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人教版七下《課外古詩詞背誦》全解
山中雜詩
吳均
山際見來煙①,竹中窺落日②。
鳥向簷③上飛,雲從窗裡出。
註釋
① 際:山與天相接的地方。
② 窺(kuī):從縫隙中看。
③簷(y醤):房簷。
山際見來煙, 山際:山與天相接的地方。際:邊際。○以“見”寫存現,靈動了景色,增添了人氣。
山峰上繚繞著陣陣的嵐氣雲煙,
竹中窺落日。 窺:從縫隙或隱蔽處偷看。○“窺”呼應了前一句的“見”,生動地再現了夕陽餘暉疏朗地灑落竹林的情景。
竹林的縫隙裡灑落下夕陽的餘暉
鳥向簷上飛, 向:從,在。 簷:屋簷。○用“向”不用“於”,藉詞
鳥兒歡快地在屋簷上飛來飛去, 的多義性所帶來的暗示,激活了讀者的想象,豐富了詩意的表達。
雲從窗裡出。 ○這正是山居不可思議的神奇景象。本有的突兀感在前三個詩句的鋪墊下,自然熨帖,不露半點神來的痕跡。
白白的雲兒竟然從窗戶裡飄了出來。
譯文:
山邊飄來的煙靄,從竹林的縫隙裡看到落日。
鳥兒向屋簷上飛著,遠遠看去天邊的雲氣好象是從窗裡流出來的一樣
題解:
本篇是《山中雜詩》的三首之一。是寫山居環境的幽靜,表現了閒適的心情。沈德潛說它“四句寫景,自成一格”。
山中雜詩
映入眼簾的——是暮色裡藹藹的山嵐,陷入竹隙的——是落如緩緩的畫卷。
鳥兒悠閒地飛向人家的房簷,從視窗緩緩飄出的是一絲淡淡的雲嵐。
賞析一:
這四句寫景的小詩,自成一種格調。每句之前,如果用“你看哪”三字一氣連讀,在我們眼前,就會展現出一幅絕妙的圖畫,就會響起一曲優美的樂章。杜甫《絕句》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放眼四望,觸處生情,將不同的景物組合起來,用以形成一種特殊的環境,給人以新鮮的感覺。用的就是這種格調。
賞析二:
詩歌描寫的是詩人住在山中的有趣生活:山峰環繞,竹木茂盛,鳥在人家的房簷上飛,雲彩竟然從窗裡飄出來。此幽居蕩盡了人間的塵滓,隨意而傳神地表達了詩人愜意閒適的心情。
全詩不過短短四句,一句一景,然句句不離“山中”的主題。煙嵐瀰漫著山谷,在山峰間飄來蕩去,這正是幽靜深邃的山中所常見的現象。落日西沉,只能在竹林的間隙中窺見其脈脈的斜暉,由此可見竹林的茂密青蔥,山間的幽趣在首兩句中已曲曲傳出。屋簷上的飛鳥來來往往,白雲穿窗而過,都說明詩人所居之處地勢高峻,而且在茂林修竹之中,群鳥時時棲息於其簷前屋後,體現了山居的清靜超脫,遠離塵囂。
沈德潛說此詩:“四句寫景,自成一格。”意謂這首小詩將所有的筆墨都集中在寫景上,與一般由景到人或由景而抒情的結構不同,開了一種新的格式。其實,這四句中雖句句是景,卻時時有人在其中,如前兩句中的“見”和“窺”,都說明在景的背後分明有人,所寫之景只是人所見之景,並不是純客觀的描繪。至於三四句中的“簷上”和“窗裡”就更明白地透出人的存在。而且在寫景中已暗示了詩人的山居之樂,他的恬淡超然的心境也於此可見。
吳均是寫山水的高手,這四句小詩之所以能勾勒出山居的特徵就在於作者觀察角度的選擇得當。“煙”是由“山際”所見,“落日”是由竹中所見,“鳥”在簷上,“雲”從窗出,這樣,就不同與尋常的寫山嵐、落日、鳥和雲,而帶上了詩人山居所見的主觀色彩,並有了典型的意義。就象是攝影,攝取同一物象,卻各人有各人的角度。而一幀成功的作品,總是能取新穎巧妙的角度,攝出景物的特徵與情趣,吳均的摹山範水也正是如此。
竹裡館
王維
獨坐幽篁裡, 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 明月來相照。
