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班超傳》原文及譯文
班超,字仲升,扶風平陵人,徐令彪之少子也。為人有大志,不修細節;然內孝謹,居家常執勤苦,不恥勞辱。有口辯,而涉獵書傳。永平五年,兄固被召詣校書郎,超與母隨至洛陽。家貧,常為官傭書以供養。久勞苦,嘗輟業投筆嘆曰:“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研間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壯士志哉?”其後行詣相者,曰:“祭酒,布衣諸生耳,而當封侯萬里之外。”超問其狀,相者指曰:“生燕頷、虎頸,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久之,顯宗問固:“卿弟安在?”固對:“為官寫書,受直以養老母。”帝乃除超為蘭臺令史;後坐事免官。
十六年,奉車都尉竇固出擊匈奴,以超為假司馬,將兵別擊伊吾。戰於蒲類海,多斬首虜而還。固以為能,遣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鄯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寧覺廣禮意薄乎?此必有北虜使來,狐疑未知所從故也。明者睹未萌,況已著耶!”乃召侍胡,詐之曰:“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狀。超乃閉侍胡,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絕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貴。今虜使到裁數日,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今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為豺狼食矣。為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眾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凶決於今日;從事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洩,死無所名,非壯士也!”眾曰:“善。”初夜,遂將吏士往奔虜營。會天大風,超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後,約曰:“見火然,皆當鳴鼓大呼。”餘人悉持兵弩夾門而伏。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譟,虜眾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餘級,餘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班超何心獨擅之乎!”恂乃悅。超於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曉告撫慰,遂納子為質。還奏於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壯超節,詔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為軍司馬,令遂前功。”超復受使,固欲益其兵,超曰:“願將本所從三十餘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為累。”
