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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探討《紅樓夢》中的感傷性與空幻感

簡單探討《紅樓夢》中的感傷性與空幻感

  曹雪芹手中握了一卷一夢千年的紅樓,筆間墨下湧動的是無止無休的刻入時間深處的空幻與悲涼。紅樓前世今生的傳說不過是一場宿命,黛玉前生虧欠的甘露,如今便要換一世的眼淚。綿亙千年的愛情又如何?縱然是情意深長,終究還是扯不斷心事終虛化的無可奈何,淚盡而歸的結果,也不過是為償還前世的風月情債。即使是金陵十二釵的曠世奇才,終抵不過“薄命司”中“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命定前生,今世再是濃烈也擋不住結局已定的悲涼。只恨誤入華胥境,一朝樓碎春夢醒,徒留殘痕斷影,舉目四望,身在何處?世在何方?這千古風流究竟又是誰的夢?

  《紅樓夢》一書原名為《石頭記》又名《風月寶鑑》等,卻獨獨只有《紅樓夢》一名流傳至廣,“紅樓”意指“朱門”即“公侯府第”而“紅”意指女兒,女性。“紅樓’一組更指向”深閨大宅,官宦小姐”詩云“好知青冢骷髏骨,便是紅樓掩面人”紅粉須臾成枯骨,富貴榮華轉頭空的“朱門一夢”中沉甸甸的人生空幻與無可奈何超越《石頭記》等各類名目存於世代讀者心頭,恐也是讀者們在合書夢醒後對字裡行間哀痛沉鬱的感懷與喟嘆。

  正所謂“樂不可及,極樂生哀”自讀至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曹雪芹先生便已為我們敲響了警鐘,“鮮花織錦,烈火烹油”如此極致的塵世榮華,其後再到元妃省親時似乎已經攀至頂峰,自此以後不自覺於腦中想象後續發展,便覺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何種景象能超越眼前富貴,如此一來便不覺竟出一身冷汗。自知哀頹將近,盛極而衰,過滿則虧,樂至極處,哀傷便註定要滾滾而來。如此只一眼開始便看到結局,又是從極明麗歡樂處窺見日後黑雲壓天,風雨滿樓。曹雪芹先生如此設定故事背景,仿若讓人眼睜睜看著滿園春色於眼前從一草一木走向枯敗蕭索,痛徹心扉卻又無力挽回,只能漸漸發現自己的無力,無措,無可奈何……

  曹雪芹先生運用了大量感傷意象和筆墨暗示,為整個“夢境”營造了一種壓抑傷懷的意境。輕輕揭開那層單薄脆弱的豔麗窗紙,斑駁的'窗欞便再也無法阻擋撲面而來的濃郁哀涼。書中作者運用了大量隱喻,雙關,比喻手法,意指並不明確,給人更多的聯想與空幻意蘊。如第二回“遊幻境指謎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中的仙境名為“太虛”只此二字便點明瞭此美輪美奐的絕景的空幻性。更如境內各司“痴情,結怨,朝啼,夜怨,春感,秋悲”更有“金陵十二釵”盡歸“薄命司”,若說前一派還是哀轉纏綿的女子傷懷,而今“薄命”二字,又盡為書中人物打上了命運悽索的烙印。更看十二支紅樓新曲,其曲牌“終身誤,恨無常,分骨肉,樂中悲……”至曲終一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於幻境中聽幻曲,能感知到的彷彿也只有鬱結於心懷中滿滿的空空幻影感傷。

  再如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制燈謎賈政悲讖語”中的各類燈謎也已暗示了大觀園中的人物與家族的命運興衰。現以元春與賈母為例,元春的燈謎是“能使妖魔膽盡催,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萬人恐,回首相看已成灰。”此謎謎底為“爆竹’迷信傳說爆竹能驅鬼魅穢氣,故說能使妖魔鬼怪聞之喪膽。”身如束帛”形容爆竹像一卷束起的絹帛。後二句說盡管爆竹氣勢宏大卻極易毀滅。是“一響而散”之物。這個燈謎是賈元春入宮得寵和短壽形象的寫照。脂評說“此元春之謎,才得僥倖,奈壽不長,可悲哉”這裡前二句比喻入宮為妃身價百倍,聲勢顯赫,從此賈家成為皇親國戚,賈家政敵一時“膽盡催”後二句暗示元春如曇花一現,榮華富貴頃刻瓦解。而賈母所作“猴子身輕站樹梢”“站樹梢”的意思與“立枝”相同,“立”與“荔”諧音,所以謎底為“荔枝”而“荔枝”又與“離枝”諧音,所以脂評說此謎寓意在於暗示所謂“樹倒猢猻散”是也。這也就預示了賈家勢敗的結局。先且不論謎語中對於大廈終傾的遺恨感傷。《紅樓夢》一書不論高續共八十回,曹雪芹先生卻於僅第二十二回中在如此樂景之下便暗示判定了與當下之景全然相反的悲涼結局。轉瞬間朱門殘垣斷瓦,王孫淪落庶人。使人不禁唏噓,哀嘆世事無情,命運無常。

  即若是拋開故事情節本身,曹雪芹先生於書中人名及章回設定上也突出了對於空幻感和感傷情懷的營造。《紅樓夢》開篇即述“甄士隱,賈雨村”將真事隱去,將假語存留“假作真時真亦假”既已世事空幻無定,便索性戲談“假語真言”且書中章回名目屢現“幻境,隱夢,禪機,讖語”更是於故事之外便直言人生空幻。當“賈”字與“榮寧二府”相遇,虛妄榮華,假意安寧,如夢似幻,既已定宿命,也只能徒增傷懷。

  《紅樓夢》中不僅使用了大量禪機佛語,更是將人物命運與空門佛地緊密聯絡。開啟這一場悲歡離合的是一僧一道,惜春謎面中的“佛前海燈”也暗含了惜春為尼之讖。“公府千金至緇衣乞食,寧不悲夫”而賈寶玉最終也不得不走向出家的結局,一夢終了,誰也難逃夢醒了無路可走的苦痛,悲傷,求索。佛家講究“世事虛幻,四大皆空”投身佛門與人間繁華歡樂絕緣,世人看來,這就像沉入漆黑海底一樣,但海燈一旦供奉於佛前,儘管燈光暗淡,心中自是有“大光明”在。自觀賈府興衰至此,名利榮華轉眼虛妄,青燈古佛雲空也未必是空。正是在這空與實之間,人生奈何。

  若說再有一些歷史機緣的因素,除卻高鶚所續寫的四十回,《紅樓夢》一書中作者的結局撲朔迷離,恐怕再也難窺真意。正如醒後餘夢只留殘影,如何回味也只能是空空幻影,徒徒傷感。或許《紅樓夢》一書本就是一場淋漓盡致的酣夢,萬人一夢,一夢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