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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抒情散文

多事之秋抒情散文

  當厄運如影隨形時,請不要急著爬起前行,更不要埋怨周遭的環境,持一顆平常心,坦然面對與厄運同來的客人。

  ——題記

  一、飛來橫禍

  茶語怎麼也沒想到,厄運會再次降臨,而且來得這麼急不可耐。

  那天晚上,下晚自習後,茶語像往常一樣推著單車準備出了校門回家。從學校回家有兩條道,一條是校南門口的村道,一條是校北門口的國道。村道夜間行人較少,且幾個月前也裝了路燈,茶語這個學期一直走這條道,覺得安全,因為上學期那次車禍,她不能不小心。但幾天前天黑時分回家時她發現那路燈竟然沒亮,不知是不是出了故障,如果是,那可不能冒險,畢竟她連電筒都忘帶忘裝了。於是,她選擇走國道,一段車輛往來很頻繁的長長的坡道。

  其實學校有校車,但因為只是夜間送,沒有早上接,她覺得不方便,所以她選擇繼續騎單車,覺得還是這樣自在些。有同事曾關切地說,你還騎單車?還是莫騎的好!她笑笑,說沒事,我會小心的。事實上也是,這個學期,她不再逞英雄,不再踩點上班風快地騎車,下坡記得帶剎車了,橫穿馬路也基本會下車了。開學一個多月裡,大家說她風采依然,而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她不希望被當做病人。其實,對於她這麼快就來上班,很多人不理解。尤其是家裡人,總認為她還在恢復期,又是工傷,幹嘛不在家裡多休息,幹嘛那麼傻,但她不這麼想。在她看來,離開了講臺,就遠離了快樂,她一直認為,講臺上侃侃而談的自己才是最美的自己。她很滿意學校的安排,這個學期她只教一個班,而且是一個各方面都非常不錯的班,也就是大家眼裡的隱性重點班。她真的非常開心,感覺有了更多的閒暇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當然,她瞞了大家,上次車禍其實留下了後遺症。抬頭往黑板上寫字時,依然會頭暈;暑假裡開冰箱低頭彎腰拿東西時還曾因頭暈倒地;入超市下臺階時也曾因突然暈眩一腳踩空頭朝下連摔六七級臺階,若不是地上厚厚的塑膠墊布,受傷的就不僅僅是腳腕而已。

  她推著單車走上校園往北門的坡道,校車從身邊一掠而過。車上有人和她打招呼,她朝那人揮揮手,“嗨”一聲,笑笑。那天,她穿得很優雅,一件頗有歐式風格的胸前橫嵌幾道細白條的黑色纖腰齊膝連衣裙,配一條皮膚色絲襪褲,一雙黑色高跟低筒靴,這裝扮將她小巧的身材襯托得越發苗條。尤其是項間的茶色紗巾上下呼應,顯得幹練而脫俗。早上出門照鏡子時,她很得意,對自己說,又是美好的一天開始了!是的,她喜歡自己穿著裙子圍著紗巾騎單車的模樣,覺得如果有風,更顯飄逸。

  行至校門口時,她驚喜地發現,國道竟然也裝了路燈,明晃晃,亮堂堂,這樣的國道就算夜行應該也沒什麼風險了吧。但畢竟這是她車禍後第一次上國道,出校門時她暗暗祈禱,這次千萬不能有事,暗夜獨行三年,她可是歷險無數。就是去年吧,她在國道上就有過兩次至今想來還後怕的經歷。一次是下坡不帶剎車徑直撞上黑暗中停在路邊的一輛未亮燈的大卡車上,單車龍頭歪了,踩板沒了,車胎也扁了,她的太陽穴處被刮傷了,膝蓋處也腫了,痛了十多天,沒請假,甚至也沒上醫院,卻也沒事了。一次是岔路口過國道,後面尾隨的一輛摩托車急剎車,那人連人帶車“呼”地摔倒,她卻因自己僥倖沒被撞上安全離開而慶幸。這樣的經歷其實還有不少,她也因此落下了個“不怕死的騎行者”的圈中諢號。

