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衛八處士 唐詩
《贈衛八處士》全詩寫偶遇少年知交的情景,抒寫了人生聚散不定,故友相見,格外親切。
《贈衛八處士》
作者:杜甫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註解】:
⑴處士是隱居不仕的人,八是處士的排行。
⑵參(shēn)商,二星名。典故出自《左傳·昭公元年》:“昔 高辛氏有二子,伯曰 閼伯,季曰 實沉。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於商丘,主辰, 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沉 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 。”商星居於東方卯位(上午五點到七點),參星居於西方酉位(下午五點到七點),一出一沒,永不相見,故以為比。動如,是說動不動就像。
⑶蒼,灰白色。
⑷彼此打聽故舊親友,竟已死亡一半。
⑸見到故友的驚呼,使人內心感到熱乎乎的。
⑹行(háng)。成行,兒女眾多。
⑺“父執”詞出《禮記·曲禮》:“見父之執。”意即父親的執友。執是接的借字,接友,即常相接近之友。
⑻未及已,還未等說完。
⑼“兒女”一作“驅幾”。羅,羅列酒菜。
⑽間,讀去聲,攙和的意思。黃粱,即黃米。新炊是剛煮的新鮮飯。
⑾主,主人,即衛八。稱就是說。曹植詩:“主稱千金壽。”
⑿累,接連。
⒀故意長,老朋友的情誼深長。
⒁山嶽,指西嶽華山。這句是說明天便要分手。
⒂世事,包括社會和個人。兩茫茫,是說明天分手後,命運如何,便彼此都不相知了。極言會面之難,正見令夕相會之樂。這時大亂還未定,故杜甫有此感覺。根據末兩句,這首詩乃是飲酒的當晚寫成的。
【韻譯】:
世間上的摯友真難得相見,好比此起彼落的參星商辰。
今晚是什麼日子如此幸運,竟然能與你挑燈共敘衷情?
青春壯年實在是沒有幾時,不覺得你我各巳鬢髮蒼蒼。
打聽故友大半早成了鬼藉,聽到你驚呼胸中熱流回蕩。
真沒想到闊別二十年之後,能有機會再次來登門拜訪。
當年握別時你還沒有成親,今日見到你兒女已經成行。
他們和順地敬重父親摯友,熱情地問我來自哪個地方?
三兩句問答話還沒有說完,你便叫他們張羅家常酒筵。
雨夜割來的春韭嫩嫩長長,剛燒好黃梁摻米飯噴噴香。
你說難得有這個機會見面,一舉杯就接連地喝了十觴。
十幾杯酒我也難得一醉呵,謝謝你對故友的情深意長。
明朝你我又要被山嶽阻隔,人情世事竟然都如此渺茫!
【評析】:
題解
唐肅宗乾元元年(758),杜甫因上疏救房琯,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冬天曾告假回東都洛陽探望舊居陸渾莊。乾元二年(759)三月,九節度之師潰於鄴城,杜甫自洛陽經潼關回華州,路過奉先縣,訪問了居住在鄉間的少年時代的友人衛八處士。一夕相會,又匆匆告別,不久,寫下這動情之作贈給衛八處士,抒發了人生離多聚少和世事滄桑的感嘆。
衛八處士,姓衛,八是他的排行;生平不詳。高適有《酬衛八雪中見寄》、《同衛八題陸少府書齋》,不知是否為同一人。處士,隱居不仕的人或沒有做官的讀書人。
句解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人生聚散不定,真是難得相見,好比此起彼落的參商二星。今晚是什麼日子,如此幸運,竟然能與你挑燈共敘衷情?與多年未見面的故人歡聚,往往會生出許多人生的感觸,更何況是經過亂離的人們呢?詩人與衛八重逢時,正值安史之亂的第三年,兩京雖已收復,但叛軍仍很猖獗,局勢動盪不安。開篇這兩句詩既抒發了強烈的人生感慨,同時也表現出那個動亂年代的實況。“動”,每每。參、商都是星座名,東西相對,距離約一百八十度,一星升起,另一星即西沉,一出一沒,永不相見。“共此燈燭光”,一作共宿此燈光。
