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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欣賞無端中秋月疊弦

精選美文欣賞無端中秋月疊弦

  這秋總是心軟軟的,如水一般,於是經不得雨的耳畔撩撥,中秋未至便先對塵世露了寒的臉,卻只讓行走的人們真正的感受了一次秋雨的狐假虎威。少了他訊息已然幾日,於是這寒涼就輕易入了心,迫得她穿上了墨色的厚衣,卻也抵不住思念的牙齒打顫。

  因曾為他輕吟陶潛的菊,因這個處處標榜團圓的中秋將至,她便揣進口袋裡幾朵非洲菊,算是與他又相遇。這人人別稱的扶郎花霸佔了她的口袋,讓她皎涼的手淺淺的觸進袋口,卻又恰好可以輕觸她的指,像故意任她扶起,又像是幫她回憶,那個常常指尖彈琴的青衣素衫的他。

  她想,如若他的腳步未和進這個中秋的律裡,她大概會自己奏出一曲,雙眸為泉,浸進一輪月,那是他總不願彈給他聽的《二泉映月》。

  這一個中秋,被她記得清晰晰的,夜快來的時候,她聽到自己分明在告訴自己:明夜最圓月。話未盡,他的腳步便叩打了心門。他的襟前在這樣的天氣裡,更感溫溫,溫得可以吸納她靜靜的淚而不覺涼意入頰。他終是來了,帶著一身風塵,即使他又將短暫的不卸風塵而去。

  他撫過她隨意的格子衫,囑她秋涼,又看一看她垂著碎髮的綰髻,替她消瘦的下頜一嘆。這為等待而掛的蒼色都入了他的眼,而他是真的擔心了,他是否給了她辜負。於是小心的問她:我們會好好的嗎?她踮起那雙著淺灰布鞋的腳尖,遞上她眸中的堅定,只輕輕說:與你無關,相信我就好。

  她送他走,像個最明事理的孩子,放手大人的驟然離開,不哭不鬧。天漸暗了,恰好讓他的戀戀回首亦看不清她真實的送別表情。看看未到中秋還略帶殘額的月,她想起他曾彈給她聽的那曲《夜琴》,那時,他說她的心緒如孤獨的琴師,別人不懂,卻在琴音裡獨自蓮花綻放。此時,她寧願他也不懂,不懂她安然送別下掩埋著與他圓月的清冢。

  中秋前的夜,深沉,看不見的多雲就忽然遮了月,讓人們無法偷看月的整妝。他來,似那一滴最大的簷前雨水落到微微蓄水的檀木欄上,在一片溼意裡竟冽如破冰,生生讓所有的`酸澀變成擊缶。他去,便留下一枕素衾,先把清輝都沾了,怎麼焐暖都照不進日光。

  這夜足夠深沉,迫得她不得不去想那年站在他鏡頭裡的白衣白裙,青絲著陽,明媚午時,不知相遇時的相遇。離開時,他說他要多看看她現在的容顏,她不願仰首的說老得不得見了。她真的老了呢,再不是與他一同佛前祈福的少年,而那些個以猜拳來決定給他的獎賞是牽手還是擁抱的青春,也蘸了回憶的舊黃。她想,明天會去做做頭髮吧,等下一次相見時,不再愧對他一如往昔的目光。

  她竟感佩這中秋的月了,藏在夜的深沉宮底,竟也能琤琤撥絃,絃音正是那曲《夜深沉》,能將樸拙的擊鼓和京胡都拉進它旋拂的華美里,聲聲告訴世人,若相遇,在佛前,也寧奔赴入俗,在四面楚歌裡,也寧刎劍先把來世求。

  他離開時,她告訴他,中秋的那夜,多看看圓月。他便懂了,溫溫的眼先把想念渡給了她。中秋的月下,她會行在湖邊,會在湖裡看月生了鱗波,又看天上月宮裡清晰的陳設。天涯裡,總有一些是可以共的,例如,他們可以同時望月,可以同時想念。

  在他們的歲月裡,相聚是最簡短的章節,她從來不想破了不擾他的誓言,於是,音稀信渺,至今他們沒有寫就一部共有的卷。她想,屬於他們的日子,像棉花糖,捧在掌心中,絲絲綿綿間稀薄如霧如煙,卻真真的將甜融化慢慢侵近血脈。

  他曾且彈且唱著《彩雲追月》,她始終沒有弄清,她與他之間誰是彩雲誰是月。或者,她真的不應該計較總會有短暫相聚的離別,因為,沒有云月之別的追隨,已是紅塵蒼穹裡千里萬里難尋的奇蹟。

  青春時候,她曾問他:有沒有中秋月下的喜嫁。他說她胡說,因為舊時有秦淮豔幟斂旗納良家才會夜裡行嫁。她說,那便挑個有雪的日子,抵得過一場月華。她淺笑,自己竟在那時便早早想好了嫁場,卻是而今早忘了討嫁。歲月有雙琉璃手,慢慢剝了人的貪嗔。

  中秋月,月華最盛,每每似豐雪一場。可是,雪是調皮的,讓她每次走近他時都在咯吱聲裡被他發現,而這月華卻是寂靜得可以將她的腳步變成最好的忍者。只是,她再也不必出行,再也盜不到與他捉迷藏的偷玩。像那雙可以輕步走在月華里的白布鞋一樣,塵埃用倦怠的鎖,封藏了青蔥歲月。

  可是,她還記得年輕時候與他一起聽古箏,他給她講那一曲《林沖夜奔》。他的低低耳語下,她便似看到了忽忽雪裡,那本是末路出逃,卻又是風生水起的一幕蒼天翻手覆雲劇。其實,世人都在劇裡,或者,哪一個中秋月華如雪裡,他便真的奔了來赴前誓,又或者,哪一個雪夜裡,他們就丟了下一個中秋。只是,蒼天有禮,將誓言刻進了月。