  校門口像以往一樣停了幾輛小車,橫七豎八,沒個規矩。也難怪,這巴掌大的地方,實在有些騰挪不開。這些小車大都是來接人的,不是學生家長,就是老師家屬。繞過這些車,便是國道。茶語推著單車繞行來到國道上,眼光朝右掃了掃,只見坡道上頭有兩車馳來,一輛摩托,一輛小車,看起來還有些距離。她習慣性地騎車橫穿馬路,腦中一念閃過,不會出事吧,畢竟不過幾秒鐘的事情,以往黑燈瞎火都沒事,今夜路燈這麼明亮應該不會有事。

  但偏偏就有事了。

  車行至路中央時,摩托車從路邊飛馳而過。她暗道:好險!緊接著,“嘭”的一聲巨響,座下單車滑出幾米開外,她則從單車上重重跌落。如果有相機,剛好拍下她跌落的那一瞬間,拍下她手離車把的情景,她肯定是如被意外打中的飛鳥般從空中墜落無力地蜷縮在地,項間紗巾想必亦如飛鳥的翅膀揚起再頹然飄落。撞人的車子醉漢一般突然酒醒,瞬間停住,就停在她的身邊。

  車門開啟,車上下來兩個高大的男子,關切地問她,撞到哪裡了,要不要緊?這時她才如夢初醒,背部鑽心的疼痛席捲而來,她絕望地意識到,自己的上半身竟完全撐不住了,無論是站還是坐。自己是要癱了嗎?這麼一想,她害怕了,她哭著說,我的背,我的背,我撐不住了,連坐都坐不了了。你們,你們乾脆撞我得了。那兩個人聞言驚慌起來,想要扶她起來,但無濟於事。她癱軟在兩人的身邊哭得很傷心,但隨之而來的更厲害更鑽心的疼又讓她不敢哭。想趴不能趴,想坐不能坐,想起起不來,想哭不能哭,那時候的她,狼狽不堪,可憐兮兮。她想起該給丈夫劍打個電話,但只是一閃念,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就算孤單一人,也絕不能告訴他,否則他第一時間恐怕不是救她而是罵她。因為劍曾警告過她,以後騎車要注意,否則再出事就不再管她。更何況,就在三個小時前,他還打來電話,叮囑她夜行要注意安全,過馬路要小心。

  很快,周圍聚攏了不少人,她尷尬得想鑽地洞,畢竟就在校門口,就這麼被人圍觀!一向引以為豪的優雅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狼狽和可憐。這時一位同事路過,大驚,說,這不是茶語嗎?怎麼了?哪裡疼?她忍著劇痛哭著回答,她不想哭,可沒法不哭,甚至哭得更傷心。同事也想扶她起來,她癱軟在地,動彈不得。車主說,這樣吧,我們先把人送到醫院去,救人事大,耽誤了可不行。這時年級主任和幾位老師得了訊息也趕來了,聽車主這麼說,不同意。說,得打110,120,喊交警來處理,這事不能私了,畢竟這不是小事。車子不能動,得保持事故現場,看交警怎麼處理。人漸漸多起來,茶語心中悔意升騰,狼狽至極,不到半年竟然又遇車禍,又一次成為大家關注的物件,又一次要別人來操心,又一次將要離開崗位走向醫院,又一次將被作為警戒教材公之於眾。所以,難以忍受的疼和各種複雜的心情,她決定先到車座上趴著再說。同事依言艱難地把她扶上車,她趴在車座上感覺疼痛稍有減輕,此時她什麼都不想說了,就那麼趴著。

  突然不做聲,突然閉上眼,讓大家很是緊張。年級主任忙招呼同事,說趕緊將她喊醒,不能讓她睡過去!一時間她感動起來,想起上一次車禍,那一次摔傷的主要是頭部,雖然昏迷前後的記憶像被老天巨手掐掉,完全不知;但後來聽說,那一次他們就是這麼堅持喊的,直到把她從死亡線上喊回來。但這一次,她很清醒,她的頭很幸運沒受到傷害。她很想答應,但疼痛讓她發不了聲。沒想到後來還真的迷糊起來,外面怎樣了,還真的就不知道了。

