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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詩歌的三重境界

王維詩歌的三重境界

  王維詩歌境界高遠雅麗,呈現出獨特的藝術魅力。

  王維是絢麗多姿的唐代詩苑中的一朵奇葩,無論當時或後世,都享有崇高的聲譽。杜甫《解悶》詩稱他為“高人”,說他的詩“最傳秀句寰區滿”。王維逝後,殷 《河嶽英靈集》說:“維詩詞秀調雅,意新理愜,在泉為珠,著壁成繪,一字一句,皆出常境”,很稱道王維詩的境界。蘇軾《東坡志林》則贊:“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也肯定其詩境界之美。

  一、無念無慾的佛老境界

  後世譽稱王維為詩佛,趙殿成《王右丞集箋註》中說:“王維詩,高者似禪,卑者似僧,奉佛之應哉,人心繫則難脫”,這是從佛學角度評價王維詩的價值。高文在《禪詩鑑賞辭典》中說:“王維是佛教禪宗在文學上的代表人”,這話是十分精當的。

  王維生活在佛教氛圍濃厚的家庭中,從小接受佛學的濡染。王維字摩詰,其名和字,均取自佛教《維摩詰經》中的維摩詰居士。他是神會禪師的弟子,神會是禪宗南宗創始人慧能的嫡傳。《舊唐書·王維傳》載:“王維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 。在京師日飯數十僧,以玄談為樂。齋中無所有,唯茶鐺、藥臼、經案、繩床而已。退朝之後,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王維在詩中描繪著無念無慾的禪境。《秋夜獨坐》寫禪悟的過程。他秋夜獨坐似僧人坐禪,深感人生易老,青春難再,如雨中山果之落地,草蟲鳴叫也似哀怨生命之匆匆,人生怎樣才能消除生老病死的痛苦呢?“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只有學佛靜修達到無生的境界,才能除七情六慾,滅功利慾望。佛教的基本定理是解脫人生痛苦,追求理想的境界。王維悟到了這一禪理,所以才一心向佛皈依佛教。王維不同於一般的佛教徒,他是知識階層中的佼佼者,詩、書、畫、音律無所不精,對佛道都有深入的研究。他將道教的守靜去欲、安心坐忘、知止守分等義理和修煉方法,同佛教的修習禪定、色空觀念、隨緣任運等學說融合在一起,使思想得到新的昇華。他“好讀高僧傳,時看辟穀方”(《春日上方即事》),“白法調犯象,玄言問老龍”(《黎拾遺昕裴秀才迪見過秋夜對雨之作》),在佛老的交匯中,對禪學研思日深。

  王維是以禪入詩的一個典型代表,他的不少詩歌滲透著禪理、禪境、禪趣。《入香積寺》寫探訪一古寺的過程,深山的鐘聲似佛祖的召喚,在警醒痴迷者去淨化心靈、尋求幽遠境界之所在。《鹿砦》以禪機悟境,似無一字入禪,卻字字充滿禪趣。在那寂靜不見人跡的山中,在那偶爾聽到的杳然的人語聲中,在那一抹落日餘暉塗灑在的蒼冷的青苔之上,人與自然融為了一體,個體的生命在這一剎那融入了古剎那終古、有限無限為一的禪的境界!《終南別業》寫以充分自由之身,享受自然之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內中深寓著任運自然的禪理,有一唱三嘆不可窮之妙。故而胡應麟《詩藪》贊曰:“太白五言絕自是天仙口語,右丞卻入禪宗。……讀之身世兩忘,萬念俱寂。”

  二、至純至真的親情境界

  詩言志,詩亦言情。在王維逝後的一千多年間,他的詩得以廣泛流傳的,一是以景勝的山水田園詩,一是以情勝的親情詩。他寫兄弟之間的手足親情,朋友之間的真摯友情,夫妻之間的至深愛情,人與人相互關切的溫情。情之所至,詩之所及,感人至深。

  第一,謳歌真純的兄弟之情。王維十七歲時所寫《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是婦孺皆知的名篇。“每逢佳節倍思親”的生活體驗,可以說人人皆有,但在王維之前,還沒有人用如此樸素自然而又高度凝練的語言成功地表現過。而一經王維道出,竟無人再能超越,才情之勝令人歎服。“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淒涼,被他宕開一筆:“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似乎自己的'處境還在其次,兄弟們佳節未能團聚的缺憾卻更需體驗,曲折有致中極盡兄弟深情。《山中示弟》《山中示諸弟妹》《別弟妹二首》《留別山中溫古上人兄並示舍弟縉》等詩都以殷殷之情、誠摯之語關注著弟妹的前程,並以佛理相助,情濃心切。