是時于闐王廣德新攻破莎車,遂雄張南道,而匈奴遣使監護其國。超既西,先至於闐,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騧馬,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使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以送廣德,因辭讓之。廣德素聞超在鄯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攻殺匈奴使者而降超。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撫焉。
時龜茲王建為匈奴所立,倚恃虜威,據有北道,攻破疏勒,殺其王,而立龜茲人兜題為疏勒王。明年春,超從間道至疏勒,去兜題所居盤橐城九十里,逆遣使田慮先往降之。敕慮曰:“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之。”慮既到,兜題見慮輕弱,殊無降意。慮因其無備,遂前劫縛兜題。左右出其不意,皆驚懼奔走。慮馳報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將吏,說以龜茲無道之狀,因立其故王兄子忠為王。國人大悅。忠及官屬皆請殺兜題,超不聽,欲示以威信,釋而遣之。疏勒由是與龜茲結怨。
十八年,帝崩。焉耆以中國大喪,遂攻沒都護陳睦。超孤立無援,而龜茲、姑墨數發兵攻疏勒。超守盤橐城,與忠為首尾,士吏單少,拒守歲餘。肅宗初即位,以陳睦新沒,恐超單危,不能自立,下詔徵超。超發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弇曰:“漢使棄我,我必復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剄。超還至於闐,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恐于闐終不聽其東,又欲遂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自超去後,復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復安。
建初三年,超率疏勒、康居、于闐、拘彌兵一萬人,攻佔墨石城,破之,斬首七百級。超欲因此叵平諸國,乃上疏請兵曰:“臣竊見先帝欲開西域,故北擊匈奴,西使外國,鄯善、于闐,即時向化。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復願歸附,欲共併力破滅龜茲,平通漢道。若得龜茲,則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實願從谷吉效命絕域,庶幾張騫棄身曠野。昔魏絳列國大夫,尚能和輯諸戎,況臣奉大漢之威,而無鉛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議者皆曰:取三十六國,號為斷匈奴右臂。今西域諸國,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貢奉不絕,唯焉耆、龜茲獨未服從。臣前與官屬三十六人奉使絕域,備遭艱厄;自孤守疏勒,於今五載;胡夷情數,臣頗識之。問其城廓小大,皆言倚漢與依天等。以是效之,則蔥領可通;蔥領通,則龜茲可伐。今宜拜龜茲侍子白霸為其國王,以步騎數百送之,與諸國連兵,歲月之間,龜茲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臣見莎車、疏勒田地肥廣,草牧饒衍,不比敦煌、鄯善間也;兵可不費中國,而糧食自足。且姑墨、溫宿二王特為龜茲所置,既非其種,更相厭苦,其勢必有降反。若二國來降,則龜茲自破。願下臣章,參考行事。誠有萬分,死復何恨!臣超區區,特蒙神靈,竊冀未便僵仆,目見西域平定、陛下舉萬年之觴,薦勳祖廟,布大喜於天下。”