  不知什麼時候,120救護車來了,交警應該也來了,她被幾個人託著上了擔架,又上了救護車,被送進了本地人民醫院。學校一些同事陸續趕來,劍這時也趕到了。例行檢查後,說還好,脊椎骨折,不要害怕,沒事。

  她被送進一間病房,其間學校陸續又來了一些人,各各寬慰了幾句,各自散去。

  吊針,疼痛,一夜無眠!床邊,是黑著臉的劍,一言不發。

  二、雪上加霜

  入院後的第二天早上,有醫生前來問話,她如實相告。

  後來醫生將劍喊過去,說是喊他談話。劍回來說,有三種治療辦法。一是保守治療,也就是在醫院住上半個月,打打針,吃吃藥,然後回家,繼續臥床,補充營養,半年後也基本可以痊癒。不過這種治療法的不足是那根斷脊椎會比原來短上幾公分,說是與人老兩頭縮一個道理,言外之意是會比原來矮上幾公分。一是微創手術,說這種手術簡單,不會太疼,風險也小,但非更年期婦女不宜做,說會導致閉經,太不划算。一是開放手術,就是要動刀子,會有一定風險,若傷及神經可能導致癱瘓,但手術成功會好得快些。三種辦法都很嚇人,他們不敢輕易選擇,因為不敢輕易相信。來看望的同事也說,如果要做手術就轉院,這醫院,信不過。

  吊針一直打,與吊針一起的是劍無盡的責難。只要一坐下來,他便憤憤地說,從上次車禍,說到這次車禍;從上次他怎麼照顧,到愈後她怎麼不知好歹;從他怎麼叮囑,到她怎麼不聽話;從她怎麼玩電腦玩手機,到她怎麼落到現在這步田地;從她怎麼害了他,到她怎麼自作自受;從她生得賤,到她怎麼不去死。反正該說的不該說的,有的沒的,真的假的,是非莫辨的,一股腦兒倒。她在病床上疼得發抖,氣得更是發抖,淚一直流,眼睛腫成了去膜荔枝。可是不敢哭不能哭,畢竟哭的抽搐只能使疼痛加劇;也不能爭不能辯,多年的經驗,她很明白,爭辯只能使他的責難更瘋狂,更沒完沒了。

  與她同病室的一位病人的丈夫偶爾看不過去,會在他絮絮叨叨的間隙勸說兩句。說,事情都已發生了,你就少說兩句,誰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讓傷者有一個好心情才是最緊要的。等劍離開,又對她說,你的忍耐真好,你老公那個人嘴巴是不好,還真沒見這樣的人,籮裡倒簍裡,絮絮地說,滔滔地怪。但他人不錯,雖然那麼說,但事情一件不落,都做了,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你不要和他計較,他說完就沒事了。有人寬慰,她心裡稍微好受點,但心的天空,還是烏雲滾滾。她轉而恨起那車主,把人家給撞了,到現在竟然人影都不見。當然,她也恨自己,若不是那麼不小心,也不會到這一步。

  成天上演這樣的責難,這樣的絮叨,加上難忍的疼痛,無望的掙扎,她終於崩潰了。在入院後的第二天深夜,她因為睡不著用手機寫了幾句感慨,他又開始絮絮地指責。指責她玩空間寫文字,並且將所有的問題都歸罪於這些。認為所有的過錯,都是因為她不聽話,認為所有的劫難都是她咎由自取。並且憑空想象添油加醋,以求得別人的理解,認同他的暴怒並非無理取鬧。她終於爆發了。她哭,她爭辯:工作時間,我幾乎不看空間,不寫文字。手機我其實不太會用,平時手機一直放在包裡,除了看時間很少拿出來。出車禍那天,我看了一天的作文,晚上輔導時我也在備課,上一次也差不多。至於為何會發生車禍,是我的安全意識太薄弱,是我判斷失誤,更是車主的失誤,與手機電腦空間文字沒有半毛錢關係。你這麼說,車主應該感謝你,你應該對車主說,這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完全是我老婆自尋死路,她活該!這樣的說法你滿意了?由於兩人互不相讓,你來我往,聲音驚擾了樓裡的護士,自然也驚動了相鄰病房其他的病人。一護士前來勸止,他仍是不肯罷休,甚至說得更起勁。但她就算怎麼委屈,見到有人來也只好噤聲,發誓不再理他,就當是個啞巴。