  第二,抒寫真摯的友朋之情。王維友人眾多,他詩集中,寫到的朋友,有詩人,有道友,有官宦貴族,也有平民百姓。他都以誠相待,思之甚深。曾在唐代廣為傳唱的《渭城曲》是王維最為著名的送別詩,在“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明麗悽婉中,含有不盡情意。《送沈子福歸江東》“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以江南江北遮擋不住的春色,比喻送別相思的深情,寓意新奇。裴迪是王維的摯友之一,王維自編的詩集《輞川集》序中有“與裴迪閒暇,各賦絕句”的記敘,集中收他與裴迪描寫輞川各處風景的唱和詩各二十首,足見友情之篤厚。王維《哭孟浩然》詩:“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借問襄陽老,江山空蔡洲!”江山依舊,漢水東流,可是卻再也見不到襄陽這位知名的詩人了。悼念、痛惜之情溢於字裡行間。

  第三,頌揚純潔的夫妻之愛。這類詩數量不多,但境界高遠,有中國傳統道德文化的底蘊。王維三十歲喪妻,不再續娶,孤居三十年,其摯情為人稱道。二十歲他遊於寧王府所寫《息夫人》,表現出他的愛情觀念。“莫以今日寵,能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王維借古喻今,同情並讚美餅師妻子的鐘情。孟 《本事詩》記載,此詩吟出後,“座客無敢繼者。王乃歸餅師,以終其志。”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心理結構的底色是:重精神,重道德,重義輕利,重理輕欲。在婚姻及愛情觀上,也是如此。此詩就是一個例證。

  閨怨詩是唐代常見的題材,王維的這類詩不落俗套。《失題》詩吟詠:“清風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載餘。徵人去日殷勤囑,歸雁來時數寄書!”言短情長,韻味無窮。他的《相思子》歷來傳唱不衰,詩藉具有浪漫色彩的紅豆的有關傳說(相傳古時有人死於邊地,其妻哭於樹下而卒,化為紅豆,又名相思子)和它的象徵意義,表達相思的情懷:“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文筆含蓄雋永,非大手筆不能也。

  三、亦壯亦靜的自然境界

  詩人的審美觀念或美學理想,總是和他對生活的理解和願望密不可分。王維詩歌以天寶初為界,由於其生活環境、地位和心態的變化,從審美情趣的主流而言經歷了從壯美到靜美的轉變。

  王維生活的前期,唐朝政治較為開明。特別是在張九齡任相期間,王維重做京官,曾一度歡欣鼓舞,積極投身政治生涯。同這種生活態度相聯絡,王維能夠認識並再現生活中多種多樣的美,表現生活中積極昂揚的情調,謳歌自然中雄奇壯麗的景觀,寫下了許多壯美的讚歌。開元二十五年秋天,王維出使塞上,在邊地生活了將近一年。一切都是那樣的激動熱烈,迥異於中原的邊地風光,讓他驚愕,讓他喜悅,他怎能不用闊大的筆致盡情謳歌!“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使至塞上》),“十里一走馬,五里一揚鞭。都護軍書至,匈奴圍酒泉。關山正飛雪,烽火斷無煙”(《隴西行》),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邊境烽火,高空歸雁,景色如此奇麗,令人讚歎!《漢江臨眺》是王維在漢江邊登臨宴飲有感而作,是他壯美風格的代表作。“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文筆豪壯,氣勢磅礴。《從軍行》《觀獵》也是此類名作。

  張九齡被口蜜腹劍的李林甫擠下臺來,政治環境日趨險惡,王維的政治熱情冷落下來,政治理想也漸趨破滅。他圓通混世,經常住在山莊、別墅,極力逃避現實。這時他的亦官亦隱,真正做到了身在官場心在山林。

  從汙濁的官場走到清靜的山林,王維的審美情趣發生了變化。與前期相比,他更多地欣賞生活中和自然景物中與佛家寂滅思想、隱者閒適心情相適應的恬靜、悽清、蕭條以至冷漠的一面,也就是說,他更欣賞那些靜美事物,將之加以主觀情緒的渲染,作為經過他審美觀念塑造的藝術境界而再現於詩中。

  王維最初隱居在長安附近的終南山,《終南別業》一詩宣告了他後期人生觀的轉變,對靜美的追求,展現出藝術的又一境界。不久,王維隱居藍田輞川,在溪水綠山中與好友裴迪唱和。他寫月下的竹林,如《竹裡館》“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只有皎潔的月光相伴,彈琴、長嘯,正是詩人淡泊心境、孤傲性格的反映。他寫秋日傍晚山間景緻,如《山居秋暝》“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多麼靜謐的美景!

  王維詩歌的造境藝術給予當時及後世文人很大啟發。殷 《河嶽英靈集》標舉“興象”、“雅調”,倡導真情實感的抒發、高雅脫俗品格的塑造,很顯然有對王維詩造境手法的總結。王維詩歌的禪意,直接影響了後來皎然、蘇軾、嚴羽、王士 等人的以禪喻詩、以禪評詩的理論和眾多詩人的禪詩創作。至於其自然境界的亦壯亦靜,親情境界的質樸純真,更是潤澤詩壇,有目共睹。在商品經濟的今天,在涵養人性方面,研討王維詩歌的三重境界,品味其中的教育內涵,很有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