這首小詩總共四句。拆開來看,既無動人的景語,也無動人的情語;既找不到哪個字是詩眼,也很難說哪一句是警策。
詩中寫到景物,只用六個字組成三個詞,就是:“幽篁”、“深林”、“明月”。對普照大地的月亮,用一個“明”字來形容其皎潔,並無新意巧思可言,是人人慣用的陳詞。至於第一句的“篁”與第三句的“林”,其實是一回事,是重複寫詩人置身其間的竹林,而在竹林前加“幽”、“深”兩字,不過說明其既非庾信《小園賦》所說的“三竿兩竿之竹”,也非柳宗無《青水驛叢竹》詩所說的“簷下疏篁十二莖”,而是一片既幽且深的茂密的竹林。這裡,象是隨意寫出了眼前景物,沒有費什麼氣力去刻畫和塗飾。
詩中寫人物活動,也只用六個字組成三個詞,就是:“獨坐”、“彈琴”、“長嘯”。對人物,既沒有描繪其彈奏舒嘯之狀,也沒有表達其喜怒哀樂之情;對琴音與嘯聲,更沒有花任何筆墨寫出其音調與聲情。
表面看來,四句詩的用字造語都是平平無奇的。但四句詩合起來,卻妙諦自成,境界自出,蘊含著一種特殊的藝術魅力。作者王維《輞川集》中的一首名作,它的.妙處在於其所顯示的是那樣一個令人自然而然為之吸引的意境。它不以字句取勝,而從整體見美。它的美在神不在貌,領略和欣賞它的美,也應當遺貌取神,而其神是包孕在意境之中的。就意境而言,它不僅如施補華所說,給人以“清幽絕俗”(《峴傭說詩》)的感受,而且使人感到,這一月夜幽林之景是如此空明澄淨,在其間彈琴長嘯之人是如此安閒自得,塵慮皆空,外景與內情是抿合無間、融為一體的。而在語言上則從自然中見至味、從平淡中見高韻。它的以自然、平淡為特徵的風格美又與它的意境美起了相輔相成的作用。
可以想見,詩人是在意興清幽、心靈澄淨的狀態下與竹林、明月本身所具有的清幽澄淨的屬性悠然相會,而命筆成篇的。詩的意境的形成,全賴人物心性和所寫景物的內在素質相一致,而不必藉助於外在的色相。因此,詩人在我與物會、情與景合之際,就可以如司空圖《詩品?自然篇》中所說,“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進入“薄言情悟,悠悠天鈞”的藝術天地。當然,這裡說“俯拾即是”,並不是說詩人在取材上就一無選擇,信手拈來;這裡說“著手成春”,也不是說詩人在握管時就一無安排,信筆所之。詩中描寫周圍景色,選擇了竹林與明月,是取其與所要顯示的那一清幽澄淨的環境原本一致;詩中抒寫自我情懷,選擇了彈琴與長嘯,則取其與所要表現的那一清幽澄淨的心境互為表裡。這既是即景即事,而其所以寫此景,寫此事,自有其醞釀成熟的詩思。更從全詩的組合看,詩人在寫月夜幽林的同時,又寫了彈琴、長嘯,則是以聲響托出靜境。至於詩的末句寫到月來照,不僅與上句的“人不知”有對照之妙,也起了點破暗夜的作用。這些音響與寂靜以及光影明暗的襯映,在安排上既是妙手天成,又是有匠心運用其間的。
峨眉山月歌
李白
峨眉山月半輪秋, 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清溪向三峽, 思君不見下渝州。
這首詩是年輕的李白初離蜀地時的作品,意境明朗,語言淺近,音韻流暢。
詩從“峨眉山月”寫起,點出了遠遊的時令是在秋天。“秋”字因入韻關係倒置句末。秋高氣爽,月色特明(“秋月揚明輝”)。以“秋”字又形容月色之美,信手拈來,自然入妙。月只“半輪”,使人聯想到青山吐月的優美意境。在峨眉山的東北有平羌江,即今青衣江,源出於四川蘆山縣,流至樂山縣入岷江。次句“影”指月影,“入”和“流”兩個動詞構成連動式謂語,意言月影映入江水,又隨江水流去。生活經驗告訴我們,定位觀水中月影,任憑江水怎樣流,月影卻是不動的。“月亮走,我也走”,只有觀者順流而下,才會看到“影入江水流”的妙景。所以此句不僅寫出了月映清江的美景,同時暗點秋夜行船之事。意境可謂空靈入妙。
