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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行》中“入聲韻”的妙用

《琵琶行》中“入聲韻”的妙用

  導語:白居易《琵琶行》一詩的表現技巧極為獨特,其藝術成就是多方面的。

  《琵琶行》中“入聲韻”的妙用

  《琵琶行》是一首傳誦千古的長篇敘事詩,白居易藉助流落江湖的琵琶女的飄零身世,抒發了對琵琶女的同情及對自己遭讒被貶的憤懣不平,寫出了“長安故倡”和“江州司馬”的天涯淪落之恨,悲憤之情貫於全篇。歷來的文人學者對《琵琶行》的主題、琵琶女形象、情景交融、精妙的音樂描寫方面多有論述,對精妙的比喻、頂針、雙聲疊韻、疊字、疊詞等語言特點也多有涉獵,但以古漢語讀音、尤其是以漢語音韻角度剖析,則是現有探討者常常忽略的不足。入聲是古漢語和現代漢語方言中重要的語言現象之一,唐朝漢語韻母的韻尾有陰、陽、人三種韻類,聲調的特點是有平上去人四聲。由於語言的變遷,人聲韻類和人聲調在普通話中都已經消失,但它在古詩詞中大量運用,形成平仄節奏,人聲韻腳,使得詩詞具有抑揚頓挫、聲韻迴環的音樂美,為古詩詞增色添彩。

  入聲是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方言的重要語言現象。古代音韻學家把漢字讀音按其韻尾的不同分為陰聲、陽聲和人聲三類韻。陰聲韻以母音收尾或無韻尾,陽聲韻以鼻音收尾。陰聲陽聲的共同特點是發音可以延長,又叫舒聲。人聲的韻尾則以塞音[p]、[t]、[k]收尾,短促、不能延長,人聲叫促聲。入聲的聲調是同平上去三種聲調形成區別的一種調。古漢語的平上去人四聲中,又分平聲、仄聲,上去入聲歸為仄聲,平聲平直高昂,聲調變化不大,仄聲短促低沉,聲調高低變化較大。其實,人聲調和入聲韻是一回事,一個人聲字以韻母看,有塞音韻尾,特點是氣流突然被截斷堵死,形成一種戛然而止、壓迫急促的感覺。以聲調上看,也有不同於平上去三聲的特性,特點是短促、低沉。

  不同的韻調、具有不同的音響,會引起人聽覺上不同的的感覺,使人產生不同的心理聯想,進而引起情感上的共鳴,所以不同的韻調就具有不同的情感作用和審美效果。周嘯天在《詩詞精品鑑賞》中談到音情的配合時說:“古代詩人在創作中往往根據內容情緒的要求,選擇相宜的的聲音,不僅僅限於字義的斟酌。其高妙者,不啻能以語言聲響傳達生活的音響,最常見的是在選韻上,韻按洪亮、細微分若干級,表示歡快的每用‘江’陽’,抒寫怨愁的每用‘蕭’‘尤一’,慷慨激昂多用‘東’‘冬’,感嘆惋傷多用‘支’‘微’,當然,也有不盡然者,有不只此者。”袁枚《隨園詩話》說:“欲作佳詩,先選好韻。”所謂“好韻”,即選擇與詩情詩境相切的音韻,也就是根據詩詞作品表情達意的需要,選擇相應的韻腳,做到以聲傳情、聲情相諧。入聲有它自身的音響效果和情感表達特點,聲調的調值、調型直、短,念起來急促低沉,塞音韻尾[p]、[t]、[k]是子音,帶噪音成分,它們的阻礙使韻母的發音因受阻速告結束,念起來短促急收,也就使連續的語流顯示出強有力的頓挫,清晰響亮的主要母音不能延續,也就沒辦法造成明亮、高亢的音響效果,自然使語句顯得沉悶、壓抑。所以用人聲字來押韻,反覆迴環,句與句之間有顯著的頓挫梗塞感,句末的語氣凸顯沉悶、壓抑、悲切,有令人不快的感覺,也就適合表達孤寂、抑鬱、激憤、悲壯的思想感情。