  第二天早上,骨科主任親臨病房,問起吵架緣由,說了幾句暖心的話。又得知還在猶豫,還沒決定怎麼治療。就說,這不要緊啊,做微創吧,不會痛的,很快就好。聽主任這麼輕描淡寫,她將信將疑。很快接診的主治醫生也來了,說,主任不清楚,怎麼能做微創呢?言辭之間,直指開放性手術。似乎對他們的猶豫很是不解,也很是不滿;對他們的吵架更是不解,語調也頗有些不友好了。

  病床上的時光,緩慢又漫長。她想,床應該是個好東西呢,平常時候,累了困了往床上一倒,多舒服。可現在,床怎麼就那麼可惡呢,無論是仰臥,還是側臥,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都那麼難受,都那麼難熬。但是,除了床,眼下她哪裡也去不了,什麼也不能做,就算往身上潑髒水也得忍。醫生的話聽來也是那麼殘忍,那麼冷漠。就是那些護士吧,也很奇怪,每次來都問要不要量血壓,要不要量體溫,她只差沒反問,你問我,我問誰?就這樣,疼痛和著悔意,怨恨伴著無望,煎熬在無眠中瘋長。

  連日來的不滿和怨恨,加上前來看望的同事們的建議,讓她堅定一點,決不能在這裡治療了,得馬上轉院。冷靜過後的劍也開始打探省內就近哪所醫院脊柱科比較厲害,因為車禍距現在已過去兩天三夜,容不得過多的猶豫。最後聽從一位同事的意見,並徵詢醫院裡的一位熟人醫生的看法,決定轉到市附一醫院去。

  肇事車主也來了,還好,通情達理,欣然同意。

  三、雲淡風輕

  附一醫院全稱為南華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據說這裡的脊柱科實力在本省位列前三。因為這一傳聞,他們捨棄了長沙的湘雅,也捨棄了同在本市的部隊醫院169,把希望寄託於附一。

  一個電話打去,很快附一來了120救護車。她又一次被放上擔架,放上救護車,一路上倒也順利。不想快到醫院時,幾次顛簸,受傷部位被擔架下面的橫樑碰到,疼痛難忍。後送急診科,看片再查,結論是脊椎12爆裂性骨折,脊椎11有陳舊骨折痕跡,完了後送入病房靜待醫生決斷。同病室的病人說她運氣不錯,說這醫院一床難求,這病床的人剛剛去做手術,現在就換上了你。她苦笑,心想,運氣若真的不錯,就不用上醫院了。當天,醫生通知,脊柱科醫生合議,微創手術,就在明天上午,主任親自操刀。想起自己本地醫生的話,她說出心中顧慮,醫生笑了,說,怎麼會?放心吧!

  她素怕醫院,怕與醫院一切有關的事物,更不用說做手術了。但奇怪的是,事到臨頭,她卻一點也不害怕。第二天早上,她遵醫囑,什麼也沒吃。九點左右,醫生前來,說馬上手術。她躺在病床上,面露微笑,腦袋一片空白。

