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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優美散文集

林清玄優美散文集

  導語:林清玄,1953年出生 ,筆名:秦情、林漓、林大悲、林晚啼、俠安、晴軒、遠亭等。臺灣高雄人,當代著名作家、散文家、詩人、學者。著名散文《查塔卡的杜鵑》。文章《和時間賽跑》、《桃花心木》選入人教版、北師大版小學語文課本。下面就讓應屆畢業生網小編為大家提供林清玄的優美文學賞析。

  (一)沉水香

  朋友從印度回來,送給我一塊沉香木,外形如陡峭的山,顏色黑得像黑釉。有一種極素樸悠遠的香,連綿不絕地從沉水香中滲出,飄流在空氣裡。

  最特別的是,那沉香木非常沉重,遠非一般的木石可比。

  朋友說:“這是最上等的烏沉香,由於它的心很堅實,丟到水中會沉到水底,所以也叫沉水香。而且,它的香味是不斷從內部散出來,永遠也不會消失,這一塊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還是和它從前在森林裡時一樣的香呀!”

  沉香能夠供佛、能夠靜心、能夠去除穢氣,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沉香作為佛法的象徵,需要更深的感受,像有著堅實的心,像永遠散放木質的芬芳,像沉定的心情,謙虛如同在水底一樣。

  沉香最動人的部分,是它的“沉”,有沉靜內斂的品質;也在它的“香”,一旦成就,永不散失。

  沉香不只是木頭吧!也是一種啟示,啟示我們在浮動的、浮華的人世中,也要在內在保持著深沉的、永遠不變的芳香。

  浮世是水,俗木隨慾望水波流蕩,無所定止。

  沉香是定石,在水中一樣沉靜,一樣的香。

  一個人內心如果有了沉香,便能不畏懼浮世。

  (二)生命的化妝

  我認識一位化妝師。她是真正懂得化妝,而又以化妝聞名的。 對於這生活在與我完全不同領域的人,我增添了幾分好奇,因為在我的印象裡,化妝再有學問,也只是在皮相上用功,實在不是有智慧的人所應追求的。

  因此,我忍不住問她:“你研究化妝這麼多年,到底什麼樣的人才算會化妝?化妝的最高境界到底是什麼?”

  對於這樣的問題,這位年華已逐漸老去的化妝師露出一個深深的微笑。她說: “化妝的最高境界可以用兩個字形容,就是‘自然’,最高明的化妝術,是經過非常考究的化妝,讓人家看起來好像沒有化過妝一樣,並且這化出來的妝與主人的身份匹配,能自然表現那個人的個性與氣質。次級的化妝是把人突顯出來,讓她醒目,引起眾人的注意。拙劣的化妝是一站出來別人就發現她化了很濃的妝,而這層妝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缺點或年齡的。最壞的一種化妝,是化過妝以後扭曲了自己的個性,又失去了五官的協調,例如小眼睛的人竟化了濃眉,大臉蛋的人竟化了白臉,闊嘴的人竟化了紅唇……”

  沒想到,化妝的最高境界竟是無妝,竟是自然,這可使我刮目相看了。

  化妝師看我聽得出神,繼續說:“這不就像你們寫文章一樣?拙劣的文章常常是詞句的堆砌,扭曲了作者的個性。好一點的文章是光芒四射,吸引人的視線,但別人知道你是在寫文章。最好的文章,是作家自然的流露,他不堆砌,讀的時候不覺得是在讀文章,而是在讀一個生命。”

  多麼有智慧的人呀?可是,“到底做化妝的人只是在表皮上做功夫!”我感嘆地說。

  “不對的,”化妝師說,“化妝只是最末的一個枝節,它能改變的事實很少。深一層的化妝是改變體質,讓一個人改變生活方式。睡眠充足、注意運動與營養,這樣她的皮膚改善、精神充足、比化妝有效得多。再深一層的化妝是改變氣質,多讀書、多欣賞藝術、多思考、對生活樂觀、對生命有信心、心地善良、關懷別人、自愛而有尊嚴,這樣的人就是不化妝也差不到哪裡去,臉上的化妝只是化妝最後的一件小事。我用三句簡單的話來說明,三流的化妝是臉上的化妝,二流的化妝是精神的化妝,一流的化妝是生命的化妝。”

  化妝師接著作做了這樣的結論:“你們寫文章的人不也是化妝師嗎?三流的文章是文字的化妝,二流的文章是精神的化妝,一流的文章是生命的化妝。這樣,你懂化妝了嗎?”我為了這位女性化妝師的智慧而起立向她致敬,深為我最初對化妝師的觀點感到慚愧。

  告別了化妝師,回家的路上我走在夜黑的地方,有了這樣深刻的體悟:在這個世界一切的表相都不是獨立自存的,一定有它深刻的內在意義,那麼,改變表相最好的方法,不是在表相下功夫,一定要從內在裡改革。可惜,在表相上用功的人往往不明白這個道理。

  (三)黃金鼠

  在饒河街夜市,看到一隻黃金鼠,全身長著拖地的長毛,背的部分是金黃色,尾端是銀白色。它的長毛中分,一絲不亂,顯然被仔細地梳理過。

  那隻金銀兩色的黃金鼠,引起逛夜市人群的圍觀,大部分的人議論紛紛:“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老鼠呀。”當大家看到它竟然可以把食物藏在腮邊,還可以清洗長毛的時候,更是忍不住驚歎。

  根據賣黃金鼠的小販說,黃金鼠多是短毛的,原產於歐洲,性情乖順,一般的黃金鼠是灰色或土色,他說:“從中古世紀以來,黃金鼠就是歐洲貴族的寵物,現在則是臺北人最時髦的寵物。”

  他輕輕抓起那金銀兩色的黃金鼠,說:“這一隻更是稀有、名貴,這是變種的黃金鼠,才會有長毛,還有兩種最珍貴的顏色呀!”

