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謁琴臺的美文
初夏時節。下午。同行的旅人都去了漢正街,我獨自往訪琴臺。
雨。稀稀疏疏的。一會兒灑,一會兒停。
琴臺已經修為公園,門前沒有車馬,雨滴著清寂。
琴臺。是後來,後來的人,造的。
琴,本沒有臺,也無須臺。
那一天。抱一段焦桐,無意的走出柴門。有意無意的。蹚一道小溪。率不由徑。就這麼緩緩的登上山。
幾棵松樹。一帶巉巖。
此處極好。坐在松樹下。裸坐。班荊而坐。下面是漢水。前面,遠處,水入大荒。流。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解開衣結吧。漢水流進來。肺腑激盪了九遍。
閉一會兒眼睛。山峰,谷壑,長風,雲濤,都擠進來。灝灝的,眼眥決裂。
我的指肚呢?指甲似乎該修一次了。琴,幽咽的說。
你從哪裡來。上蒼讓你來的麼。
車是不能走山路的。只好一履巉巖了。走,別停!蕭散地,走到懸崖頂。
你。凝立不動。
山風,不,松風,不,山風松風膠合著。漫過山崖,走過崚嶒,掠過淵壑······
漢水,溪水,江水。過山,過壑,過崎嶇。大江日夜流。
峨峨乎高山!
湯湯乎流水!
相視而笑。 為君一揮手。我是萬壑松。
排闥。園裡還是那樣的幽靜,寂靜。
琴臺公園裡一個人也沒有。古樹參天,綠蔭幽幽。我一人獨徘徊。
小園香徑獨徘徊,那園太凝脂了。這園裡盡是元氣,淋漓在蒼蒼的古木中。樹隙裡,石徑上,滿園裡響著古琴的芬芳。
春秋之季,琴徒俞伯牙,原諒我這樣稱呼他。琴師太俗了;琴仙太清了;當下的時俗該恭維為琴聖,太時尚太大師了;還是琴徒吧。布衣伯牙,曠達而雍穆,與琴生死以之,是魏晉人的祖先吧。不知道他曾為誰撫過琴,是不是以琴為業,或許應該是耕之餘,樵之間,讀之隙,抱琴抑或囊琴獨行。或棹舟於漢波之上,或跣陟於高山之巔,或緩步於深澗之幽,或箕踞於臨流之危崖,或植立於古松之側。自由的頡頏,自在的尋常。悠然神會處,潺潺流淌琴聲。
循著琴聲,鍾子期從晉國痴痴的`趕過來,人攢月色,馬踏翠微,會約那終生的流連。幾千里路雲和月。說是歸心,微斯人,吾誰與歸?
山石犖确行徑微。巖巖石,幽幽澗,灝灝流,蕭蕭松。忘情的琴徒,指間流淌嵯峩,與天地渾然一體。有聲朗然:峨峨兮若泰山!絲絃更平靜了,流淌婉轉,接上下為混沌。善哉!洋洋兮若江河。那聲音爽爽的和著。
知音難覓,賦高山而空郢;
鍾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
曠世的知音,不朽的琴韻,留下了洪荒難老的傳奇。
如寄,人生苦寂。子期又要上路了,從茲一別,隔世茫茫。知音難覓,知音難聚。
泠泠七絃,松風澗寒。伯牙不復鼓琴。站在山巔,佇立水涯,站成一棵松,臥成一塊石巖,望成一片雲。琴啞默了,弦澀斷了。琴縱身撞向懸崖,砰然震盪山谷,殞身謝知音。
後來,後人築了琴臺,高山仰止。後來,後人造了公園,景行行止。
行行重行行。我躑躅琴臺邊。
琴臺上一頁石碑,鐫刻著琴的靈魂。琴,臺,無語。一園的幽寂如水。琴臺寂寂寞寞。
知音少,絃斷有誰聽?
東邊的月湖綠的憔悴。她在等著夜深還過女牆來的夏月。漢水亦憔悴,依舊東流。
擁抱著我的是空氣中凝結的靜寂,熟悉卻又如此陌生。呼吸裡面湧動著思念的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