  她被推到了手術室,按要求趴臥床上。醫生開始在她背上扎針,說是要麻醉。她看不見,但集中注意力去感受。醫生似乎要在她的受傷部位周圍築起一道籬笆,籬笆內麻醉後疼痛感據說就會消失。之後,她被一張綠色帆布蓋上,頭也被蒙上,醫生交代,如果不舒服就說出來。此後,她感覺醫生拿了釘子在她背上似乎隔了那帆布敲敲打打,她儼然成了木匠手中的木桶,而醫生則是那箍桶匠。那釘子要扎進去似乎不太容易,好像也不是之前說的四根,倒像有八九根。開始敲打的時候並不痛,醫生的錘似乎裹了海綿一般,顯得溫柔而絲毫感受不到尖銳。醫生的問話顯得輕鬆而風趣,而她的回答也簡單而放心。不過,時間在推移,敲打在持續,麻醉感漸漸消退,疼痛感慢慢復甦。到後來,醫生的錘似乎不再有海綿包裹了,敲打的速度在加快,力度在加大,釘子敲入椎骨的難度似乎也在加大。她開始受不了那疼痛,開始想象醫生揮舞那錘的樣子,開始擔心醫生會把釘子打歪,捅破椎骨,使骨髓滲漏。這麼一想,恐懼隨之而來,疼痛感隨之加劇,但她不敢這麼想下去。於是她求醫生,再加點麻藥,再打打麻藥針吧。醫生嘴裡說,很快就好,幾分鐘後就沒事了,先忍忍,最疼也就這樣了,沒事的。手裡的錘卻沒有停下,敲打的速度倒還加快了。這所謂的幾分鐘比之前的近個把小時都要漫長得多,難受得多,她不敢再做聲。是啊,忍忍就過去了,挺挺就沒事了。手術終於結束,她身上的帆布被掀去,醫生說,好了,手術很成功!好好休養,你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三個月後取釘子、松架子,然後就可以正常上班了。醫生的話喜氣四溢,她雖然疼痛但聞言也很開心,說,謝謝你們,辛苦了!醫生很風趣,說,好了,開心吧!不說辛苦!要說好了!

  回到病房,疼痛加劇,整個下午動彈不得。繼續掛瓶吊針,說是止痛,到了夜裡疼痛感稍有減輕,但臨床病人是一奶奶,鼾聲陣陣。於是,疼痛被這鼾聲裹挾席捲而來,睡意頓消,一夜無眠。

  術後第二天,換藥時,被一句“滲血了”嚇住,要求拍了看看。一見照片,淚落,心傷。摘了紗布,擦淨,要求再拍再看。這才知道,手術室裡如箍木桶般敲敲打打,原來是背部脊椎裝了這麼一個類似捕鼠的裝置。她竟然要背了它生活了,三個月啊!恐怖!可有什麼法子呢,它可是助她下地,自由活動的希望。正傷心,肇事者打來電話,囑好好養傷,安心醫治,不必擔心費用問題。說自己人在長沙,若得空,一定過來看望。她素心軟,聞言便頗感寬慰,不復委屈怨怪,反心生內疚,覺得自己惹事,害了自己,也連累了別人。

  術後第三天,雖受傷胸椎依然疼痛,使不上力,但在攙扶下已能勉強坐起、勉強下地,曙光在前。

  但傷腦筋的事隨之而來。前幾天右鄰病人雖也打鼾,但還是一陣陣地推出,若在其間歇時睡著,也還能勉強睡上一陣。但該病人手術後便換了病房,來了一新病人,三十出頭,原以為鼾聲之擾可消,從此也可睡個安穩覺。不想,這病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其鼾聲如雷,排山倒海,雖也有間隙,可不過數秒,便馬上捲土重來,如火如荼,讓人難以抵擋。如此鼾聲折磨,若不想辦法非把人逼瘋不可!換房無門,只有挪床。於是一到夜深,便需將床推出病室,移至醫院長廊,遠遠避了。雖鼾聲也還是清晰可聞,但總算安靜不少,到了後半夜,還是可以睡上一陣。到了早上又將床推回病室。打鼾病友對此很是過意不去,連連道歉。她和另一病友表示理解,也沒覺得移出病室是什麼吃虧的事情。

  醫生每天早晨查房,七、八位醫生齊齊出動,探問病情感受變化,叮囑注意事項給出最新建議,臉上笑容非藥勝藥。笑容展露迎上回話,自覺病已恢復大半。自此方知,最美微笑源自醫生;由此明白,選擇真的很關鍵,同樣是醫者,品性不同,感受不同。

  由於臥床的緣故,便秘,腹脹。醫生叮囑,宜下床走走,運動運動,可緩解。於是,不掛瓶時,她便要強自起身活動活動。不過,每次起身還得有人幫扶,還得小心翼翼。儘管這樣,還是意外連連。一次,側身,以手撐床,雙腳垂下,慢慢坐起,穿鞋,抱扶試行。病友笑曰:好啊,雙人舞!聞言,忍俊不禁。一笑抽搐,椎痛難忍,自覺前功盡棄,不敢再踏前一步。小心退回,重新上床,忍痛再臥。又一次,早起,想要自己下床,不想鞋子被踢入床下,伸腿去穿,卻扭了腰,疑似釘子移位,疼痛難忍,眼淚迸溢,不能坐立,一連兩天不復下地。想吃飯,想食辣,可進院八天仍未能大排,只得放棄。頭髮汗溼了,又風乾了,對鏡一看,亂髮怒指,不忍直視,傷感襲上心頭!她想自己何等任性,何等不羈,眼下偏偏遭此禁錮,受此拘束!醫生查房又言:三個月內不可洗澡!想起還有諸多禁忌,她沮喪頓生:我得換個自我了麼?!