書奏,帝知其功可成,議欲給兵。平陵人徐幹素與超同志,上疏願奮身佐超。五年,遂以幹為假司馬,將弛刑及義從千人就超。先是莎車以為漢兵不出,遂降於龜茲,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復反叛,會徐幹適至,超遂與幹擊番辰,大破之,斬首千餘級,多獲生口。超既破番辰,欲進攻龜茲,以烏孫兵強,宜因其力,乃上言:“烏孫大國,控弦十萬,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皇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與共合力。”帝納之。八年,拜超為將兵長使,假鼓吹幢麾。以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侯李邑護送烏孫使者,賜大小昆彌以下錦帛。李邑始到于闐,而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嘆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詣超受節度,詔超:“若邑任在外者,便留與從事。”超即遣邑將烏孫侍子還京師。徐幹謂超曰:“邑前親毀君,欲敗西域,今何不緣詔書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毀超,故今遣之,內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明年,復遣假司馬和恭等四人將兵八百詣超,超因發疏勒、于闐兵擊莎車。莎車陰通使疏勒王忠,啖以重利。忠遂反從之,西保烏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為疏勒王,悉發其不反者以攻忠,積半歲而康居遣精兵救之,超不能下。是時月氏新與康居婚,相親,超乃使使多齎錦帛遺月氏王,令曉示康居王。康居王乃罷兵,執忠以歸其國,烏即城遂降於超。後三年,忠說康居王,借兵還居損中,密與龜茲謀,遣使詐降於超。超內知其奸,而外偽許之。忠大喜,即從輕騎詣超。超密勒兵待之,為供張設樂。酒行,乃叱吏縛忠斬之,因擊破其眾,殺七百餘人,南道於是遂通。
明年,超發於闐諸國兵二萬五千人復擊莎車,而龜茲王遣左將軍發溫宿、姑墨、尉頭合五萬人救之。超召將校及於闐王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于闐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陰緩所得生口。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于闐。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雞鳴,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大獲其馬畜財物。莎車遂降。龜茲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
明年,下詔曰:“往者匈奴獨擅西域,寇盜河西,永平之末,城門晝閉。先帝深憫邊萌嬰罹寇害,乃命將帥擊右地,破白山,臨蒲類,取車師城郭;諸國震懾響應,遂開西域,置都護。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獨謀悖逆,恃其險隘,覆沒都護,並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憚兵役之興,故使軍司馬班超安集於窴以西。超遂逾蔥領,迄縣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賓從。改立其王,而綏其人。不動中國,不煩戎士;得遠夷之和,同異俗之心;而致天誅,蠲宿恥,以報將士之仇。《司馬法》曰:‘賞不逾月,欲人速睹為善之利也。’其封超為定遠侯,邑千戶。”