次句境中有人,第三句中人已露面:他正連夜從清溪驛出發進入岷江,向三峽駛去。“仗劍去國,辭親遠遊”的青年,乍離鄉土,對故國故人不免戀戀不捨。江行見月,如見故人。然明月畢竟不是故人,於是只能“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了。末句“思君不見下渝州”依依惜別的無限情思,可謂語短情長。
峨眉山──平羌江──清溪──渝州──三峽,詩境就這樣漸次為讀者展開了一幅千里蜀江行旅圖。除“峨眉山月”而外,詩中幾乎沒有更具體的景物描寫;除“思君”二字,也沒有更多的抒情。然而“峨眉山月”這一集中的藝術形象貫串整個詩境,成為詩情的觸媒。由它引發的意蘊相當豐富:山月與人萬里相隨,夜夜可見,使“思君不見”的感慨愈加深沉。明月可親而不可近,可望而不可接,更是思友之情的象徵。凡詠月處,皆抒發江行思友之情,令人陶醉。
本來,短小的絕句在表現時空變化上頗受限制,因此一般寫法是不同時超越時空,而此詩所表現的時間與空間跨度真到了馳騁自由的境地。二十八字中地名凡五見,共十二字,這在萬首唐人絕句中是僅見的。它“四句入地名者五,古今目為絕唱,殊不厭重”(王麟洲語),其原因在於:詩境中無處不滲透著詩人江行體驗和思友之情,無處不貫串著山月這一具有象徵意義的藝術形象,這就把廣闊的空間和較長的時間統一起來。其次,地名的處理也富於變化。“峨眉山月”、“平羌江水”是地名副加於景物,是虛用;“發清溪”、“向三峽”、“下渝州”則是實用,而在句中位置亦有不同。讀起來也就覺不著痕跡,妙入化工。
春夜洛城聞笛
李白
誰家玉笛暗飛聲, 散入春風滿洛城。
此夜曲中聞折柳, 何人不起故園情!
洛城就是現在河南的洛陽,在唐代是一個很繁華的都市,稱為東都。一個春風駘蕩的夜晚,萬家燈火漸漸熄滅,白日的喧囂早已平靜下來。忽然傳來嘹亮的笛聲,悽清婉轉的曲調隨著春風飛呀,飛呀,飛遍了整個洛城。這時有一個遠離家鄉的詩人還沒入睡,他倚窗獨立,眼望著“白玉盤”似的明月,耳聽著遠處的笛聲,陷入了沉思。笛子吹奏的是一支《折楊柳》曲,它屬於漢樂府古曲,抒寫離別行旅之苦。古代離別的時候,往往從路邊折柳枝相送;楊柳依依,正好藉以表達戀戀不捨的心情。在這樣一個春天的晚上,聽著這樣一支飽含離愁別緒的曲子,誰能不起思鄉之情呢?於是,詩人情不自禁地吟了這首七絕。
這首詩全篇扣緊一個“聞”字,抒寫自己聞笛的感受。這笛聲不知是從誰家飛出來的,那未曾露面的吹笛人只管自吹自聽,並不準備讓別人知道他,卻不期然而然地打動了許許多多的聽眾,這就是“誰家玉笛暗飛聲”的“暗”字所包含的意味。“散入春風滿洛城”,是藝術的誇張,在詩人的想象中,這優美的笛聲飛遍了洛城,彷彿全城的人都聽到了。詩人的誇張並不是沒有生活的依據,笛聲本來是高亢的,又當更深人靜之時,再加上春風助力,說它飛遍洛城是並不至於過分的。
笛聲飛來,乍聽時不知道是什麼曲子,細細聽了一會兒,才知道是一支《折楊柳》。所以寫到第三句才說“此夜曲中聞折柳”。這一句的修辭很講究,不說聽了一支折柳曲,而說在樂曲中聽到了折柳。這“折柳”二字既指曲名,又不僅指曲名。折柳代表一種習俗,一個場景,一種情緒,折柳幾乎就是離別的同義語。它能喚起一連串具體的回憶,使人們蘊藏在心底的鄉情重新激盪起來。“何人不起故園情”,好象是說別人,說大家,但第一個起了故園之情的不正是李白自己嗎?
