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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仙李白之謎

關於詩仙李白之謎

  李白詩歌的真正價值就在於,詩人是在與人生的無意義作鬥爭,因為在浮生若夢之外,還有“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

  在中國人心中,李白是自由的象徵,不僅是他的詩酒傲王侯,而且是他身上那種天性的自由,所以他的詩歌能得到歷代人的喜愛,把不能實現的理想寄託在李白身上。人總是喜歡自己身上所缺少的品質。

  這種品質表現出來就是超凡脫俗,對世俗社會的規矩不屑一顧,所以賀知章一見之下即稱他“非人世之人”。儘管唐代是個相對自由開放的社會,但李白仍然異於常人。少時即觀覽百家之書,擊劍任俠,手刃數人,學道求仙,後來並受道,成為一個道教徒。但道士的身份仍然束縛不了他,他欣羨先秦士人,尤其是縱橫家,渴望的是立抵卿相,平步青雲,甚至一匡天下。雖未參加科舉而被徵召入京,授供奉翰林,後又被玄宗賜金放還,都是不同於他人的特殊際遇。

  根本的原因是,李白身上有著不同民族的血脈。據學者考證,他生長於來自西域的胡化家庭,祖上謫居中亞碎葉,數代人居於絲綢之路上,血緣與文化基因均因各民族的交流融合而與中原人不同,時人稱其“眸子炯然,哆如餓虎”,便是一例。

  李白的親情較為淡薄,王琦注《萬憤詩》:“太白詩中絕無思親之句。”又曾入贅兩位故丞相家,婚後即出門浪遊。李白遵從西南蠻族或突厥的剔骨葬習俗,友人卒於洞庭,李白將其葬於湖側,數年後又前往洗削,負骨而行,葬於鄂城。這一切都表現了李白與儒家思想的疏離,也即與時代的疏離。在社會秩序更加理性化的唐代,他追慕的卻是“鳳歌笑孔丘”的先秦隱士,是莊子筆下的大鵬。

  莊子的自由其實是一種“無待”或天然的自由,這種精神在先秦以後就已經不復存在,經過魏晉後期玄學從利益出發的改造,莊子的絕對自由被理性化、生活化,轉換為郭象“各當其分”的自由,亦即放棄無法滿足的慾望,樂天安命。自漢至魏晉,士人中一直瀰漫著“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強烈意識,到了唐代,最終還是靠佛教解決了這個大問題。唯有李白沒有接受這個新的觀念世界,他最大的'煩惱依然是生命的短暫,《將進酒》中的“與爾同銷萬古愁”,就是人類無法解決超越的生死主題。

  因此,李白的及時行樂是有關存在的答案,不是仕途坎坷的牢騷。對他來說,存在的意義只是一個旅館,不是一個家園,所以他沒有多少親情觀念,只有人人都是旅伴的抽象觀念。然而,唐代早已不是士人可以平視王侯的時代,這造成了李白晚年的政治失誤,被長流夜郎;唐代詩歌也不再充滿對生命短暫的形而上哀嘆,而是對社會歷史的關注,這造成了李白的非現實的高蹈。在這個意義上,李白是上一個時代的結束,杜甫是下一個時代的開始。

  李白的天真恰恰是詩人的本性,他就像一個無邪的青年去看這個世界,其苦惱不屬於具體的日常生活,卻又是本質的、無解的,顯示出未受理性摭蔽的自然人性。那首令賀知章嘆為“泣鬼神”的《烏棲曲》,以“起看秋月墜江波,東方漸高奈樂何”結束,吳王夫婦對即將來臨的災難一無所知,從而喚起幻想與真實之間反差的悲嘆,就與漢魏詠史詩、唐代懷古詩的理性精神迥異。李白詩歌的真正價值就在這裡,詩人是在與人生的無意義作鬥爭,儘管浮生若夢,仍有“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的慰藉。

  李白最好的詩歌是樂府、歌行和絕句,古體詩的自由形式使他能充分馳騁想象,唐人已稱其詩“格高旨遠”,有“飄然之狀”。任意的誇張和偶爾的散文句法,使得其詩歌有漢大賦的氣勢,而以單句為基本單位的詩歌結構,又使得其情緒如湍流千迴百轉。他的近體詩也不受理性的平仄束縛,同樣多用單筆,很少跳躍,追求“天然去雕飾”。這要比煉句、對偶更考驗一個詩人的創造力,“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雨濃”“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其想象和意象的感受力都無可企及。

  這樣的詩人在世上是孤獨的,而李白詩的境界就是一種曠世的孤獨感,只有孤獨能觸發他的靈感。換言之,李白最喜愛的實際上只是自然,因為自然比人更永恆、更知己。他一生跑來跑去,好遊名山大川,當他晚年遇赦回到江南,重遊宣城時,寫下這樣一首詩:“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這是他留給世人的文學遺囑。他在內心深處其實看不起任何人,碌碌的世人是無法超越生死的,只有詩人能與自然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