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中又見您那寬大襟抒情散文
我有三個爺爺,都出生在晚清時期。爺爺排行老大,據說個子不高,但人很精幹,務農一輩子;二爺會木工手藝,是弟兄中的手藝人,高個子,是我們唯一見過的一位爺爺;三爺人很勤快,性格直爽,擅長扳船(筏子工),因是老么,我們就叫“尕爺”。這樣,我們也就有了三個奶奶:奶奶,二奶奶,尕奶奶。除二爺我們記得外,爺爺和尕爺在我們弟兄們出生前都過世了,但三個奶奶都是高壽,我們都記得。
最讓我們同情的是尕奶奶。聽奶奶講,尕奶奶無親無故,丈夫死後改嫁給尕爺的。當有了三個女兒、倆兒子,人還很年輕的時候,尕爺又去世了,從此一輩子守寡。這在當時的中國農村,算是典型的苦命人了。
我很小的時候就記得尕奶奶,幾乎天天來我家串門,找奶奶聊天。她長著一張寬大的臉,目光犀利,走起路來弓著背,邁著很大的外八字步。最讓我難忘的是,和奶奶一樣,她終年穿晚清時期的服裝:長到膝蓋,寬大襟的衣服。
更不幸的是,從我記事時起,尕奶奶就一個人過日子,我的倆叔叔都不願贍養她。因為孤獨,她非常喜歡有孩子到家來玩,她的院子離我家很近,所以我有事沒事都愛往那跑,破舊的雙扇木板門,低矮的三間房,凌亂的院子我依然清晰地記得。
我上了初中,哥哥去了外地讀書,我就自然地擔負起了為家裡從黃河挑水的任務。每當尕奶奶看見我挑著水從她門前經過時,眼裡就流露出難以抑制的羨慕與渴盼,於是,我再強忍著疲憊,多挑一擔水給她。
可是不久,她的一個兒媳、我的一個為人十分尖酸的姨娘就開始罵街了,原因是我給尕奶奶挑水,襯托出了她們的不孝!為這,母親曾關起門來勸過我好幾次,教我以後注意,千萬別再惹禍了。於是,給尕奶奶挑水的工作就被迫轉入了“地下”,當我再挑水經過她的'門前,讀懂她眼裡的羨慕與渴盼後,就回望她一眼,下次到她門前時,故意放慢腳步,用眼光迅速掃視四周,有人注意時,便在離她大門較遠的地方放下擔子,裝作歇息的樣子;待四周沒人注意時,又迅速挑起擔子進入她的大門。此時,尕奶奶早已收拾停當水缸在屋裡等我倒水了!
深秋時節,是農家最忙、也是最快樂的時候。剛包產到戶那些年,人們的生產積極性很高,大夥從沒收穫過那麼多的農產品,挖來的土豆堆滿了院子。待晾上一兩天,就要準備收藏了。這時,尕奶奶就會跑來幫忙,磕去粘在土豆上的土,太小的揀到一邊去,準備煮爛了餵豬、餵雞;稍大的用袋子裝起放在另一邊,是新近就吃的;大的下到地窖裡,冬天和來年開春青黃不接的時候吃。尕奶奶和我們一起幹活時,一邊時不時地撩起大襟擦擦額頭的汗,一邊在嘴裡不停地嘆:“啊呀呀,你看這土豆多大!”
等到活快結束的時候,性格敦厚的父親就會應和尕奶奶的話:“尕媽,待會你準備好東西,我給你挑過去些。”吃過晚飯,天黑下來後,父親就會像完成一件很神聖的任務一樣,叫上母親,倆人給尕奶奶背過去一袋子土豆!
深秋的另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是壓酸菜。從地裡收來小白菜,擇去菜葉上的雜物和枯葉,削去菜根,用清水洗上一遍,然後在院中支起的開水鍋裡燙一下,再在清水裡仔細地洗一遍,瀝乾水,往洗乾淨的缸裡放一層菜,撒一些鹽和小茴香,直到缸滿後在上邊壓上一個扁圓的卵石,封好缸口,等到有菜水在缸上邊溢位時就能吃了。
壓酸菜的活工序多而繁雜,全家人從早上開始緊著幹也得到傍晚才能幹完。不知怎的,每年壓酸菜的時候,尕奶奶都會準時過來幫忙。同樣,尕奶奶幹活累了時伸伸腰,撩起大襟一邊擦擦額頭的汗,一邊在嘴裡不停地嘆:“啊呀呀,你看這白菜多好!”
照例,那天晚飯後,等天黑下來的時候,父親準會叫上母親去完成一件神聖的任務!
晚年的尕奶奶虔心向佛,在孤獨寂寞中每天焚香禱告,祈求菩薩保佑她的子孫生活幸福,也祈求菩薩免除她生前的罪過,死後靈魂得以昇天,人變得一派和善。
春去秋又來,苦命的尕奶奶離開我們已20多年了,每當深秋風起,開始收穫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尕奶奶的寬大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