超自以久在絕域,年老思土。十二年,上疏曰:“臣聞太公封齊,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馬依風。夫周齊同在中土千里之間,況於遠處絕域,小臣能無依風首丘之思哉?蠻夷之俗,畏壯侮老。臣超犬馬齒殲,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棄捐。昔蘇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節帶金銀護西域,如自以壽終屯部,誠無所恨;然恐後世或名臣為沒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臣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謹遣子勇隨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書奏,帝感其言,乃徵超還。超在西域三十一歲。十四年八月至洛陽,拜為射聲校尉。超素有匈脅疾,既至,病遂加。帝遣中黃門問疾,賜醫藥。其年九月,卒,年七十一。朝廷憫惜焉,使者弔祭,贈賵甚厚。子雄嗣。
【譯文】
班超,字仲升,扶風郡平陵縣人,是徐縣縣令班彪的小兒子。他為人有大志向,不拘小節;但是對父母孝順,為人恭謹,在家中長久操持辛勤勞苦,一點不感到勞苦羞辱。班超能言善辯,讀書多而不專精。漢明帝永平五年(公元62年),班超的哥哥班固被招聘赴任校書郎,班超和母親跟隨哥哥來到洛陽。家中貧寒,常作為受官府僱用的抄書人來謀生,長期勞苦,他曾經停止做事棄筆道:“大丈夫沒有別的志向謀略,總應該效法傅介子、張騫立功在異域,以取得封侯,怎麼能長久地與筆墨紙硯交道呢?”周圍的同事們聽了這話都笑他。班超說:“凡夫俗子怎能理解志士仁人的襟懷呢?”此後到相術師那裡去,(相師)說:“先生,其他諸位都是普通百姓拜了,(您日後)定當封侯於萬里之外。”班超詢問自己的狀貌,相術師指著他說:“你生得燕子一般的下巴,老虎一樣的脖子;像燕子則要遠飛,像虎則能食肉、享受富貴,這是個萬里封侯的命相。”過了好久,漢明帝問班固:“你弟弟現在在哪裡?”班固回答說:“在為官府抄書,獲得工錢得來供養老母。”漢明帝於是任命班超為蘭臺令史(官名,掌管宮廷書奏);後來因犯錯誤而被免官。
永平十六年,奉車都尉(官名,掌管皇帝所乘車馬)竇固帶兵出擊匈奴,任命班超為代理司馬,讓他率領一支軍隊另外攻打伊吾(地名,在今新疆哈密市)。雙方交戰於蒲類海(西域國名),斬得很多首級回來。竇固認為他很有才幹,派遣他與從事(官名,州刺史的佐吏)郭恂一起出使西域。班超到了鄯善國,鄯善國王廣接待他們的禮節非常完備,而後忽然變得疏遠懈怠。班超對他的隨從人員說:“可覺察到廣的禮節變得淡漠了麼?這一定是有匈奴使者到來,使他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服從誰好的緣故。目光銳利的人能看到未曾萌生的苗頭,何況已經很明顯了呢?”於是喚來一個服侍漢使的鄯善人,用話套取(真情)他說:“我知道匈奴的使者來好些天了,現在住在哪裡?”這侍者一慌張害怕,全部承認班超所揭示的情況。班超於是關押了這個侍從,全部召會與他一起出使的三十六個人,與大家一同喝酒。等喝到非常痛快的時候,順勢用話煽動他們說:“你們諸位與我都身處極邊遠的地方,要想透過立大功求得富貴榮華。現在匈奴的使者來了才幾天(裁:通”才“,僅僅),而鄯善國王廣對我們的禮待就廢棄;如果讓鄯善王把我們縛送到匈奴去,我們的屍骨將成為豺狼口中的食物了。對這情況怎麼辦呢?”隨從都說:“我們現在身處危亡境地,生死聽從司馬決定!”班超說:“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現在的辦法,只有乘夜晚用火進攻匈奴使者。他們不知我們有多少人,必定大感震驚恐怖,可以消滅光了!只要消滅這些人,鄯善王廣就會嚇破膽,我們大功就告成了。”眾人提議道:“應當和郭從事商量一下。”班超發怒地說:“吉凶決定於今日一舉;郭從事是個平庸的文官,聽到這事必定會因為害怕而使計劃暴露,我們死而成就不了聲名,就不是壯士了。”大家說:“好”。天一黑,班超就帶領兵士奔襲匈奴使者營地。正好當天颳大風,班超吩咐十個人拿了軍鼓隱藏在匈奴使者屋後,約定說:“見到火焰燃燒,都應擂鼓大聲呼喊。”其餘人都帶上刀劍弓弩,埋伏在門的兩旁。班超於是順風點火,前後擂鼓呼喊,匈奴人一片驚慌。班超親手擊殺三人,官兵斬殺匈奴使者及隨從人員三十多顆頭,剩餘一百多人都被燒死。