熱愛故鄉是一種崇高的感情,它同愛國主義是相通的。自己從小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作為祖國的一部分,她的形象尤其難以忘懷。李白這首詩寫的是聞笛,但它的意義不限於描寫音樂,還表達了對故鄉的思念,這才是它感人的地方。
逢入京使
岑參
故園東望路漫漫, 雙袖龍鍾淚不幹。
馬上相逢無紙筆, 憑君傳語報平安。
天寶八載(749),岑參第一次遠赴西域,充安西節度使高仙芝幕府書記。他告別了在長安的妻子,躍馬踏上漫漫征途。
也不知走了多少天,就在通西域的大路上,他忽地迎面碰見一個老相識。立馬而談,互敘寒溫,知道對方要返京述職,頓時想到請他捎封家信回長安去。此詩就描寫了這一情景。
第一句是寫眼前的實景。“故園”指的是在長安自己的家。“東望”是點明長安的位置。離開長安已經好多天,回頭一望,只覺長路漫漫,塵煙蔽天。
第二句帶有誇張的意味,是強調自己思憶親人的激情,這裡就暗暗透出捎家書的微意了。“龍鍾”在這裡是淋漓沾溼的意思。“龍鍾”和“淚不幹”都形象地描繪了詩人對長安親人無限眷念的深情神態。
三四句完全是行者匆匆的口氣。走馬相逢,沒有紙筆,也顧不上寫信了,就請你給我捎個平安的口信到家裡吧!岑參此行是抱著“功名只向馬上取”的雄心,此時,心情是複雜的。他一方面有對帝京、故園相思眷戀的柔情,一方面也表現了詩人開闊豪邁的胸襟。
這首詩的好處就在於不假雕琢,信口而成,而又感情真摯。詩人善於把許多人心頭所想、口裡要說的話,用藝術手法加以提煉和概括,使之具有典型的意義。清人劉熙載曾說:“詩能於易處見工,便覺親切有味。”(見《藝概?詩概》)在平易之中而又顯出豐富的韻味,自能深入人心,歷久不忘。岑參這首詩,正有這一特色。
滁州西澗
韋應物
獨憐幽草澗邊生, 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 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是一首山水詩的名篇,也是韋應物的代表作之一。詩寫於唐德宗建中二年(781)詩人出任滁州刺史期間。唐滁州治所即今安徽滁縣,西澗在滁州城西郊野。這詩寫春遊西澗賞景和晚雨野渡所見。詩人以情寫景,借景述意,寫自己喜愛與不喜愛的景物,說自己合意與不合意的情事,而其胸襟恬淡,情懷憂傷,便自然流露出來。但是詩中有無寄託,寄託何意,歷來爭論不休。有人認為它通首比興,是刺“君子在下,小人在上”;有人認為“此偶賦西澗之景,不必有所託意”。實則各有偏頗。
詩的前二句,在春天繁榮景物中,詩人獨愛自甘寂寞的澗邊幽草,而對深樹上鳴聲誘人的黃鶯兒卻表示無意,置之陪襯,以相比照。幽草安貧守節,黃鸝居高媚時,其喻仕宦世態,寓意顯然,清楚表露出詩人恬淡的胸襟。後二句,晚潮加上春雨,水勢更急。而郊野渡口,本來行人無多,此刻更其無人。因此,連船伕也不在了,只見空空的渡船自在浮泊,悠然漠然。水急舟橫,由於渡口在郊野,無人問津。倘使在要津,則傍晚雨中潮漲,正是渡船大用之時,不能悠然空泊了。因此,在這水急舟橫的悠閒景象裡,蘊含著一種不在其位、不得其用的無奈而憂傷的情懷。在前、後二句中,詩人都用了對比手法,並用“獨憐”、“急”、“橫”這樣醒目的字眼加以強調,應當說是有引人思索的用意的。
由此看來,這詩是有寄託的。但是,詩人為什麼有這樣的寄託呢?
