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庫>魯迅> 魯迅《集外集》雜文集:《咬嚼未始“乏味”》

魯迅《集外集》雜文集:《咬嚼未始“乏味”》

魯迅《集外集》雜文集:《咬嚼未始“乏味”》

  有關魯迅先生的《咬嚼未始“乏味”》來自他的《集外集》雜文集,大家是否喜歡閱讀學習呢?

  

  咬嚼未始“乏味”〔1〕

  對於四日副刊上潛源先生的話再答幾句:

  一、原文雲:想知道性別並非主張男女不平等。答曰:是的。但特別加上小巧的人工,於無須區別的也多加區別者,又作別論。從前獨將女人纏足穿耳,也可以說不過是區別;現在禁止女人剪髮,也不過是區別,偏要逼她頭上多加些“絲苔”而已。

  二、原文雲:卻於她字沒有諷過。答曰:那是譯She〔2〕的,並非無風作浪。即不然,我也並無遍諷一切的責任,也不覺得有要諷草頭絲旁,必須從諷她字開頭的道理。

  三、原文雲:“常想”真是“傳統思想的束縛”麼?答曰:是的,因為“性意識”強。這是嚴分男女的國度裡必有的現象,一時頗不容易脫體的,所以正是傳統思想的束縛。

  四、原文雲:我可以反問:假如托爾斯泰有兩兄弟,我們不要另想幾個“非輕靚豔麗”的字眼麼?答曰:斷然不必。我是主張連男女的姓也不要妄加分別的,這回的辯難一半就為此。怎麼忽然又忘了?

  五、原文雲:贊成用郭譯Go……習見故也。答曰:“習見”和“是”毫無關係。中國最習見的姓是“張王李趙”。《百家姓》的第一句是“趙錢孫李”,“潛”字卻似乎頗不習見,但誰能說“錢”是而“潛”非呢?

  六、原文雲:我比起三蘇,是因為“三”字湊巧,不願意,“不舒服”,馬上可以去掉。答曰:很感謝。我其實還有一個兄弟〔3〕,早死了。否則也要防因為“四”字“湊巧”,比起“四凶”〔4〕,更加使人著急。

  備考:咬嚼之乏味潛源

  文無意義,其時並不想說什麼。後來伏園先生在仲潛先生信後的附註中,把這篇文字大為聲張,說魯迅先生所舉的兩點是翻譯界墮落的現象,所以用二號字標題,四號字標名;並反對在我以為“極為得體”的仲潛先生的“最無聊”三字的短評。因此,我才寫信給伏園先生。

  在給伏園先生的信中,我說過:“氣力要賣到大地方去,卻不可從事吹敲,”“記者先生用二號字標題,四號字標名,也是多事,”幾句話。我的意思是:魯迅先生所舉的兩點是翻譯界極小極小的事,用不著去聲張做勢;翻譯界可論的大事正多著呢,何不到那去賣氣力?(魯迅先生或者不承認自己聲張,然伏園先生卻為之聲張了。)就是這兩點極小極小的事,我也不能迷信“名人說話不會錯的”而表示贊同,所以後面對於這兩點加以些微非議。

  在未入正文之先,我要說幾句關於“濫調”的話。

  實在,我的“濫調”的解釋與普通一般的解釋有點不同。在“濫調”二字旁,我加了“ ”,表示它的意義是全屬於字面的(literal)。即是指“無意義的論調”或直指“無聊的論調”亦可。伏園先生與江震亞先生對於“濫調”二字似乎都有誤解,故順便提及。

  現在且把我對於魯迅先生《咬嚼之餘》一篇的意見說說。

  先說第一點吧:魯迅先生在《咬嚼之餘》說,“我那篇開首說:‘以擺脫傳統思想之束縛……’……兩位的通訊似乎於這一點都沒有看清楚。”於是我又把《咬文嚼字》再看一遍。的確,我看清楚了。那篇開首明明寫著“以擺脫傳統思想的束縛而來主張男女平等的男人,卻……”,那面的意思即是:主張男女平等的男人,即已擺脫傳統思想的束縛了,我在前次通訊曾說過,“加些草頭,女旁,絲旁”,“來譯外國女人的姓氏”,是因為我們想知道他或她的性別,然而知道性別並非主張男女不平等。

  (魯迅先生對於此點沒有非議。)那末,結論是,用“輕靚豔麗”的字眼譯外國女人名,既非主張男女不平等,則其不受傳統思想的束縛可知。糟就糟在我不該在“想”字上面加個“常”字,於是魯迅先生說,“‘常想’就是束縛。”“常想”真是“束縛”嗎?是“傳統思想的束縛”嗎?