  古詩詞多押入聲韻,不少詩人、詞人在表達悲切、壓抑、惆悵、激憤等波瀾起伏的心情時,表達景物、形象的轉換時,選擇入聲字做韻腳,都極大地豐富了詩詞的音樂性,增強了感染力。白居易的長篇敘事詩《琵琶行》、《長恨歌》在換韻時,也押不少的人聲韻,尤其是在《琵琶行》中更是關鍵處皆押人聲,形成規律性的迴環,由此形成整體音響上的和諧美。《琵琶行》共有十七處押人聲韻:“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悽悽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溼”。傅雷在談到《長恨歌》和《琵琶行》時曾這樣說到:‘‘上星期我替恩德講《長恨歌》與《琵琶行》,覺得大有妙處。白居易對音節與情緒的聯絡悟得很深。凡是轉到傷感的地方,必定改用仄聲韻。”筆者認為,不僅如此,白居易在創設濃重的悲涼氣氛時,在情感衝突激烈時,在怨憤之隋壓倒悲涼之情時,在音樂形象是休止、終結時,必定選擇仄聲中的人聲。我們誦讀白居易《琵琶行》,對其中的人聲韻作深入的體察,就可體味其瀰漫著的悽切慘急。論文摘要“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當琵琶女第一次彈出哀怨的樂曲,表達心事時,作者為其掩抑幽咽的樂聲感染,發出了深長的嘆息聲,當琵琶女自敘身世時,更激起他的情感共鳴,為其浮沉的身世嗟傷。“息、唧”兩個人聲韻的強烈頓挫,道出了作者難以言傳的同情和苦痛。琵琶女的樂聲、陳詞引起詩人的隱痛,“是夕始覺有遷謫意”,他先“達”後“窮”的境遇和琵琶女異常相似。他的遭遇及思想感情的變化似乎也可分為得意、失意、悽苦難耐和遷謫意爆發這樣四個階段。江州之貶對白居易是個沉重的打擊,他感到憤懣不平。詩中就有直接敘述自己處境變化的詩句:“我以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住進湓江地低溼,黃蘆苦竹繞宅生”。

  謫居江州的生活對他來說是非常壓抑、鬱悶的。遭貶失意的心境,一直籠罩在詩人心頭,他深感孤悽。面對殘酷的現實,他努力剋制自己,儘可能地適應新的環境,他喝酒、下棋、寫詩,為了消愁,他還出外遊賞。然而白居易政治上不得志的抑鬱幽怨隋緒已越積越深,併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元和十一年的這個秋夜,自居易送客潯陽江頭,忽聞舟中有人夜彈琵琶,問其人,知是過去的長安名妓,因年長色衰,今漂泊憔悴,轉徒於江湖之間。琵琶聲的幽怨,身世遭際的相似,引起作者強烈的共鳴,作者終於找到了發洩怨情的噴火口,於是以琵琶女淪落的悲涼遭遇為題材,抒發了自己的貶謫之恨。正如洪邁在《容齋隨筆》中評價的“樂天之意,直欲抒寫天涯淪落之恨爾。”一個人傾訴的不幸,成了兩個人共同的不幸,致使詩人忘卻身份的差別,產生同病相憐的認同感,唱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千古慨嘆,這也是全詩的'主題句。其中“識”沿上句“息、唧”而出,也是入聲字,入聲韻本生的沉悶、壓抑特點強化了詩人心中強烈的天涯淪落之恨。如果把這種天涯淪落之恨與李清照《聲聲慢》作比,那該有太多的相似,原來《聲聲慢》的曲調韻腳是平聲,調子相應也比較徐緩,而李清照改押人聲,使舒緩變為急促,哀婉變為淒厲,人聲韻腳與那悽悽欲淚和難以言傳的痠痛相切相和。《琵琶行》這四句和《聲聲慢》用人聲押韻有異曲同工之妙,達到了聲韻和情感的相合相切,傳達出千古不變的天涯淪落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