在中唐前期,韋應物是個潔身自好的詩人,也是個關心民生疾苦的好官。在仕宦生涯中,他“身多疾病思田裡,邑有流亡愧俸錢”(《寄李儋元錫》),常處於進仕退隱的矛盾。他為中唐政治弊敗而憂慮,為百姓生活貧困而內疚,有志改革而無力,思欲歸隱而不能,進退兩為難,只好不進不退,任其自然。莊子說:“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莊子?列禦寇》)韋應物對此深有體會,曾明確說自己是“扁舟不繫與心同”(《自鞏洛舟行入黃河即事寄府縣僚友》),表示自己雖懷知者之憂,但自愧無能,因而仕宦如同遨遊,悠然無所作為。其實,《滁州西澗》就是抒發這樣的矛盾無奈的處境和心情。思欲歸隱,故獨憐幽草;無所作為,恰同水急舟橫。所以詩中表露著恬淡的胸襟和憂傷的情懷。
說有興寄,誠然不錯,但歸結為譏刺“君子在下,小人在上”,也失於死板;說偶然賦景,毫無寄託,則割裂詩、人,流於膚淺,都與詩人本意未洽。因此,賞奇析疑,以知人為好。
江南逢李龜年
杜甫
岐王宅裡尋常見, 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 落花時節又逢君。
這是杜甫絕句中最有情韻、最富含蘊的一篇。只二十八字,卻包含著豐富的時代生活內容。如果詩人當年圍繞安史之亂的前前後後寫一部回憶錄,是不妨用它來題卷的。
李龜年是開元時期“特承顧遇”的著名歌唱家。杜甫初逢李龜年,是在“開口詠鳳凰”的少年時期,正值所謂“開元全盛日”。當時王公貴族普遍愛好文藝,杜甫即因才華早著而受到岐王李範和秘書監崔滌的延接,得以在他們的府邸欣賞李龜年的歌唱。而一位傑出的藝術家,既是特定時代的產物,也往往是特定時代的標誌和象徵。在杜甫心目中,李龜年正是和鼎盛的開元時代、也和自己充滿浪漫情調的青少年時期的生活,緊緊聯結在一起的。幾十年之後,他們又在江南重逢。這時,遭受了八年動亂的唐王朝業已從繁榮昌盛的頂峰跌落下來,陷入重重矛盾之中;杜甫輾轉漂泊到潭州,“疏布纏枯骨,奔走苦不暖”,晚境極為淒涼;李龜年也流落江南,“每逢良辰勝景,為人歌數闋,座中聞之,莫不掩泣罷酒”(《明皇雜錄》)。這種會見,自然很容易觸發杜甫胸中本就鬱積著的無限滄桑之感。“岐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詩人雖然是在追憶往昔與李龜年的接觸,流露的卻是對“開元全盛日”的深情懷念。這兩句下語似乎很輕,含蘊的感情卻深沉而凝重。“岐王宅裡”、“崔九堂前”,彷彿信口道出,但在當事者心目中,這兩個文藝名流經常雅集之處,無疑是鼎盛的開元時期豐富多彩的精神文化的淵藪,它們的名字就足以勾起對“全盛日”的美好回憶。當年出入其間,接觸李龜年這樣的藝術明星,是“尋常”而不難“幾度”的,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是不可企及的夢境了。這裡所蘊含的天上人間之隔的感慨,是要結合下兩句才能品味出來的。兩句詩在迭唱和詠歎中,流露了對開元全盛日的無限眷戀,好像是要拉長回味的時間似的。