  口吻太“幽默”了,我不懂。“小說看下去就知道,戲曲是開首有說明的。”作家的`姓名呢?還有,假如照魯迅先生的說法,數年前提倡新文化運動的人們特為“創”出一個“她”字來代表女人,比“想”出“輕靚豔麗”的字眼來譯女人的姓氏,不更為受傳統思想的束縛而更麻煩嗎?然而魯迅先生對於用“她”字卻沒有諷過。至於說托爾斯泰有兩個女兒,又須別想八個“輕靚豔麗”的字眼,麻煩得多,我認此點並不在我們所談之列。我們所談的是“兩性間”的分別,而非“同性間”。而且,同樣我可以反問:假如托爾斯泰有兩兄弟,我們不要另想幾個“非輕靚豔麗”的字眼嗎?

  關於第二點,我仍覺得把Gogol的Go譯做郭,把Wilde的 Wi譯做王,……既不曾沒有“介紹世界文學”,自然已“擺脫傳統思想的束縛”。魯迅說“故意”譯做“郭”“王”是受傳統思想的束縛,遊魂是《百家姓》,也未見得。我少時簡直沒有讀過《百家姓》,我卻贊成用“郭”譯Gogol的Go,用“王”譯 Wilde的Wi,為什麼?“習見”故也。

  他又說:“將翻譯當作一種工具,或者圖便利,愛折中的先生們是本來不在所諷的範圍之內的。”對於這裡我自然沒有話可說。但是反面“以擺脫傳統思想束縛的,而借翻譯以主張男女平等,介紹世界文學”的先生們,用“輕靚豔麗”的字眼譯外國女人名,用郭譯Go,用王譯 Wi,我也承認是對的,而“諷”為“吹敲”,為“無聊”,理由上述。

  正話說完了。魯迅先生“末了”的話太客氣了。

  (一)我比起三蘇,是因為“三”字湊巧,不願意,“不舒服”,馬上可以去掉。(二)《吶喊》風行得很;諷刺舊社會是對的,“故意”諷刺已擺脫傳統思想的束縛的人們是不對。(三)魯迅先生名是有的:《現代評論》有《魯迅先生》,以前的《晨報附刊》對於“魯迅”這個名字,還經過許多滑稽的考據呢!

  最後我要說幾句好玩的話。伏園先生在我信後的附註中,指我為簇新青年,這自然挖苦的成分多,真誠的成分少。假如我真是“簇新”,我要說用“她”字來代表女性,是中國新文學界最墮落的現象,而加以“諷刺”呢。

  因為非是不足以表現“主張男女平等”,非是不足以表現“擺脫傳統思想的束縛”!

  二,一,一九二五,唐大。

  一九二五年二月四日《京報副刊》。

  【註解】

  〔1〕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五年二月十日《京報副刊》。

  〔2〕 She 英語:她。

  〔3〕 指魯迅的四弟周椿壽(1893—1898)。

  〔4〕 “四凶” 傳說是堯舜時代著名的壞人。《左傳》文公十八年:“流四凶族:渾敦、窮奇、蓜杌、饕餮,投諸四裔,以御螭魅。”

  魯迅雜文集總評

  對於雜文寫作,魯迅懷著一種目的明確的自覺意識,其中蘊含著他的嚴肅、崇高而執著的思想追求和精神追求。他說過,“我早就很希望中國的青年站出來,對於中國的社會,文明,都毫無忌憚地加以批評。”(《華蓋集·題記》)魯迅的雜文,正是這樣一種社會批評和文明批評。這種批評,正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是在對於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是感應的神經,是攻守的手足,”(《且介亭雜文·序言》)是“匕首和投槍”(《南腔北調集·小品文的危機》)。