次日,才回去告訴郭恂。郭恂大驚,一會兒(由於思路變換而)臉色改變,班超看透他的心思,舉手說:“你(掾:屬官的統稱)雖未一起行動,但我班超又怎麼忍心獨攬(功勞)呢?”郭恂於是高興起來。班超於是把鄯善王廣請來,將匈奴使者的頭給他看,舉國震恐。班超明白地告訴、又安撫寬慰他,於是(鄯善王)交納王子作為人質。眾人回去向竇固彙報。竇固十分高興,詳細向朝廷報告班超的功勞,並請求另行選派使者出使西域。漢明帝讚許班超的節概,下達指令對竇固說:“像班超這樣的使臣,為什麼不派遣他,而要另選別人呢?現在任命班超作為軍司馬(漢代大將軍的屬官),讓他完成(類似)先前的功勞。”班超再次接受使命,竇固想增加他的人馬,班超說道:“希望給予原本跟從我的三十餘人就足夠了。如果有預料不到(的事變),人多反而成為累贅。”
當時,于闐(西域國名)國王廣德剛剛執政打敗了莎車國,於是豪橫自大於南道(從漢朝內地出陽關、玉門關西行,有南、北兩道),而匈奴派了使者來監護他。班超西行,首先到達于闐國,廣德王態度禮節十分冷淡,而且這個國家的風俗很迷信巫術。巫師說:“天神發怒了,你們為什麼想要親向漢朝?漢使有一匹身黃嘴黑的馬,趕快弄來祭祀我(天神)!”廣德於是派使者向班超要求那匹馬。班超暗中知道這一陰謀,回報同意獻出此馬,但要巫師親自來取馬。一會兒,巫師到了,班超立即砍下他的腦袋以此送給廣德,就此言辭責備他。廣德向來知道班超在鄯善國誅滅匈奴使者的事,大感惶恐,立即攻殺匈奴使者而歸降班超。班超重重賜賞了廣德及其臣下,因就鎮定安撫。
那時,龜茲國王建是在北匈奴支援下上臺的,依仗著北匈奴的勢力,佔據西域北道,攻破疏勒國,殺死它的國王,另立了龜茲人兜題為疏勒王。第二年春天,班超從小路到疏勒。離兜題所居住的盤橐城九十里,預先派遣部下田慮去勸降兜題。(班超)告誡田慮說:“兜題本非疏勒族人,疏勒國民必定不服從命令,他如果不立即投降,便可以將他捉拿起來。”田慮到達那裡,兜題看到他(力量)微弱,一點也沒有歸降的意思(殊:非常)。田慮乘他不提防,隨即上前綁架兜題。兜題手下的人大感意外,都驚慌懼怕地逃走。田慮派人飛馬馳報班超,班超馬上開赴城中,召齊疏勒武將文官,歷數龜茲沒有道義的罪狀,因而立原來國王兄弟的兒子忠做疏勒國王。疏勒人非常高興。忠和部屬都請求殺掉兜題,班超不同意,為了向他顯示葳信,釋放並送走了他。疏勒國因此與龜茲國結下了怨仇。
永平十八年,漢明帝去世。焉耆國借漢朝國喪機會,便攻陷了都護(官名,全稱是西域都護,督護諸國及南北道)陳睦的駐地。班超孤立無援,而龜茲、姑墨兩國屢屢發兵攻打疏勒國。班超固守盤橐城,與疏勒王忠前後呼應(之勢),兵少勢單,一直堅守了一年多。漢章帝(劉炟)當時剛剛登基,考慮到陳睦剛剛全軍覆沒,恐怕班超勢孤力單,難以立足下去,就下詔召回班超。班超出發回國,疏勒全國上下都感到擔心害怕,該國一個都尉(官名,掌管軍隊,維持地方治安)黎弇說道:“漢使離開我們,我們必定會再次被龜茲滅亡,我實在不忍心看到漢使離去。”因而用刀自殺了。班超回國途中來到于闐國,王侯以下的人全都悲號痛哭說:“我們依靠漢使就好像(小孩)依靠父母一樣,(你們)千萬不能回去!”紛紛抱住班超坐騎的腿使之無法前行(互相:副詞,交替,這裡有紛紛的意思)。班超看到于闐國民終究不讓他東行(歸漢),又想實現自己最初的志向,於是改變主意再返回疏勒。疏勒國中有二座城池自從班超離去,又重新投降了龜茲國,而與尉頭國聯兵叛漢。班超捕殺了叛降者,又擊破尉頭國,殺除六百餘人,疏勒國重新安定下來。
建初三年(公元78年),班超率領疏勒、康居、于闐、拘彌聯軍一萬多人,攻打姑墨的石城,攻克它,殺敵七百餘人。班超想就此完全平定西域諸國(叵:副詞,完全),於是承遞給皇帝的奏議說:“臣下私下認為先帝想打通西域,因而向北進擊匈奴,向西域派出使者,鄯善、于闐當即歸向教化。現在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等國又願意歸順漢朝,共同出力,攻滅龜茲,開闢通往漢朝的道路。如果我們攻下了龜茲,那末西域尚未歸服的國家就屈指可數了。