  單位再次來人看望,關切滿滿,囑安心養傷,勿念其它。可兩度惹禍,再添麻煩,心中尷尬難以言說。學校精彩她一再缺席,工作之樂再現空檔,於她而言,空落之感油然而生。再者表弟年紀輕輕,在浙江創業,一度艱難,她也未能幫上一點忙。如今,聽說她受傷,長長的電話中亦是滿滿的親情,滿滿的關心,家人之暖沿線而來,電話停後良久,依然回味悠長。她感慨,生活中哪有什麼絕對的悲喜。當你遭遇不幸,偏偏感受到善意之花在身旁絢爛;當你以為志得意滿,卻往往瞥見一閃而過的嫉恨怨怪。

  女兒也打來電話,興奮依然,她卻只能淡然再淡然。女兒高考,她車禍住院,差點錯過;雖然套了假髮,穿戴一新,若無其事陪伴三天,還不至於抱撼終生,但心總有慼慼焉,覺得這媽當得真是衰不可言,都說要孩子爭氣,這媽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如今,老天再次翻臉,她這老媽再次無奈愧對女兒。女兒明天十八歲生日,自己又住院臥床,原已早許要給孩子一個難忘的成年禮,但如今她除了叮囑女兒和同學出去聚一次餐拍幾張照分享她的生日快樂,她還能做什麼?

  病室裡,每天人聲鼎沸。已動手術的,等待手術的,全被看望的人簇擁著,喜氣蒸騰,全無病痛折磨之像,讓人著實納悶。她是病室裡最安靜的一個,自然也是最苦悶萬狀的一個。試想想,囚居一室之內,眼裡所見除了病人還是病人,除了護理就是護士。頭頂是四方格的天花板,對面是白灰雙色牆,窗外是一小方格,看不見天空的顏色,不過,從室內光線看來,大概除了一色的灰也不會好到哪去。新病友懼光,怕開燈,她只好將光明用窗簾圍起,保持自己獨立王國的一點亮色。電視幾乎未關過,可除了鬧,沒別的用。眼晴總有腫脹之感,可心卻難免溼漉漉起來。

  蟄伏久了,總思量著出去。白天人多,每每出門,先靜觀廊內情形,待廊間人少,便如老鼠般小心沿牆移動。不想每一道房門均如鼠夾,常冷不丁從門裡走出一個人來,差點撞個正著,幸好其人速度不快,否則嚇出冷汗事小,弄出意外就很麻煩。因強調過兩天出院,又被要求先下樓試試。白天人多,不便貿然行事,於是選擇天黑之後。不想夜間乘坐電梯依然碰上滿乘,不得已棄之再換,梯中人見狀,自覺靠邊讓出空位來,心中感傷又生,因了這車禍,變身受保護的物件了。等終於下得樓來,出了電梯,出了一樓大廳,放眼四顧,只見院內車輛縱橫,竟滿滿當當找不到可以安然散步的處所。迂迴曲折的院內通道,時有摩托車轟然起動,時有行人進出,想要在院內轉轉的念頭到此頓消。於是退回,於是納悶,素無安全意識的自己何以變得這麼膽小,背上的老鼠夾不知何時又緊繃起來。

  住院滿一個月的那天,她出院了。不為別的,只為解放劍,也解放自己。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她守著醫生三個月後松釘子卸架子的約定。雖然還有諸多禁忌,雖然還不能完全自理,但她想,所有的劫難,都應該從自身反思;所有的困境,都應該透過自身的努力去突破。她相信,一切終將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定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她等著自己完全康復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