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詩壇翹楚余光中
【簡介】
資深文學編輯張昌華以大量的一手材料從多角度記錄了大家學者們的為人與為文,披露了一些鮮為人知的軼聞趣事,結成《走近大家》一書。本文節選自其中《詩壇翹楚余光中》一文,介紹了以《鄉愁》聞名海內外的臺灣詩人余光中的趣聞軼事。
余光中說他是“藝術的多妻主義者”。年少氣盛時他自詡右手寫詩,左手為文。他將第一部散文集冠名為《左手的繆思》,以彰顯詩為正果,文為副業,評論、譯為餘事,皆隸屬“第三隻手”;此外他還鍾情於繪畫、音樂以及天文、地理、歷史,乃至人類整個文化,好一個“千手觀音”。其著譯林林總總排列案頭猶如風光無限滿亭星月。
透視他的生活和家庭,亦可堪稱星月滿亭。
余光中在思想上是一個因循守舊的人。他不煙不酒,一杯茶足矣,過的是清教徒式的生活。機械得連吃飯都上固定的餐館,點菜都是千篇一律。他是當年辦《文學雜誌》的朋友中惟一一個不上牌桌的人。他不想見那些不必見的人,因為他既不求官,也不競選。對有共同旨趣的朋友,他盛情接納,在香港七年,他的家幾近成為臺灣會館,人稱“沙田孟嘗君”。對話不投機者,則三句嫌多,道不同不與為謀。但他確實又是一位冷麵熱心者,很會善解人意,樂於提攜有才情的朋友與後學。余光中文章寫得好,人品又高尚,他晚年供職的高雄中山大學,校長把他當做鎮校之寶,請他在運動衫、雨傘上題字,以贈來賓。而余光中自己“不喜歡在媒體上晃來晃去”,他是一位唯美主義者,追求心靈一片淨土。
他說他生就一副“不列顛的臉”,西裝、領帶,洋氣十足,外表一本正經;但他的錦心繡口是有名的。他把諧趣作為社交場合一件漂亮的服飾。他剛到中山大學執教,他稱女研究生們為“村姑”,畢業後這些女弟子們相約來為他祝壽,他對“村姑們”說:“不要以為畢業離校,老師就沒用了。寫介紹信啦,作證婚人啦,為寶寶取名字啦,‘售後服務’還多著呢!”說得大家笑得前仰後合。學生們都說,把聽他的課當做一種享受。他是詩文大家,一次飯桌上論道,他說選單是詩歌,賬單是散文。自己卻戲言:“寫詩,是為了自娛;寫散文,為了娛人;寫批評,尤其是寫序,為了娛友;譯,是為了娛妻,因為譯的工作平穩,收入可靠。”又說:“這四樣東西的版權將來正好分給四個女兒”……
余光中的家庭是女性世界。他戲說他與五個女人為伍,戲稱餘宅是“女生宿舍”,他是“舍監”……他的諧趣盡現在他洋洋灑灑的文字中,《我的四個假想敵》清淡中蘊深情,讀之無不捧腹、噴飯!
關於婚姻,余光中有一段精彩的論述:“家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夫妻相處是靠妥協。”他認為“婚姻是一種妥協的藝術,是一對一的民主,一加一的自由”。值得玩味。
說來有趣,余光中與妻子範我存的結合,沒有傳奇色彩,倒真正體現一種緣分。
童年時代,母親常攜余光中到常州漕溪探親,舅家的表兄弟姐妹有三四十之多。斯文秀氣的表妹們給兒時的余光中留下了美好回憶。兩家長輩曾戲說,將來讓余光中娶哪個表妹吧。若干年後,余光中果真娶了表妹,不過是那一群表妹之外的一位表妹範我存。
範我存的父親範肖巖早年留法,是浙江大學教授。母親孫靜華在上海蠶絲公司工作。他們夫婦都很“前衛”,將女兒寄養在她南京的姨媽家,就讀貴族學校明德女中。範我存九歲那年,父喪。抗戰勝利後,余光中回到南京,在範我存的姨媽家兩人初識。少男十七,少女十四,初次相識談不上一見鍾情,但雙方留下了美好的印象。範我存印象最深的是聽姨媽說這位表哥人品好,學習好,又會繪畫。
關關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