臣下自己伏著想(下對上[多用於對皇帝]陳述自己想法時用的敬詞:(我雖然是)軍中出身的小官(卒、伍:都是古代軍隊的編制名稱,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卒為百人;後用卒伍泛指軍隊),真的希望像谷吉那樣獻出生命在絕地西域,希望像張騫那樣死在開闊的原野(庶幾:副詞,表示希望出現某種情況)。從前魏絳(春秋時晉國大夫)位列一國大夫,尚且能懷柔(團結)各個少數民族,何況我今天仰承大漢的聲威,自己的才能雖微薄如鈍刀,但盡其所能,未嘗不可一用呢(鉛刀:不鋒利的刀)?先王一世議論的人都說:取得三十六個國家,稱得上折斷匈奴的右臂。現在,西域的各個國家,從遙遠的西方,沒有不願意歸向教化的,無論大國小國都高高興興,進貢絡繹不絕,只有焉耆、龜茲尚未服從。臣下先前曾和三十六個人奉命出使西域,倍遇艱險災難;自從孤守疏勒以來,至今五年;西域的情況,我比較熟悉。詢問他們城郭的大小,都說依靠漢朝與依靠老天一樣。由此驗證(是:指示代詞,此)(效:驗證),那麼蔥嶺(古代對今帕米爾高原和崑崙山、天山西段的統稱)的道路就可以打通;蔥領一通,那麼就可以攻伐龜茲了。現在我們應該封龜茲國的侍子(古代對入侍中央王朝皇帝的諸侯或屬國的王子[具有人質性質]的稱呼)白霸為龜茲國王,派幾百名步騎兵護送他回去,與各國軍隊聯合。短時間內,龜茲就可以捉拿了。以夷狄攻夷狄,這是上好計策啊。臣下看到莎車、疏勒兩國田地肥廣,草牧豐饒富庶,不同於敦煌、鄯善兩地;在那裡駐軍糧食可以自給自足,不須耗費國家的財力物力。而且,姑墨、溫宿二國國王,又全是龜茲國所冊立的.,不是那兩國的族人,互相嫌惡、困苦(更相:互相),其形勢必定導致出降和反叛。如果二國來歸降我們,那麼龜茲就不攻自破了。希望批下我的奏章,讓我得以相機處理西域事務(參考:參驗時機、形勢等各種因素),果真有萬分艱險,我就是死了又有什麼遺憾?臣下班超微不足道,特別承蒙聖上護佑,私下希望尚未就死(之時),能夠親眼看到西域平定、陛下舉起預祝萬壽無疆的酒杯,進獻功勞於祖廟,向天下頒佈特大喜訊。”
奏章上達,漢章帝覺得這事情可以成功,商議要派兵。平陵人徐幹一向與班超志同道合,上書願意自告奮勇前去幫助班超。建初五年,章帝就封徐幹為代理司馬,率領解除徒刑的人和自願隨行的一千人投向班超。在此之前,莎車國以為漢兵不會出動,便投降了龜茲國;而疏勒國的都尉番辰也跟著反叛。正巧徐幹率軍恰好趕到,班超就與他共擊番辰,大獲全勝,殺敵一千餘人,活捉了很多俘虜。班超攻破番辰之後,想乘勝進攻龜茲國,考慮到烏孫兵力強大,應當依靠他的兵力,於是上書朝廷道:“烏孫是西域大國,控弦(引申為善射計程車兵)十萬,因此武帝時曾將細君公主遠嫁和親,到西漢宣帝劉詢(前73—前49年在位),最終朝得烏孫兵的援助。如今(朝廷)可以派遣使者前去招撫慰問,以使烏孫國能與我們同心協力。”章帝採納了這個建議。建初八年,晉升班超為將兵長使(東漢時為府郡掌管兵馬的長官),特殊賞賜軍樂和儀仗旗幟(假:鼓吹幢麾的儀式,大將才可具備,班超不是大將,所以用“假”,有特殊賞賜之意)(鼓吹:泛指軍樂),任命徐幹為軍司馬,另外派遣衛侯李邑護送烏孫使者回國,攜帶去贈送給烏孫國王部屬各種精緻的絲織品(大小昆彌:昆彌,烏孫國王稱號)。李邑剛行至於闐國,正碰上龜茲在攻打疏勒國,恐怖不敢前進,因而上書說開通西域的事業難以成功,又大力誹謗班超擁抱愛妻、抱著愛子,在西域享樂,沒有顧念國內的心思。班超知道這事,慨嘆說:“本人沒有曾參(春秋魯國人,孔子弟子)的賢德,而遇有多次加來的讒言,恐怕要被當世的人所懷疑了”於是讓其愛妻回國。章帝知道班超忠誠,所以痛切責備李邑道:“縱然班超擁愛妻、抱愛子,思念回家計程車兵千餘人,為什麼都能與他同心同德呢?”並命令李邑聽從班超的節制排程,詔告班超:“如果李邑能勝任在外事務的話,便留下辦事。”班超隨即派李邑帶領烏孫國的侍子還歸京城。徐幹對班超說:“李邑先遣親口詆譭你,想要敗壞溝通西域的大業,如今你何不借著詔書留下他,還派他護送烏孫國侍子嗎?”班超說:“你說的話多麼淺陋啊!因為李邑詆譭過我,所以今天派他回去。自己反省沒有毛病,為什麼要害怕別人閒言碎語?為了自己的一時痛快而把他留下來,並非忠臣啊。”
