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詩歌《闊的海》
徐志詩歌《闊的海》
闊的海,
空的天,
我不需要,
我也不想放一隻巨大的紙,
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風。
我只要一分鐘,
我只要一點光,
我只要一條縫,
——像一個小孩爬伏
在一間暗屋的窗前,
望著西天邊不死的一條縫,
一點光,
一分鐘。
作品賞
這首詩構思很巧妙。開頭的“不需要”和“不想”與下文的三個“一”形成強烈對比,把作者的追求襯托得更加可憐。表面的“無怨”中隱藏著對海闊天空而不可得的“怨”,比直抒“怨”更引人同情。此外,用“小孩”純潔、渴望自由的天性比喻詩人的人格和追求純潔無暇的感情也是頗具匠心的。
一天到晚老“想飛”(同名散文),總想“雲遊”(同名詩歌),總是以忘情而淋漓盡致、瀟灑空靈的筆墨寫他所向往之“飛翔”的徐志,卻在這首詩中決然宣稱:“闊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我也不想放一隻巨大的紙,上天去捉弄那四面八方的風。”徐志在他為數並不算很多的詩文中多次描寫過“飛翔”,“飛翔、飛翔、飛翔”(《雪花的快樂》),這幾乎已成為他個人創作心理的某種揮之難去的深刻情結,也成為其詩歌中反覆出現的,某種充滿動感的“姿勢”和“幻像”,成為一種經由個人私設象徵而溝通整個人類的飛翔之夢,並上升到公共本體象徵的“原型意象”。
而於各種各樣的飛翔中,尤為令徐志神往的恰恰是那種莊子“逍遙遊”式的“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揹負青天而莫之夭者”的“壯飛”。他宣稱:“要飛就得滿天飛,風攔不住雲擋不住的飛,一翅膀就跳過一座山頭,影子下來遮得陰二十畝稻田的飛……”十分壯觀,十分逍遙。
然而,在詩中,作者竟宣稱放棄所有這些壯觀和逍遙,宣稱象徵自由的“闊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這裡面,滿溢著詩人理想幻滅的沉重和“濃得化不開”的悲涼。在這裡,一個天真浪漫的理想主義者的希望顯得如此的`卑微,渺小而可憐:不再是“壯飛”和“雲遊”的奢望,而只是“一分鐘”的時間,“一點光”的明亮和“一線天”似“一條縫”的希望。
作者接著以破折號強調並刻畫出一幅令人終身難忘的畫面:一個小孩——“小孩”是純真和新鮮的,生命剛開始,希望剛萌生,絕對應該擁有更多的光明、更美好的希望、更開闊的自由與更長遠的生命力的“寧兒”——“在一間暗屋的窗前,望著西天邊不死的一條縫,一點光,一分鐘。”這個畫面具有一種類似電影中鏡頭“定格”的強烈視覺效果,像明暗反差極大的黑白片鏡頭,感官刺激尤其強烈。“一分鐘”這一時間意象,在這裡同時起到了兩種作用:一者,“一分鐘”對應作者前面宣稱的“我只要”,彷彿總算達到了如此卑微可憐、時間上僅需“一分鐘”的希望;另者,“一分鐘”本身作為表達客觀物理時間長度的語詞,勢必在讀者的閱讀想象中,留下短促而凝固暫停的“定格”般的閱讀效果。
這首詩歌,使用了為西方“新批評派”所推崇的“反諷”的手法。在語言陳述上,深究一點的話,則是使用了“反諷”方式中主要的一種——“誇大陳述”性的“反諷”。所謂“反諷”,就是正話反說,言在此而意在彼。所謂“誇大陳述”,則是假情假意地誇張,然而,卻大言若反,暗示相反的性質。讀者正應該從“反諷”的角度來更好地理解這首詩歌。
詩歌一開篇如“石破天驚逗秋雨”般先聲奪人的幾個“我不要”的宣稱,正是一種“誇大陳述”。詩人正是因為太想要“闊的海空的天”了,才會這樣說,才會像一個頑強爬伏追求的小孩那樣,孜孜以求“一條縫”、“一點光”、“一分鐘”。可以說,追求光明的的可憐、卑微而頑強執著正反襯出一片“闊的海空的天”——這“自由與光明”的象徵——對於每一個有生命的人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1]
這首詩歌不但在區域性語言技巧上使用了“反諷”的手法,在整個詩篇總體結構安排上,也同樣成功地使用了“反諷性”的“張力結構”。標題“闊的海”與最後所追求的結局,構成了“反諷性”的強烈對比效果。詩歌句子的展開和排列形式既自然又巧妙,從“闊的海空的天”開始,最後可憐巴巴地被擠兌成“一條縫”似的狹窄的時間的短暫的時間。作者有意識地在句子排列上注重視覺效果的強調,整篇詩歌呈現出“倒三角形”的形狀。“縫”、“光”、“鍾”排成整齊而侷促的一條線,“一分鐘”的“鍾”最後孤零零地單獨成行……作者採用特殊排列形式加重了最後九個字的分量,而“縫”、“光”、“鍾”更是力透紙背。詩人根據表達情感的需要而創造了新的形式,而這些,都可以見出詩人獨具的匠心和深刻的寓意,足以讓讀者想見追求光明與“闊的海空的天”之艱難,又充分揭示出此種追求對於人之必然而然的“天性”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