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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徐志摩詩歌的藝術特色

論徐志摩詩歌的藝術特色

  徐志不僅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詩壇上一位很有聲望的詩人,也是一位頗有爭議的傳奇人物。由於種種原因,在對他的詩歌評價上卻有很大的反差,其根本點就在於對徐志詩的認識上。徐詩內容斑駁陸離,思想複雜;語言淺顯,多用口語,感情奔放;形式多變,追求藝術技巧。有人立足徐詩的藝術技巧與細膩感人的語言,提高徐詩的地位;有人則把思想複雜,內容斑駁陸離作為批評徐詩的主要依據,從而否定徐詩的價值。本人認為,以上內容既包含了徐詩的不足,同時也顯示出徐詩的個性,離開了這些特點,徐詩就失去了它的獨特風格。

  徐志共有四部詩集。《志的詩》是徐志自己編先的第一個詩集,大致是:抒發理想和表現愛情的;暴露社會黑暗和表達對勞苦人民的同情的;探討生活哲理的;以及寫景抒情的。《翡冷翠的一夜》是徐志的第二個詩集,這個詩集在藝術技巧上如聞一多說的“確乎是進步了”。對詩的形式技巧更加註意推敲,除了在詩式上更多樣化,什麼對話體,打夯歌、豆腐乾式;既有敘事,也有抒情,他也醉心於詩的音節與格律。《翡冷翠的一夜》後,徐志又出了兩本詩集:《猛虎集》和《雲遊》。在《猛虎集》和《雲遊》中,出現了內容和形式很不統一的狀況,大部詩歌的內容是這樣空泛和貧乏,但卻越來越追求形式的整飭和美觀,不論在詩行的排列,音韻的鏗鏘,節奏的明晰,用詞的推敲上都較前幾個詩集有了變化和發展。對此,茅盾有過很恰當的評論:“圓熟的外形,配著談到幾乎沒有的內容,而且這淡極了的內容也不外乎感傷的情緒——輕煙似的微哀,神秘的象徵的依戀感唱追求:這些都是發展到最後一階段的現代布林喬亞詩人的特色,而志是中國文壇上傑出的代表者”(《徐志論》)。存在必然有其合理性。我們的世界是多樣性的世界。文學世界也是如此。正因為多樣性,我們的世界才變得如此美麗,也正因為文學的多樣性,文學才會變得如此變幻。對徐志的詩,我們應本著寬容與尊重的態度來看,它應該是現在代詩壇中一朵永不凋零的鮮花。

  胡適之在《追憶志》中指出:“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的信仰,這裡面只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的一生的歷史,只是他追求這個單純信仰實現的歷史。”(《新月》四卷一期《志紀念號》)徐志是個單純的人,他的思想是多變的,沒有一個恆一的政治理念。從這個方面我們應該說,徐志是個小資產階級文人。因此,我們不能簡單的用階級劃分法來評價徐志的詩,而應該從人性的角度出發,來探尋徐志的詩歌特點。

  一、 注重藝術技巧,創設意境,善於比喻。

  1、意境優美,回味無窮

  徐志作詩就十分注意意境,《志的詩》中大部詩作,形成他獨闢的藝術境界,如《雪花的快樂》,作者把對理想的追求的主觀感情與客觀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滲,從而化實景為虛境,創出了一個優美的藝術境界: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裡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悽清的山,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裡娟娟的飛舞,

  認明瞭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裡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硃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藉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讀這首詩很易令人想到茅盾的一句話:“不是徐志,做不出這首詩!”(茅盾《徐志論》)茅盾在三十年代即說:“我覺得新詩人中間的志最可以注意。因為他的作品最足供我們研究。”(《徐志論》

  《雪花的快樂》無疑是一首純詩(即瓦雷裡所提出的純詩)。在這裡,現實的我被徹底抽空,雪花代替我出場,“翩翩的在半空裡瀟灑”。但這是被詩人意念填充的雪花,被靈魂穿著的雪花。這是靈性的雪花,人的精靈,他要為美而死。值得回味的是,他在追求美的過程絲毫不感痛苦、絕望,恰恰相反,他充分享受著選擇的自由、熱愛的快樂。雪花“飛揚,飛揚,飛揚”這是多麼堅定、歡快和輕鬆自由的執著,實在是自明和自覺的結果。而這個美的她,住在清幽之地,出入雪中花園,渾身散發硃砂梅的清香,心胸恰似萬縷柔波的湖泊!她是現代美學時期永恆的幻像。對於詩人徐志而言,或許隱含著很深的個人物件因素,但身處其中而加入新世紀曙光找尋,自然是詩人選擇“她”而不是“他”的內驅力。