第二年,朝廷又派遣代理司馬和恭等四人率領八百兵士歸從於班超,班超便發動疏勒、于闐兵攻打莎車王。莎車王暗底裡派使者串通疏勒王忠,以重利誘惑他(啖:利誘,引誘)。疏勒王忠於是反叛,跟隨莎車王,西逃固守烏即城。班超於是另立疏勒王室的府丞成大為疏勒王,發動所有不願謀反的人去攻打忠。雙方相持了半年,因為康居王派精兵援救,班超難以攻取烏即城。這時,月氏與康居剛剛聯姻,關係親密。班超就派人贈送很多精緻的絲織品給月氏王(齎:送物給人),讓他明白開導康居王。康居王於是撤兵,押解忠回疏勒國,烏即城隨即向班超投降。又過了三年,忠去勸說康居王,向他借兵回國佔據楨中城(系疏勒所有),暗中與龜茲謀劃,派人向班超假投降。班超心裡知道他們的陰謀,但表面上假裝答應接受投降。忠一聽大喜,馬上帶領輕騎謁見班超。班超暗中部署軍隊等候,為其設定帷帳,安排音樂。巡行斟酒勸飲後,就大聲呵斥部下捆忠斬首,趁勢擊潰他的隨從,殺敵七百餘人。西域南道於是就暢通了。
第二年,班超發動于闐等國的軍隊二萬五千人再次攻打莎車。但龜茲王派左將軍發動溫宿、姑墨、尉頭等國五萬軍隊去援救莎車。班超就召集了將校和于闐王商議道:“眼下我們兵少不敵,為今之計不如(表面上)各自散去,于闐軍從這裡向東而去,我就從這裡向西歸去,可以等到夜黑擊鼓為聲而進發。”暗中釋放所得俘虜。龜茲王得知,非常高興,親自率領一萬騎兵到西邊攔住班超,溫宿王帶領八千騎兵到東邊去攔截于闐軍。班超得悉兩支敵軍已經出動,秘密召集各部攏兵,雞叫時分,飛馳奔襲莎車軍營。莎車軍大驚亂逃,聯軍追擊殲敵五千多人,繳獲他們大量的牲畜財物,莎車王於是投降。龜茲等國因此各自撤退散去,班超自此威震西域。
……
第二年,皇帝下詔說:“以往匈奴獨自據有西域,侵犯劫掠河西(地區名),永平末年,城門白天(也須)關閉。先帝深深憐憫邊疆的老百姓遭受敵寇殘害,就命令將帥出擊西部地區,攻破天山,兵臨蒲類國,取得車師國的城池;各國受到像聽見打雷那樣害怕,像回聲那樣地呼應,於是開通西域,設定都護。而焉耆王舜、舜的兒子忠,獨自違反正道,犯上作亂,倚仗該國的險要關隘(隘:險要的地方),推翻西域都護府,並加害到都護府官吏。先帝看重百姓的生命,害怕兵役的興起,所以派遣軍司馬班超安定於闐以西。班超於是越過蔥嶺,抵達懸度(古山名);出入二十二年,(各國)沒有不服從的。改立各國的國王,並安撫各國的人民。不動搖中國,不苦士兵;使得遠方夷人地區和睦,統一不同民俗的人們的心態;而行上天的懲罰(指帝王的征伐),除去舊恥辱,以報陣亡將士的仇恨。《司馬法》(古兵書名,作者不詳)說:‘(對有功之人的)獎賞不要超過一個月才給,為的是要人們很快看到做善事的好處。’(其:語氣副詞,表示祈使或命令)封班超充當定遠侯,封以一千戶之地為采邑。”
班超自己感到在偏僻遙遠的西域往得太久了,年老思念故土。漢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上書說:“臣聽說太公(呂尚)封於齊,從他開始直至五代,死後都返葬在周地/狐狸臨死時,還盡力將腦袋向著丘窟;代郡的馬南來以後,仍舊依戀北風。周、齊兩地同在中原千里之間,何況我處在極遠的地區,小臣怎能沒有依戀北風、頭向故土的思念呢?蠻夷的風俗,畏懼壯年人,欺侮老年人。臣班超如狗馬衰老齒盡(意謂已到老年),時常害怕年老體衰,忽然死去,孤獨的靈魂靈魂被拋棄。昔日蘇武困留在匈奴之長達十九年,而今臣下有幸得以奉符節,帶金印、銀印監護西域,如果我以享年終老駐守所在地,實在無所遺恨;然而恐怕後世有人說我是在西域兵敗死亡的(或:無定代詞,有的,有的人)(名:稱,說)(沒:[軍隊]覆沒,滅亡)。臣不敢奢望回到酒泉(郡名,治所在今甘肅酒泉市)郡,但願活著進入玉門關!臣衰老多病,該死瞎說。恭敬地派我的兒子班勇隨著獻禮的隊伍進入邊塞。趁臣還活著的時候,讓班勇親眼看看中原。”……表書上奏,漢和帝被他的話所感動,於是調班超回漢。班超在西域三十一年。永元十四年八月到洛陽,被任命為射聲校尉(官名,西漢武帝時所置的八大校尉之一,秩二千石)。班超一直患有胸部及兩側疾病,回來後,病情加重。和帝派中黃門(在宮廷中服役的太監)探問病情,賜給醫藥。這年九月,死去,享年七十一歲。朝廷憐惜他,派人弔祭,所贈助人辦喪事的財物非常優厚(賵:助人辦喪事的財物)。兒子班雄繼承(侯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