初識不久,範我存便收到余光中寄來的一份同人刊物,刊有餘光中譯拜倫的詩作。可笑的是余光中不知這位表妹的大名,在信封上寫小名“範咪咪”收(此暱稱延續至今)。範我存覺得有點突兀,朦朧中被表哥的文采傾倒。1948年,因時局動盪,範我存回到上海。余光中第二次逃難到滬,欲覓這位表妹時,範我存已隨親戚飛往臺灣,失之交臂。直到1950年,余光中一家到臺,才重續舊緣。那時範我存肺病剛愈,身材頎長如水仙般嫋娜飄逸;余光中元氣淋漓,風華正茂。臺北、中兩地相望,有點“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之憾。共同的志趣與愛好催發了愛情的種子。剛開始雙方家長不太欣賞此事,一個煩對方患過肺病,一個嫌對方有點書呆子氣。余光中痴情,用小刀在自家楓樹幹上刻下“Y·L·M”(餘、愛、咪三字的'第一個字母),範我存也是“我心匪石,不可轉也”。余光中在譯《凡高傳》時,每譯一章便寄給範我存謄寫,正面是譯文,反面是情書。兩人合作珠聯璧合,十分愉悅。他們攜手划槳,終將愛情之舟駛達彼岸。相戀六年之後的1956年,他們攜手走上紅地毯。梁實秋等一批社會名流是他們婚宴的座上客。
余光中追求範我存,不全因表妹溫柔美麗,重要的是“她瞭解我,對文學藝術富有敏感的品位,這是吸引我的特質”。遺憾的是婚後的範我存不得不淡出殿堂(文學),深入廚房,繼而成了“一窩雌白鼠的媽媽”。七年內,她成為珊珊、幼珊、佩珊、季珊四個女兒的母親。家中八條小子在飛舞,範我存上奉高堂,下育兒郎,成了八口之有的掌家婆。公公生性好客,余光中交遊又廣,主雅客勤,訪客的鞋子常在門玄關排成長龍。門鈴聲電話聲聲聲入耳,小的哭大的鬧不勝其煩。有時門鈴電話鈴齊響,範我存不得挾著孩子去開門或接電話……範我存成了餘家的內務部長、外交大臣、不管部部長。古訓“子不教,父之過”,餘家非也。對子女教育的重擔,余光中也盡數下放給太太。從小到大,四個女兒的學校他都沒去過,老師叫什麼名字他更不知道。一次範我存打趣地問:“哎,你怎麼不擔心孩子的功課?”余光中倒理直氣壯:“為什麼要人管哪,我以前唸書還不是自己念?唸書本來就靠自己。”這話倒真把範我存住了。外柔內剛的範我存,親和力又特別強,裡裡外外她都處理得十分周到和得體。她像一株大樹,為余光中撐起一片綠陰。每談妻子,余光中十分動情:“她幫我擋出一片天地,讓我在後方從容寫作,我真的很感謝她。”這些深情洋溢在余光中獻給範我存的詩作《三生石》、《私語》和《珍珠項鍊》中的字裡行間。
夫唱婦隨,是中國式的傳統美德,夫不語,婦善為,這個境界就更上一層了。余光中一生作詩八百餘首,其中有百首是情詩。像《等你,在雨中》中的一位像“蓮”的小情人,就很引人遐思,甚而,有人妄加測,範我存表現一種驚人的理智與大度。她說:“有些情詩不一定寫實,何必認真研究?有很多事情最好別追根究底。”話中充滿著理智、寬容,更多的是自信。余光中十分欣賞太太見怪不驚,大而化之的美德,壓根兒不去從字裡行間搜尋微言大義。否則,余光中豈能“光中”?余光中不止一次地對朋友們禮讚他的太太:“她的優點很多。”“最重要的是,在精神上我們能契合,而且她能充分和我的事業、我的朋友融於一片。我們有共同的興趣、嗜好,又有共同的朋友,婚姻怎麼能不穩固呢。”結婚四十多年,他們相敬如賓,夫婦好合,如鼓琴瑟。
內睦者家道昌,外睦者人事濟。余光中的四個女兒中有兩位博士,另兩位也學有所成,早羽翼豐滿翱翔在自己的天空。她們在人品與文品上都秉承了父母,文雅而又有稜角。她們都有較高的文學藝術的潛質,都是舞墨的好手,但她們卻很少寫文章。余光中埋怨“她們大都懶於動筆”,而女兒們卻振振有詞:“我們怎麼也寫不過爸爸了,所以乾脆不寫。”
從女性的角度,林海音對余光中有個十分中肯的評價:“沒有像光中這麼好的丈夫了。”而朋友弦說得更酷:“我還真希望他也有點缺點呢!”
歲月不居。如今星星已不是那個星星,她們星羅棋佈在世界各地;月亮也不是那個月亮,白髮與皺褶使其黯然幾許;但在範我存的心中,他們家的太陽仍是那個太陽——不老的余光中。
余光中、範我存儷,一對終身最佳“牽手”。
(作者:張昌華,新聞來源:檢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