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青春壯年能有幾時?不知不覺,你我都已經鬢髮蒼蒼。打聽故友,大半早已經入了鬼藉;聽到你為此驚呼,胸中熱流回蕩。久別重逢,最明顯的就是對方體態容顏的變化。寒暄、打量之後,再詳細詢問各自的情況,繼而打聽故人,回憶舊事。而當得知故人很多已不在世時,彼此的感慨自然又增添了很多,回過頭來,怎能不為這劫後重逢倍感欣慰。這四句寫戰亂年代人們所共有的“別易會難”的感受,揭示出經過一場大的亂離後的社會現實,具有強烈的時代氣息。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真沒想到闊別二十年之後,能有機會再次來登門拜訪。當年握別時你還沒有成親,今日見到你時,兒女已經成行。故友重逢,漫話今昔,儘管世事變化很大,但是記憶還停留二十年前,那時的故人還未成婚,可如今已經兒女滿堂。詩人不勝感慨,真是歲月匆匆,年華老大,世事如夢。這也是常人遇此情景都有的人生感觸。“成行”,形容子女眾多。 更多唐詩欣賞敬請關注“習古堂國學網”的唐詩三百首欄目。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乃未已,兒女羅酒漿。
他們和順地敬重父親摯友,熱情地問我來自哪個地方?三兩句問答話還沒有說完,兒女們已經擺出了酒漿。此段用意取自陶潛《桃花源詩序》:“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邀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漫齋詩話》評價說,如果別的詩人說到“問我來何方”,下面一定會還有數句的鋪陳;而老杜這裡接著就說“問答未及已,驅兒羅酒漿”,真有以一捧之土障黃河之流的氣象。“怡然”,安適自在,喜悅的樣子。“父執”,父親的朋友。“酒漿”,代指酒餚。
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雨夜割來的春韭嫩嫩長長,剛燒好的黃粱摻米飯噴噴香。主人說難得有這個機會見面,一舉杯就接連喝了十觴。雖然是倉卒間所備的薄宴,卻是冒雨去剪來美味的春韭,可見主人殷勤待客之意。雖然都是些家常飯菜,卻有著熱情溫馨的家庭氛圍。主人連連舉杯,客人不辭一醉,為難得的聚首而痛飲,為醇厚的友情而乾杯。“間”,摻合,混雜。“黃粱”,黃小米。“觴”,盛酒的杯。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飲了十幾杯我也難得一醉啊,是因為感激老朋友您的情意深長。明朝你我又要又要分手,如被山嶽阻隔一樣,人情世事,竟然都如此渺茫!摯友久別,重逢不易,明日又將分離,後會難期,說不出的依依和感傷。前雲“人生”,此曰“世事”;前雲“如參商”,此曰“隔山嶽”,總之,都是為了表達人生聚散不常、別易會難的感慨。其內心沉鬱,其感情蒼涼,因此儘管詩句平易真切,卻有很深的感人魅力。“故意”,故交的情意。
評解
這首詩以白描寫實的手法,記述了與少年知交難得的重逢情景,表現了亂離年代特有的世事變化、別易會難的感慨。其描寫曲盡人情,宛然如在眼前。它透過具體細膩的敘述,抒發真摯深厚的感情,情感隨著賓主相見、主人款待的過程起落轉換,悲喜更迭,情景逼真,生動如畫。這在杜詩中是別具一格的。明末王嗣奭《杜臆》評價這首詩“信手寫去,意盡而止,空靈婉暢,曲盡其妙”。清代浦起龍《讀杜心解》則認為這首詩“古趣盎然,少陵別調。一路皆敘事,情真,景真,莫乙其處。”
全詩情勝乎詞,平易真切。其特點是:儘管句句轉折,而層次井然,清代仇兆鰲《杜詩詳註》分析說:“首敘今昔聚散之情。次言別後老少之狀。末感處士款情(款待之情),因而惜別也。”具體而言,篇首四句為第一層,寫久別重逢,從離別說到聚首,亦悲亦喜,悲喜交集。“少壯”以下十句為第二層,先從生離說到死別,透露出干戈亂離、人命危淺的現實;再寫與衛八處士的重逢聚首。“問答”以下十句為第三層,寫主人及其家人的熱情款待,表達詩人對生活美和人情美的珍視;最後兩句,寫重聚又別的傷悲,是全篇感情的高潮,筆力如鈞,激盪人心,而又低徊婉轉,耐人尋味。
【評析】:
這首詩是肅宗乾元二年(759)春天,杜甫自洛陽返回華州途中所作。衛八處士,名字和生平事蹟已不可考。處士,指隱居不仕的人。
開頭四句說,人生動輒如參、商二星,此出彼沒,不得相見;今夕又是何夕,咱們一同在這燈燭光下敘談。這幾句從離別說到聚首,亦悲亦喜,悲喜交集,把強烈的人生感慨帶入了詩篇。詩人與衛八重逢時,安史之亂已延續了三年多,雖然兩京已經收復,但叛軍仍很猖獗,局勢動盪不安。詩人的慨嘆,正暗隱著對這個亂離時代的感受。