  2、音樂結構完美統一

  徐志是主張藝術的詩的。他深崇聞一多音樂美、繪畫美、建築美的詩學主張,而尤重音樂美。我們再來看他的名篇《再別康橋》: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裡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盪漾。

  軟泥上的青,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樹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他甚至說:“……明白了詩的生命是在它的內在的音節(Internal rhythm)的道理,我們才能領會到詩的真的趣味;不論思想怎樣高尚,情緒怎樣熱烈,你得拿來澈底的‘音樂化’(那就是詩化),才能取得詩的認識,……”(《詩刊放假》)。反觀這首《再別康橋》:全詩共七節,每節四行,每行兩頓或三頓,不拘一格而又法度嚴謹,韻式上嚴守二、四押韻,抑揚頓挫,朗朗上口。這優美的節奏象漣漪般盪漾開來,既是虔誠的學子尋夢的音,又契合著詩人感情的潮起潮落,有一種獨特的審美快感。七節詩錯落有致地排列,韻律在其中徐行緩步地鋪展,頗有些“長袍白麵,郊寒島瘦”的詩人氣度。可以說,正體現了徐志的詩美主張。

  該詩最後一節以三個“悄悄的”與首闕迴環對應。瀟灑地來,又瀟灑地走。揮一揮衣袖,抖落的是什麼?已毋須贅言。既然在康橋涅過一次,又何必帶走一片雲彩呢?全詩一氣呵成,蕩氣迴腸,是對徐志“詩化人生”的最好的描述。胡適嘗言:“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信仰’,這裡面只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夢想這三個理想的條件能夠會合在一個人生裡,這是他的‘單純信仰’。他的一生的歷史,只是他追求這個單純信仰的實現的歷史。”(《追悼徐志》)果真如此,那麼詩人在康河邊的徘徊,不正是這種追尋的一個縮影嗎?

  二、 瑕瑜互見,陽春下里相雜。

  徐志作為近代著名的詩人,其成就不可低估,但徐志的詩歌創作中,存在著幾個致命的硬傷.一、太注意詩歌的形式,有時過之而不及,造成內容服務與形式;二,渲染的情感太柔弱,是個人纖弱靈魂的呻吟。在此,本文僅就徐志詩歌內容作一淺探。

  徐志思想之複雜早有定論。他的本性是浪漫的不受拘束的。因此,他的思想並無一恆一觀念,這就造成他的詩歌內容斑駁陸離,瑕瑜互見。關於他的詩歌內容也正是他成為當時及後人爭議的聚點。個人認為,如果說現代詩的本質就是詩人穿越現實去獲取內心清白、堅守理想高貴(傳統詩是建築於理想尚未破裂的古典主義時代的。),那麼,對徐志詩歌內容我們就可以更好更公允的的看待了。

  1、文字靈動,情感純真

  沙揚挪拉一首

  贈日本女郎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

  那一聲珍重裡有蜜甜的`憂愁——

  沙揚娜拉!

  這首詩最初的規模是18個小節,收入1925年8月版的《志的詩》。再版時,詩人拿掉了前面17個小節,只剩下題獻為“贈日本女郎”的最後一個小節,便是我們看到的這首玲瓏之作了。《沙揚娜拉》多的是浪漫詩人的靈動和風流情懷。誠如徐志後來在《猛虎集·序文》裡所說的:“在這集子裡(指《志的詩》)初期的洶湧性雖已消減,但大部分還是情感的無關攔的泛濫,……”不過這情實在是“濫”得可以,“濫”得美麗,特別是“贈日本女郎”這一節,那萍水相逢、執手相看的朦朧情意,被詩人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

  詩的伊始,以一個構思精巧的比喻,描了少女的嬌羞之態。“低頭的溫柔”與“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讓人感到一股朦朧的美感透徹肺腑,象吸進了水仙花的香氣一樣。接下來,是陽關三疊式的互道珍重,情透紙背,濃得化不開。“蜜甜的憂愁”當是全詩的詩眼,使用矛盾修辭法,不僅拉大了情感之間的張力,而且使其更趨於飽滿。“沙揚娜拉”是迄今為止對日語“再見”一詞最美麗的移譯,既是楊柳依依的揮手作別,又彷彿在呼喚那女郎溫柔的名字。悠悠離愁,千種風情,盡在不言之中!

  這詩是簡單的,也是美麗的;其美麗也許正因為其簡單。詩人僅以廖廖數語,便構建起一座審美的舞臺,將司空見慣的人生戲劇搬演上去,讓人們品味其中亙古不變的世道人情!這一份駕詩馭詞的功力,即使在現代詩人中也是罕有其匹的。而隱在詩後面的態度則無疑是:既然歲月荏苒,光陰似箭,我們更應該以審美的態度,對待每一寸人生!