  特質

  (一)批判性、否定性、攻擊性的特色

  魯迅因為感同身受著中國社會的“弱者”(無地位者,不被承認者、受壓迫者)的痛苦,而自覺地進行他的反抗(復仇),他以不斷批判來體現自身(包括自己的文學)的價值。他要求個體精神獨立與自由,把批判的鋒芒指向任何形式、任何範圍的對人的奴役與壓迫,並幾乎在現實社會的一切方面都發現了這種奴役與壓迫關係的延續與再生產,他的批判性也就永無終結。

  (二)在“反常規”的“多疑”思想燭照下批判的犀利與刻毒

  魯迅的批判,不同於一般的思想評論,在於他把自己的批判鋒芒始終對準人,人的心靈與靈魂,還在於他同樣違反“常規”的聯想力。它能夠把外觀形式上離異最遠,似乎不可能有任何聯絡的人和事聯結在一起,總是在“形”的巨大反差中發現“神”的相通。

  (三)雜文思維中的“個”與“類”

  勾畫“個”與“類”統一的型別形象(“社會相”、“共名”),可以說是魯迅雜文基本的藝術手段,也是他在進行論戰時所採取的基本方法。魯迅不是對某個人作出全面評價,而是將某個人一時一地的言行作為一種典型現象來加以解剖,他所採取的方法是“攻其一點,不及其餘”,只抓住具有普遍意義的某一點,而有意排除了為這一點所不能包容的某人的其他個別性,特殊性,從中提煉出一種社會型別。在這個意義上,讀者不熟悉文章時代背景材料,反而是有助於對其實質性內容的把握與理解的。

  (四)魯迅雜文的主觀性

  魯迅宣稱:我的雜文”不過是,將我所遇到的,所想到的,所要說的,一任它怎樣淺薄,怎樣偏激,有時便都用筆寫了下來……,就如悲喜時節的歌哭一般那是無非藉此來釋憤抒情。這就是說,魯迅雜文確是由某一外在客觀人事引發的,但它所關注與表現的,卻是做著自己的主觀反應。一切客觀人事都是要透過魯迅的主觀心靈的過濾、折射,才成為他的雜文題材。

  (五)自由創造的雜文語言[1]

  與思想的天馬行空相適應,魯迅雜文的語言也是自由無拘而極富創造力的。他的雜文可以把漢語的表意抒情功能發揮到極致。另外,他的語言又是反規範的,彷彿故意破壞語法規則,違反常規用法,製造一種不和諧的“拗體”,以打破語言對思想的束縛,同時取得荒誕、奇駿的美學效果。

  奴性

  魯迅雜文不但指出了奴性是我們民族世代相襲的固有的頑症,而且更加深刻地概括出其奴性的特徵,即卑怯與兇殘。

  有幾種最為典型的表現:

  其一:“羊”與“兇獸”的結合,“遇到比他更兇的兇獸時便現羊樣,遇見比他更弱的羊時便現兇獸樣“。中國人稍有權力,大多兇殘橫恣,宛然一個暴君;一到大勢已去,就溫順多了,滿口中庸之道;待到傾敗,淪為奴隸,則也處之泰然,津津樂道於順民的太平盛世。這種奴才,是中國”鷹犬塞途,乾兒當道“的屈辱史的產物。

  其二,”誠於中而形於外“的叭兒。所謂”誠於中“,指他們做奴才做得心滿意足,能”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讚歎,撫摩,陶醉“;甚至”為了一點點犒賞,不但安於做奴才,而且還要做更廣泛的奴才,還得出錢去買做奴才的權利“。這”形於外“和”相“,有不僅是指外貌,乃是形式和內容的結合:”倚徙華洋之間,往來主奴之界“,而又怡然自得,沾沾自喜,奴才做得心滿志得,嫣然如梁啟超所說的”心奴“。

  其三,知識階層的奴才。他們對於主子小罵大幫忙,竭力把奴性掩蓋起來,以清高的文人自居,不但自己津津有味地當奴才,還不忘”教育“無產者要辛辛苦苦,誠誠實實地爬上去,以以爭當候補奴才為人生正道。但是隻要舊主子一倒臺便振振有詞地投靠新的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