  她想,古人真的很會在自己的塵重裡添趣,就如這中秋,因了它而紅塵裡所有的喧嚷都變成了安靜的圍暖守護。她走在清亮亮的月色下,竟覺得自己像清水中的魚,可以嚐到每一滴月下的淚鹹。

  在月色下紮起長髮,他曾說她適合梳這馬尾辮。如果月色下有海市蜃樓多好,他也許會在天涯處某個地方看得見她被月色濯洗得清清如初的容顏。她很少計較容相,所以,他一直是她最初遇見的模樣。可是,因他,她竟總會想起那時即使鬢邊簪上乾枯的滿天星亦如華釵,那時偶爾自己揮剪,短短的發被風吹得凌亂,依然欺負不得半點無痕顏。她便真的略略畏縮了等待的時限。

  聽著湖水的拍打聲,她想,除了她,很多東西都是不老的。就如那曲他彈的《春江花月夜》,如此的靜水中依然在她心間深流著,春扇一直開而未闔,月依然如那時隨江水湧,花影幢幢,未曾萎敗。那一夜,他早早彈出了她一個人落音後的靜默。

  中秋,花色也是多的,好象跟月光爭寵。園中階前有紫色,常常懷疑是薰衣草的造訪。別處有小小雛菊,紅得老成,白得鮮亮。還有那送花的少年郎,竟扛起了一大束粉色,旁若無人的行在一叢豔羨目光裡。

  她記得他也曾送她一枝粉色,玫瑰吧,她便是這樣不長進的,這麼久的時光裡,從來安不上花朵的真姓實名。清涼的日子太多,她的心實在也栽植培育不出一蓬花色,所以,那朵粉蕊大概只能掛了輕輕的霜,尋找著自己不殘不敗的結局。原來,花比她更明白色妍的秘密,不會在一個回首呵暖間,輕易融化。

  月下花顏都成烏色,像落在低矮叢中的團身烏雀。只當這每一朵花開便是一聲烏啼,可以用來憶故情,念離人,更可以訴相思。那曲《烏夜啼》曾被他演繹得萬緒寸寸斷,偏又讓人不得不再次斂起。今夜烏雀又啼,她卻依然不把相思寄。

  他來相見時,她的淚便是抱怨,他懂。於是,他無奈的輕嘆:真的太忙。她便掩了淚,努力銷燬這分明帶給他的負擔。天涯,有多少個關山相隔,他在那裡黃沙征戰,而她永遠看不到那端的戎機景象。距離的鐵壁,是她翻遍所有的紅線局,都無法破解的固城。

  她像一個孩子在那短暫的相聚裡絮叨著日子如何過,其實不過是在耳畔扣住他所有留下的音弦,一遍遍的反覆將孤獨攪碎。而她竟從來都忘了想,他是否正在陽光裡月色下,守著沒有她聲音的回憶,與離別的朔氣對抗。

  於是,這個中秋的月下,她竟在他的那曲《關山月》中撿拾到了心疼。今月也照天涯關山,這是她至大的安慰。將滿心的最柔軟摻在月華里,希望能接住他不小心滴下的淚光。

  有人說,白銀月光,青銅水面。或者,那是很磅礴的江上,可以將三秋都容納。可是,她僅依傍著一湖水面,一頃月光,於是,清減了霸氣和沉澱,就如她一直無法像別人一樣,在世俗的從容裡為自己添一枚枚醒目的徽章。

  她總是從夢中醒來時,還依稀覺得自己仍是夢中舊時初陽般的少年年紀,依然在那滿樹的櫻開下抬步走在鄰伴的呼喚裡。那時還有野花簪發,那時還用荷葉作扇,那時還用桃花試做著粉紅的信箋,那時,還未遇見他。這麼多年以後,她才知道,相遇竟能讓人這麼快速的長大,她不敢對他說,她想耍賴般的討問,可不可以不遇。

  可是,仍要知足的懂得,長大也有長大的領悟。那時與他一起聽《漁舟唱晚》,不懂草笠和蓑衣有什麼歡喜,而今即使在中秋的清月下,依然能夠感知到,每一次撥絃裡都是一種無求拙淨的欣然。她與他的相遇,從來不會成為流傳的範例,一如伐漁般簡單的擊壤,所以她求的,也不過就是簡單的能夠時而歡喜。

  湖邊岸上,中秋的醒月下,仍時時有喁喁細語,也有偶爾的高聲應和。她知道那是一處處牽手與相擁的開場唸白。她也曾經與他牽手,時而疏涼時而緊熱,好似牽手也有四季的味道。她也曾在他的身後將他相圍,手中是掛在他腰際的百合,那時,他們共赴別人的嫁期。

  她是在江南結識他的,江南最多小橋,最多臨屋傍舍的河道,最多小船,輕棹往復,悠悠的載著一批又一批人的行程。她至今不再去江南,因為他不在那裡。她想她會再去江南,那是北方銀杏黃燦時,江南櫓搖涼意,他為她戴上約指,恰如櫓與水的融融咬合。

  又一聲應和從岸上傳來,想是已經尋到了彼此的聲息。聽這應和之聲,竟想起他彈的那曲《欸乃》,原本是漁翁的應和之聲,卻成了琴曲,難得的生出山水綠,生出紅塵秀。未遇時,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鸕鷀,無飽饜的尋捕。相遇久才知道,其實,彼此都是漁翁,最入心的,不過是那或遠或近的應答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