聆聽落雪的寂寞的聲音。

  是長安的那一片雲落了西安這一場雪?唐時白居易在一個落雪的日子裡問他的朋友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我去問誰?朋友都散了,幾多舊友離去。

  我又能問誰,雪落了,詩在哪裡?雪落了,那道車轍又在哪裡?詩情詩意淡了,卷黃燭暗,瞌睡總在讀詩的時候。

  長安城也老了,它已不禁這風雪嚴寒。西安城還新,街上,迎接春節掛起在燈柱上的紅燈籠戴了雪帽,燈點亮了,洇得雪通紅。清晨,雪覆在湖邊的水榭遊廊,湖中,一隻鴨子在遊

  記得,我在六年前也寫過雪,《初雪帶來的幸福》:

  “說起幸福,有人寫了這麼一段文字:站在溫暖的窗戶後面欣賞大雪最初的樣子,輕盈、迷濛,籠罩大地,潔白還無人踐踏。

  的確,很幸福。

  他說,幸福就這麼飄然而至,就這樣輕輕盈盈,就是這麼簡單。

  初雪,很美。

  可,我們忽略了這初雪背後的東西:自己的房子,開著暖氣或燃著壁爐;鑲著玻璃的窗,不是茅屋遮擋風雪的塑膠布,更不是監獄的鐵窗;還有,你要有賞心悅目的心情:昨天下午老闆沒有訓斥你,你並沒有加班回家得很晚,孩子的作業沒有讓你鬧心,夜裡,你沒有讓妻子失望,早上,你沒有起早趕車上班,爐子上煲著熱騰騰的粥。這時,溫暖的你站在了窗前,窗外飄著雪花,輕盈,瀟瀟灑灑。

  還有一條很重要,窗外是雪,而不是沙塵暴。

  你看,幸福並不簡單。”

  現在想想都覺得這些議論太理性,大煞風景。其實,不是有句“人,詩意地棲息在大地上”嗎?一直很喜歡明朝歸有光的那一篇《項脊軒記》,其中有云:“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簌有聲;而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雖然他的家境是貧寒的,所讀之書又大多是借來的,但這一種悄然中的“詩意地棲居”,無疑有著一種難得的靜雅之美。

  我只應該說雪。

  雪終於住了,我回到現實中,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去賞雪去拍雪景,做著各樣的姿勢,然後,把美照秀在朋友圈子裡。同一郭城池同一場雪,卻因雪厚路滑,交通癱瘓,網上響起一片抱怨聲,譴責政府的懶政。有南京的雪后街道情況的報導傳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憑什麼都是古城,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在北京開會的永康書記三天七道手諭,要求全民動員起來除雪保通行。現實就是如此的實在如此的瑣碎難堪,這和詩意大唐的長安隔閡著死與生的距離,逝者已矣,落魄和寂寞已久,生者仍在前行。雖然,雪,依舊那麼得輕盈,那麼得溫柔,飄落得依舊是那麼得瀟瀟灑灑無拘無束。

  那日,雪落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