夢一樣的回憶,畢竟改變不了眼前的現實。“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風景秀麗的江南,在承平時代,原是詩人們所向往的作快意之遊的所在。如今自己真正置身其間,所面對的竟是滿眼凋零的“落花時節”和皤然白首的流落藝人。“落花時節”,象是即景書事,又象是別有寓託,寄興在有意無意之間。熟悉時代和杜甫身世的讀者會從這四個字上頭聯想起世運的衰頹、社會的動亂和詩人的衰病漂泊,卻又絲毫不覺得詩人在刻意設喻,這種寫法顯得特別渾成無跡。加上兩句當中“正是”和“又”這兩個虛詞一轉一跌,更在字裡行間寓藏著無限感慨。江南好風景,恰恰成了亂離時世和沉淪身世的有力反襯。一位老歌唱家與一位老詩人在飄流顛沛中重逢了,落花流水的風光,點綴著兩位形容憔悴的老人,成了時代滄桑的一幅典型畫圖。它無情地證實“開元全盛日”已經成為歷史陳跡,一場翻天覆地的大動亂,使杜甫和李龜年這些經歷過盛世的人,淪落到了不幸的地步。感慨無疑是很深的,但詩人寫到“落花時節又逢君”,卻黯然而收,在無言中包孕著深沉的慨嘆,痛定思痛的悲哀。這樣“剛開頭卻又煞了尾”,連一句也不願多說,真是顯得蘊藉之極。沈德潛評此詩:“含意未申,有案未斷”。這“未申”之意對於有著類似經歷的當事者李龜年,自不難領會;對於後世善於知人論世的讀者,也不難把握。象《長生殿?彈詞》中李龜年所唱的:“當時天上清歌,今日沿街鼓板”,“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嘆,淒涼滿眼對江山”等等,儘管反覆唱嘆,意思並不比杜詩更多,倒很象是劇作家從杜詩中抽繹出來似的。
四句詩,從岐王宅裡、崔九堂前的“聞”歌,到落花江南的重“逢”,“聞”、“逢”之間,聯結著四十年的時代滄桑、人生鉅變。儘管詩中沒有一筆正面涉及時世身世,但透過詩人的追憶感喟,讀者卻不難感受到給唐代社會物質財富和文化繁榮帶來浩劫的那場大動亂的阻影,以及它給人們造成的巨大災難和心靈創傷。確實可以說“世運之治亂,華年之盛衰,彼此之淒涼流落,俱在其中”(孫洙評)。正象舊戲舞臺上不用佈景,觀眾透過演員的歌唱表演,可以想象出極廣闊的空間背景和事件過程;又象小說裡往往透過一個人的命運,反映一個時代一樣。這首詩的成功創作似乎可以告訴我們:在具有高度藝術概括力和豐富生活體驗的大詩人那裡,絕句這樣短小的體裁究竟可以具有多大的容量,而在表現如此豐富的內容時,又能達到怎樣一種舉重若輕、渾然無跡的藝術境界。
送靈澈上人
劉長卿
蒼蒼竹林寺, 杳杳鐘聲晚。
荷笠帶夕陽, 青山獨歸遠。
靈澈上人是中唐時期一位著名詩僧,俗姓湯,字源澄,會稽(今浙江紹興)人,出家的本寺就在會稽雲門山雲門寺。竹林寺在潤州(今江蘇鎮江),是靈澈此次遊方歇宿的寺院。這首小詩寫詩人在傍晚送靈澈返竹林寺時的心情。它即景抒情,構思精緻,語言精煉,素樸秀美,所以為中唐山水詩的名篇。
前二句想望蒼蒼山林中的靈澈歸宿處,遠遠傳來寺院報時的鐘響,點明時已黃昏,彷彿催促靈澈歸山。後二句即寫靈澈辭別歸去情景。靈澈戴著斗笠,披帶夕陽餘暉,獨自向青山走去,越來越遠。“青山”即應首句“蒼蒼竹林寺”,點出寺在山林。“獨歸遠”顯出詩人佇立目送,依依不捨,結出別意。全詩表達了詩人對靈澈的深摯的情誼,也表現出靈澈歸山的清寂的風度。送別往往黯然情傷,但這首送別詩卻有一種閒淡的意境。
劉長卿和靈澈相遇又離別於潤州,大約在唐代宗大曆四、五年間(769—770)。劉長卿自從上元二年(761)從貶謫南巴(今廣東茂名南)歸來,一直失意待官,心情鬱悶。靈澈此時詩名未著,雲遊江南,心情也不大得意,在潤州逗留後,將返回浙江。一個宦途失意客,一個方外歸山僧,在出世入世的問題上,可以殊途同歸,同有不遇的體驗,共懷淡泊的胸襟。這首小詩表現的就是這樣一種境界。
