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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赤壁賦》的美學闡釋

蘇軾《赤壁賦》的美學闡釋

  引導語:《赤壁賦》是蘇軾的代表作之一,那麼這首詩的美體現在哪裡?我們可以透過下文學習一些《赤壁賦》的美學闡釋,歡迎大家閱讀!

  優美和崇高是常見的兩種美學形態。蘇軾被貶黃州時,曾經寫下了豪放詞的代表作《念奴嬌·赤壁懷古》和文賦代表作《赤壁賦》,將兩篇文章對比閱讀,我驚奇地發現,兩篇文章存在著不同的美學形態,具體言之,就是崇高與優美的相異與相聯。

  所謂優美,指的是完整、單純、靜穆、和諧的美,是“高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大”。它所引起的美感,就是一種始終如一的愉悅之情。勃蘭兌斯在《十九世紀文學主潮》中說:“沒有地方是突出的巨大,沒有地方引起人鄙俗的感覺,而是在明淨清楚的界線裡保持著絕對的調和。”這就是優美的美學內涵。

  而崇高,則是透過朗吉弩斯的《論崇高》引入美學界的。他說:“如果我們環視四周的生活,我們會發現,萬物的豐富、雄偉、美麗是驚人的。小小的溪流清澈而有用,遼闊的海洋的美卻更加令人驚歎;天上的星光是美的,可是與我們自己點燃的火炬比起來,星光就顯得黯然無光了;火山具有摧毀一切的驚人氣勢。”在他看來,崇高的美學特徵是數量的巨大和力量的強大,威嚴可怕,令人驚歎,人的實踐尚未征服的奇異。“崇高”物件的特徵是無形式,即物件形式無規律、無限制。崇高感是主體由對物件的恐懼而產生的痛感轉化為由肯定主體尊嚴而產生的快感。人天生就有追求偉大、渴望神聖的願望。崇高的效果是能夠喚起人的尊嚴和自信。

  在美學史上第一個對崇高與優美進行比較的是18世紀英國美學家博克。博克認為,崇高的事物有共同的特點,就是可怖。比如,浩瀚的海洋、晦暗的神廟、狂奔的烈馬、一望無際的天空都讓人有可怖的感覺,因而引起崇高感。崇高的事物讓人恐怖和驚懼,但同時也夾雜著快感,因為它暗示危險卻又不是真正的危險,人的心理有一種緩和。而優美的事物因為可愛,引起人的愛憐而對人有誘惑力,想去接近它,愛它,在情感上始終讓人感到愉快和嚮往。德國哲學家美學家康德也對這兩個範疇進行了區分,在《關於崇高感和優美感的考察》一文中,康德說:“崇高的感情和優美的感情,這兩種情操都是令人愉悅的,但卻是以非常之不同的方式。一座頂峰積雪、高聳入雲的崇山景象,對於一場狂風暴雨的描寫,……,都激發人們的歡愉,但又充滿著畏懼;相反地,一片鮮花怒放的原野景色,一座溪水蜿蜒、佈滿著牧群的山谷,對伊裡修姆的描寫或是荷馬對維納斯的腰肢的描寫,也給人一種愉悅的感受,但那卻是歡樂的和微笑的。為了使前者對我們能產生一種應有的強烈力量,我們就必須有一種崇高的感情;而為了正確地享受後者,我們就必須有一種優美的感情。”

  在中國,與優美、崇高相類似的是陰柔美和陽剛美。朱光潛先生用生動形象的語言論述剛性美和柔性美的區別。比如,“走進一個院子裡,你抬頭看見一隻老鷹站在一株蒼勁的古松上,向你瞪著雄赳赳的.眼,回頭看見池邊旖旎的柳枝上有一隻嬌滴滴的黃鶯。”而古代最著名的闡述兩種美的詩句就是:戎馬秋風塞北,杏花春雨江南。