  有人問說:“這一隻要賣多少錢呢?”

  小販笑著說:“一隻才1800元。”

  “太貴了,哪有老鼠賣這麼貴的。”問的人搖搖頭,走了。

  “這個價錢很公道,因為真的是很稀罕,很稀罕呀!”小販對圍觀的人說。

  “1800元?”站在一旁的我,也以為是聽錯,又問了一次。

  “是,才1800元。”小販加強語氣說,“你要買便宜的也有哪,這個箱子裡的每隻150元,那個箱子裡小一點的,一隻100元。”

  我仍然感到吃驚,眼前這隻稀罕的黃金鼠雖是變種,又是長毛,也仍然是一隻老鼠,一隻老鼠賣到1800,在我的想像中是不可思議的。

  我隨著走過黃金鼠的攤位,隔壁正好是賣大陸陶瓷的攤位,一個米粒燒的瓷杯賣20元,一個很好的宜興陶壺賣五百元。看著這些來自彼岸的物品,使我想起一隻長毛黃金鼠的價格,正好是360元人民幣,很多大陸人工作兩個月的薪資,還比不上一隻老鼠的價錢。這樣想,使我感到一種幽微的痛心。住在臺灣的人,玩狗、玩鳥、玩貓之不足,玩紅龍、玩娃娃魚,現在竟可以花1800元買一隻老鼠了。

  幾天前看報紙,知道臺北的寵物店無奇不有,鱷蜥與變色龍一隻要價七千元以上。

  甚至有人進口青蛙當寵物,小丑蛙一隻2500元,綠樹蛙700元,最普通的紅肚青蛙,一隻也要賣400元。我不能瞭解為什麼有人要花昂貴的.價錢養這些野生動物當寵物,是為了時髦、好奇或是無事可做呢?

  正在這樣想,已經不知不覺走到夜市的盡頭,看到有一堆垃圾,周圍有兩三隻狗,四五隻貓正在覓食垃圾裡的食物。我在旁邊仔細地觀察著它們。狗是比較無覺的,對於我的注視渾然無知,或者說是懶得理睬。但敏感的貓很快就察覺到,警覺地抬起頭來瞄我許久,發現我並沒有要趕跑它們的意圖,便繼續埋首吃垃圾了。

  其中有一隻,外形特別美麗的,看了我一眼,立刻有些羞澀地跳下垃圾堆,它那躍下來時優雅與敏捷的動作似曾相識,呀!竟是我從前飼養過的那種白色長毛的波斯貓。

  我不敢確定波斯貓也會流落到垃圾堆撿食物,不敢確定被稱為“白貓王子”的波斯貓竟沒有疼惜它的主人,於是跟隨它走了一段路,直到燈光燦亮的路燈下才敢確定,沒有錯!是一隻波斯貓!

  是因為年紀老了?或者因為生病了?或者,是走失了?亦或是,主人養膩了?這純種、有著美麗白毛的波斯貓,竟被它的主人棄養,淪落成為街頭流浪的野貓。當我思考的時候,白貓垃圾王子,迅速越過街道,消失在對街黑暗的小巷之中。

  人間的是非正是如此難以評斷,長毛的黃金鼠以一隻1800元的價格被當成稀有的寵物;一向被當成寵物的波斯貓,流落在夜市的垃圾中尋找食物,這種相反的生命情境,使我有一種深刻的荒謬之感。

  貓鼠原沒有固定的價值,只是由於人的好惡而顯出貴賤,當一隻優雅的波斯貓在垃圾中尋找食物,它的內心是不是也有如是的感嘆呢?

  當然,我並沒有資格評定動物的貴賤,只是我知道,不管面對什麼動物,我們都要有珍惜的心,我相信,不能愛惜貓的人絕對無法疼惜一隻老鼠;我也確信,不能愛惜田間青蛙與蜥蜴的人,也絕不可能對變色龍或小丑蛙有真愛的心。

  即使不是寵物,像提供我們食物的牛羊雞鴨,不斷地奉獻生命,死而後已,我們的心裡可曾有一絲疼惜與感念呢?

  當我們買1800元的老鼠之際,我們是真愛那隻老鼠,還是重視那個價錢?如果長毛黃金鼠一隻18元,我們還會寵愛它嗎?當我們花2500元買一隻青蛙的時候,是因為價錢而重視青蛙,還是真愛一隻青蛙呢?如果真愛青蛙,市場裡多的是,一斤才40元呀!

  在人世裡,我們重視一個人不也如此嗎?往往重視的是附加在人身上的名利、權位,甚至衣服,只有一個人能看透外在的虛妄,進入內在的照見與品質,才是真正的智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