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河現代散文
在我們家下放的那個村子裡,有一條依山而蜿蜒的河,環繞半個村莊。靠村子的東北面有一條山路穿河而過,村子裡的人進出必經這條路,也必趟過這條河。
這河是村上的母親河,離村莊一里多路。整個村子裡的人用水、吃水都在此。每當朝霞映紅了天際,男人們忙著挑水;女人們忙著洗衣。女人們在河岸邊一字排開,棒槌聲此起彼伏,宛如晨曲一般,又如百鳥朝鳳,迴盪山谷,音傳久絕。
每當春季或梅雨季節,咆哮的山洪,淹沒河堤,村裡人無法進出。直到70年代中後期,村裡人出錢建造一個攔河滾水壩(中間有兩個橋孔可以流水),才緩解了村裡人出行不便的問題。平日裡滾水壩上沒水可以不用脫鞋過河;但陰雨綿綿時,滾水壩上有膝蓋深的水還是可以過河的,比先前沒有滾水壩時村裡人進出方便多了。
我第一次過這條河,是那年父親領著我們全家下放時,用板車拉著我和全部的家當過河的。父親吃力地拉著,一晃一搖的;母親和姐姐用力地推著;我坐在板車上使勁地蹬著腿……後來,這條河成了我成長的“夥伴”。上公社、上供銷社、上食品站、上學都要經過這條河。每當過到河中央時,總要彎下腰去,雙手捧水洗洗臉,再喝上幾口,那甘泉般的水呀一直甜到心裡。
記得78年年底的一天,下著雨夾雪。父親沒出工正在家中為一社員修理鍋蓋。這時,大隊民兵營長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前,嚴厲的訓斥道:“XXX跟我去公社,快點。”父親被這突如其來地喊聲,嚇得渾身一抖,手上的刨子都掉到地上,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心想自下放以來,批鬥會都在生產隊或大隊裡召開,從沒去過公社召開,不知今天又犯了什麼“天條”,檢查自己的言行沒說什麼壞話呀,總是努力改造自己。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戰戰兢兢得貓著腰勾著頭,跟在民兵營長的後面向公社走去……
來到公社,父親畢恭畢敬地站那兒等候公社治保主任地發落,他態度溫和的,手執一紙對父親說:“根據XX縣人民法院(78)X號通知,撤銷你‘右派’判決書,給你平反恢復自由,以後恢復工作”。當父親聽到這話時,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聽錯了,然而這是真的。父親用戰抖的雙手接過治保主任遞過來的`“通知”已是淚水漣漣。父親臨走時,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拔腿就往回趕,穿在身上的破雨衣乾脆脫了扔掉,拼命地跑。過河時,竟忘了捲起褲腿和水而蹚。當父親出現在家人面前時,已是滿身雨水,光著腳丫,氣喘吁吁,樣子十分狼狽。
我們不知道父親去公社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成這樣子,很納悶正要問之,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的…右派…帽子…摘掉了”。於是,從棉衣內膽中掏出帶著體溫的法院的“通知”給我們看。這是真的,上面有法院的公章。從此,父親獲得新生,獲得自由;也是全家獲得新生,獲得自由。父親說:“我是一口氣跑回來的。為了這一天,我足足等了二十年。”說著淚珠順著臉頰滾落,語嚥了。
多少年來,父親盼望著,盼望著有一天能摘去“右派”帽子,今天終於摘掉了。父親怎不淚水漣漣呢?那是激動的淚啊,更是感激的淚啊。感激“十一屆三中全會”的英明。
晚上,父親放聲高歌,連夜寫信告訴所有的親戚,讓他們也來分享自己獲得新生和自由。不久,父親就恢復了公職,被安排在本公社中學教書。中學離我們家五里地,平日裡不回家,住校,為的是找回那荒廢二十年的知識,只在星期六回家換調衣服,星期一早晨去學校上班。
轉眼就到了79年4—5月間,父親照舊星期六回家,星期一早晨去上班。星期日的晚上下了一夜的雨,河水漫過滾水壩,當星期一早晨,父親來到河邊時,見滾水壩上足足有大腿深的水,正要勸阻同學們不要過河;可有幾個女生手牽手快要過到河中間了,一女生見洪水發暈,手一鬆,被洪水衝下滾水壩。
父親見狀,來不及細想也來不及脫衣,飛身跳進洪水中去救人。因水深湍急幾次托起均被洪水捲走;這時,正好趕到兩個男生見老師奮力在救人也奮不顧身跳入河中參與救援。水中幾次托起,使父親已筋疲力盡,但再一次使盡全身力氣將女生高高托起,兩個男生緊緊抓住女生的手將其拖到岸邊,可父親被洪水捲走了……被趕來的學生家長救起。
訊息不脛而走,學生家長來我家感謝父親,可父親說:“是兩個男生救起的”。學校為了表彰父親見義勇為的事蹟特發四十塊獎勵,可父親把它轉贈給了兩個學生。
村上這條河呀,曾經留下多少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