  2、以醜入詩,情感過度渲洩

  如果說這首小詩是徐志詩中的精品,給人以美的享受。那麼,在他的另一些詩歌裡卻又流露出一種頹廢、消極、灰暗的格調。有的甚至以醜入詩,多了無奈的嘆息或者歇斯底里的直叫。

  殘破

  一

  深深的在深夜裡坐著:

  當窗有一團不圓的光亮,

  風挾著灰土,在大街上

  小巷裡奔跑:

  我要在枯禿的筆尖上嫋出

  一種殘破的殘破的音調,

  為要抒寫我的殘破的思潮。

  二

  深深的在深夜裡坐著:

  生尖角的夜涼在窗縫裡

  妒忌屋內殘餘的暖氣,

  也不饒恕我的肢體:

  但我要用我半乾的墨水描成

  一些殘破的殘破的花樣,

  因為殘破,殘破是我的思想。

  三

  深深的在深夜裡坐著,

  左右是一些醜怪的鬼影:

  焦枯的落魄的樹木

  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

  比著絕望的姿勢,

  正如我要在殘破的意識裡

  重興起一個殘破的天地。

  四

  深深的在深夜裡坐著,

  閉上眼回望到過去的雲煙;

  啊,她還是一枝冷豔的白蓮,

  斜靠著曉風,萬種的玲瓏;

  但我不是陽光,也不是露水,

  我有的只是些殘破的呼吸,

  如同封鎖在壁椽間的群鼠

  追逐著,追求著黑暗與虛無!

  詩題叫“殘破”,世界殘破得只剩下黑暗、恐怖,而人也只能活得象老鼠,這人生自然也是殘破的。殘破的人生是由殘破的社會造成的,詩人正是用個人的殘破批判殘破的社會。作者選擇“夜”作為抒情總起點,但是並沒有淪於模式化的比附,因為全詩用各種夜的具體意象充實了夜這個意境之核心,使全詩形成了整體性的意境。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選擇夜的意象,不僅出於審美的安排,還體現了一種深層的文化無意識,即宿命論。夜的展開必然以黑暗為基調,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選擇生存的空間,卻無法逃離時間,時間宿命地把人限制在白天和夜晚的單調的交替迴圈中,逃離時間即等於否定生命。作者用人與時間的關係註釋個體與社會環境的關係,這種認識或安排表現了詩人對個體無可選擇的悲哀、對社會的絕望。

  當然,詩人有權利藉助文字洩渲內心的獨白。這首詩我們只能感到前途的絕望,還不能說是徐志詩中的敗筆。但如《猛虎集》第一首《我等候你》,描繪的是一個痴情的男子等候情侶赴約時的內心活動,詩中有這樣的句子:

  你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你這不來於我是致命的一擊,

  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陽春,

  叫堅實如礦裡的鐵的黑暗,

  壓迫我的思想與呼吸,

  打死可憐的希冀的嫩芽,

  把我,囚犯似的,交付給

  妒與愁苦,生的羞慚

  與絕望的慘酷。

  這種情調很不健康,也不是一個真正想追求幸福、美滿愛情的男子應有的。這首詩已不能稱之為優雅的小夜曲了。可接下來的內容詩人肉麻地表白:

  痴!想碎一個生命的纖維

  為要感動一個女人的心!

  想博得的,能博得的,至多是

  她的一滴淚,

  她的一陣心酸,

  竟許一半聲漠然的冷笑,

  但我也甘願!即使

  我粉身的訊息傳給

  一塊頑石

  ,她把我看作

  一支地穴裡的鼠,一支蟲,

  我還是甘願!

  如此庸俗低下、自作多情的嘮叨,既無意境,亦無美感,唯一可見的,倒是詩人日趨枯窘的思想,日漸消沉的意志。

  同時,一個詩人,創作的來源是他身邊的社會。故而,不可避免的要被打上時代的烙印。徐志作為現代詩壇上一位著名詩人,他有他的成功之處,也有他的不到之處。時至今日,我們應該以公允的眼光,客觀的評價來對待這樣一名詩人。詩人要有激情,寫詩是要有激情的。沒有激情就不能成為詩人。但正因為象徐志這樣一個感情四外衝溢的詩人,有了激情,就往往"什麼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顧間散作繽紛的花雨",其結果,自然形成了瑕瑜互見,良莠交織的"殘破的花樣"。對於那個時代,那個時代的詩人,應該說是很自然的。今天,我們再讀徐志的詩歌,不能就詩論詩,也不能就人論人,應該用唯物主義的觀點,客觀的評價,這應該是本文的的一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