久別重逢,彼此容顏的變化,自然最容易引起注意。別離時兩人都還年輕,而今俱已鬢髮斑白了。“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兩句,由“能幾時”引出,對於世事、人生的迅速變化,表現出一片惋惜、驚悸的心情。接著互相詢問親朋故舊的下落,竟有一半已不在人間了,彼此都不禁失聲驚呼,心裡火辣辣地難受。按說,杜甫這一年才四十八歲,何以親故已經死亡半數呢?如果說開頭的“人生不相見”已經隱隱透露了一點時代氣氛,那麼這種親故半數死亡,則更強烈地暗示著一場大的干戈亂離。“焉知”二句承接上文“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詩人故意用反問句式,含有意想不到彼此竟能活到今天的'心情。其中既不無倖存的欣慰,又帶著深深的痛傷。
前十句主要是抒情。接下去,則轉為敘事,而無處不關人世感慨。隨著二十年歲月的過去,此番重來,眼前出現了兒女成行的景象。這裡面當然有倏忽之間遲暮已至的喟嘆。“怡然”以下四句,寫出衛八的兒女彬彬有禮、親切可愛的情態。詩人款款寫來,毫端始終流露出一種真摯感人的情意。這裡“問我來何方”一句後,本可以寫些路途顛簸的情景,然而詩人只用“問答乃未已”一筆輕輕帶過,可見其裁剪淨煉之妙。接著又寫處士的熱情款待:菜是冒著夜雨剪來的春韭,飯是新煮的摻有黃米的香噴噴的二米飯。這自然是隨其所有而具辦的家常飯菜,體現出老朋友間不拘形跡的淳樸友情。“主稱”以下四句,敘主客暢飲的情形。故人重逢話舊,不是細斟慢酌,而是一連就進了十大杯酒,這是主人內心不平靜的表現。主人尚且如此,杜甫心情的激動,當然更不待言。“感子故意長”,概括地點出了今昔感受,總束上文。這樣,對“今夕”的眷戀,自然要引起對明日離別的慨嘆。末二句回應開頭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暗示著明日之別,悲於昔日之別:昔日之別,今幸復會;明日之別,後會何年?低迴深婉,耐人玩味。
詩人是在動亂的年代、動盪的旅途中,尋訪故人的;是在長別二十年,經歷了滄桑鉅變的情況下與老朋友見面的,這就使短暫的一夕相會,特別不尋常。於是,那眼前燈光所照,就成了亂離環境中倖存的美好的一角;那一夜時光,就成了烽火亂世中帶著和平寧靜氣氛的僅有的一瞬;而盪漾於其中的人情之美,相對於紛紛擾擾的殺伐爭奪,更顯出光彩。“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被戰亂推得遙遠的、恍如隔世的和平生活,似乎一下子又來到眼前。可以想象,那燭光融融、散發著黃粱與春韭香味、與故人相伴話舊的一夜,對於飽經離亂的詩人,是多麼值得眷戀和珍重啊。詩人對這一夕情事的描寫,正是流露出對生活美和人情美的珍視,它使讀者感到結束這種戰亂,是多麼符合人們的感情與願望。
這首詩平易真切,層次井然。詩人只是隨其所感,順手寫來,便有一種濃厚的氣氛。它與杜甫以沉鬱頓挫為顯著特徵的大多數古體詩有別,而更近於渾樸的漢魏古詩和陶淵明的創作;但它的感情內涵畢竟比漢魏古詩豐富複雜,有杜詩所獨具的感情波瀾,如層漪迭浪,展開於作品內部。清代張上若說它“情景逼真,兼極頓挫之妙”(楊倫《杜詩鏡銓》引),正是深一層地看到了內在的沉鬱頓挫。詩寫朋友相會,卻由“人生不相見”的慨嘆發端,因而轉入“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時,便格外見出內心的激動。但下面並不因為相會便抒寫喜悅之情,而是接以“少壯能幾時”至“驚呼熱中腸”四句,感情又趨向沉鬱。詩的中間部分,酒宴的款待,沖淡了世事茫茫的悽惋,帶給詩人幸福的微醺,但勸酒的語辭卻是“主稱會面難”,又帶來離亂的感慨。詩以“人生不相見”開篇,以“世事兩茫茫”結尾,前後一片蒼茫,把一夕的溫馨之感,置於蒼涼的感情基調上。這些,正是詩的內在沉鬱的表現。如果把這首詩和孟浩然的《過故人莊》對照,就可以發現,二者同樣表現故人淳樸而深厚的友情,但由於不同的時代氣氛,詩人的感受和文字風格都很不相同,孟浩然心情平靜而愉悅,連文字風格都是淡淡的。而杜甫則是悲喜交集,內心蘊積著深深的感情波瀾,因之,反映在文字上儘管自然渾樸,而仍極頓挫之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