精美如畫,是這首詩的明顯特點。但這幀畫不僅以畫面上的山水、人物動人,而且以畫外的詩人自我形象,令人回味不盡。那寺院傳來的聲聲暮鍾,觸動詩人的思緒;這青山獨歸的靈澈背影,勾惹詩人的歸意。耳聞而目送,心思而神往,正是隱藏在畫外的詩人形象。他深情,但不為離別感傷,而由於同懷淡泊;他沉思,也不為僧儒殊途,而由於趨歸意同。這就是說,這首送別詩的主旨在於寄託著、也表露出詩人不遇而閒適、失意而淡泊的情懷,因而構成一種閒淡的意境。十八世紀法國狄德羅評畫時說過:“凡是富於表情的作品可以同時富於景色,只要它具有儘可能具有的表情,它也就會有足夠的景色。”(《繪畫論》)此詩如畫,其成功的原因亦如繪畫,景色的優美正由於抒情的精湛。
約客
宋?趙師秀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
【詩歌註釋】
①約客:約請客人來相會。
②黃梅時節:農曆四、五月間,江南梅子黃了,熟了,大都是陰雨連連的時候,所以稱“黃梅時節”為江南雨季。
③家家雨:家家戶戶都趕上下雨。形容雨水多,到處都有。
④處處蛙:到處是蛙跳蛙鳴。
⑤有約:即邀約友人。
⑥落燈花:舊時以油燈照明,燈心燒殘,落下來時好像一朵閃亮的小花。
【作者簡介】
趙師秀(1170——1219),宋代詩人,字紫芝、靈芝,號靈秀,又號天樂,永嘉(今浙江溫州)人,他同徐照、徐璣和翁卷並稱“永嘉四靈”,人稱“鬼才”。有《趙師秀集》二卷、《天樂堂集》一卷,已佚。僅有《清苑齋集》傳世。
編輯本段【古詩今譯】
梅子黃時,家家戶戶都籠罩在煙雨之中; 遠遠近近那長滿青草的池塘裡,傳出蛙聲陣陣。已約請好的客人說來卻還沒有來,時間一晃就過了午夜;我手拿棋子輕輕地敲擊著桌面,等著客人,只看到燭芯隔一會兒就落下一截……
【詩文賞析】
前二句交待了當時的環境和時令。“黃梅”、“雨”、“池塘”、“蛙聲”,寫出了江南梅雨季節的夏夜之景:雨聲不斷,蛙聲一片。讀來使人如身臨其境,彷彿細雨就在身邊飄,蛙聲就在身邊叫。這看似表現得很“熱鬧”的環境,實際上詩人要反襯出它的“寂靜”。
後二句點出了人物和事情。主人耐心地而又有幾分焦急地等著,沒事可幹,“閒敲”棋子,靜靜地看著閃閃的燈花。第三句“有約不來過夜半”,用“有約”點出了詩人曾“約客”來訪,“過夜半”說明了等待時間之久,本來期待的是約客的叩門聲,但聽到的卻只是一陣陣的雨聲和蛙聲,比照之下更顯示出作者焦躁的心情。第四句“閒敲棋子”是一個細節描寫,詩人約客久候不到,燈芯很長,詩人百無聊賴之際,下意識地將黑白棋子在棋盤上輕輕敲打,而篤篤的敲棋聲又將燈花都震落了。這種姿態貌似閒逸,其實反映出詩人內心的焦躁。
全詩透過對撩人思緒的環境及“閒敲棋子”這一細節動作的渲染,既寫了詩人雨夜候客來訪的情景,也寫出約客未至的一種悵惘的心情,可謂形神兼備。全詩生活氣息較濃,又擺脫了雕琢之習,清麗可誦。
論詩
趙翼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賞析】
趙翼論詩提倡創新,反對機械模擬,此詩就體現了這一點。為了說明詩風代變的道理,詩人舉出了詩歌史上的兩位大家,唐代的李白與杜甫為例。以為即使是李、杜這樣的大詩人,他們的詩作因流傳千年,播於眾口,已經不再給人以新鮮感了。以歷史發展的眼光來看,各個時代都有其標領風騷的人物,不必惟古人是從。“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是廣為傳誦的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