  在掌握了這些基本的理論之後,我們來看《赤壁賦》的第一段。作者開篇就說:“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蘇軾經歷了“烏臺詩案”,被貶到黃州任團練副使。他的朋友、故交都被貶往全國各地,初到黃州的蘇軾肯定是孤獨的,但此時,他已經漸漸適應了被貶的生活,開始擁有新的朋友。對他來說,與朋友泛舟、賞月、飲酒無疑是最大的樂事。緊接著,作者說:“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這是典型的“優美之景”。在人內心喚起的是一種單純與和諧的感覺,人與自然完全融為一體。如果是“狂風大作,波濤洶湧”,那就沒有這種優美的感覺了。在這種和諧之境中,作者“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

  這裡的“詩”與“歌”也都是帶有優美的特徵的,單純、明麗,與第二段的“扣舷而歌之”的“歌”在美學形態上有區別。“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一個“出於”,一個“徘徊”,將月亮在空中慢慢移動的形態描繪出來了,同時也暗示了作者內心的安寧。後面幾句:“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憑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景物雖然略微蒼茫,大自然略顯浩大,但總的來說,主體與客體之間是統一的。大自然不是作者想要征服的物件,而是自由享受的物件,所謂“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也可以說,在崇高的物件面前,作者始終保持一種優美的感覺。這種感覺帶有道家或道教的文化內涵,“羽化而登仙”正是道教的理想境界。

  但是這種和諧很快被打破了,觸媒有二:一是歌,一是簫。此處的“歌”已經不是剛才單純明淨的歌謠了,而是一種悲歌。桂棹和蘭槳,都是帶有優美特徵的意象,甚至有香草之特徵,此時卻在“擊空明”,此處的“空明”就是茫茫的江面,“流光”則是水中盪漾的月光。而“望美人兮天一方”,則把這種悲涼情緒渲染到極點。而客人的簫聲,則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而“舞幽壑之潛蛟”,則是對崇高物件的呼喚。

  在第三段中,在客人的敘述中,我們看到了如下景物,雖然是虛寫的:“山川相繆,鬱乎蒼蒼”“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看到的是滄海、明月、長江。從景物的特點上看,這已經不同於之前的優美的景物了,而是帶有崇高性質的景物。崇高,是一種莊嚴、雄偉的美,具有巨大的力量和懾人的氣勢。崇高,是驚心動魄而不是玲瓏雅緻。人在時間上無限綿延的明月和空間上無限綿延的長江、滄海中,感覺到了渺小,這就是一種崇高。只不過,蘇軾的筆下的客人心中並未喚起這種崇高感,曹操身上的是一種崇高感,而客人只感覺到了自身的渺小,這種渺小是兩重維度的:一重是空間維度,在廣闊的太空和滄海面前,人體積角度的渺小,二是時間維度,在無盡的歷史長河中,感受到的是生命的短暫。

  蘇軾呢?在崇高的物件面前,他感到自身的平庸和渺小,他產生了“奮起追趕物件、征服物件、超過物件,從而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的感覺嗎?他在這個過程中體會到一種了嗎?很明顯,沒有。蘇軾並沒有在征服崇高物件的過程中,感受到人的尊嚴感,而是巧妙地將難題轉化為了相對主義的存在感,將難以產生的崇高感轉化成了觸手可及的優美感。在文章的最後一段,蘇軾先是講了一番“變與不變”的道理,而後講了一番“取與不取”的道理。在他看來,自然界固然有其崇高的一面,同時也有優美的一面,所謂“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於是,一個關於崇高的命題轉化為一種優美的實踐,那無盡的時間與空間,已不必去征服,只需要享受眼前的自然美景,這恰恰與我們自身是相統一的。

  或者說,這篇文章可以如此理解:在優美感產生的時候,由於崇高感的介入,打斷了優美感,而且提出了一個無法克服的關於崇高感難題。而作者並沒有糾纏這個命題,而是將其悄悄轉化為關於優美感的命題,或者說,又將關於崇高感的難題,重新拉回了優美感的老路上了。

  或者說,蘇軾的樂觀曠達,主要表現並非對外界事物的征服,獲得一種崇高感的自豪與尊嚴,而是一種與外界事物保持一致,順應自然的一種優美感的平和與寧靜。由於崇高感的喪失而失意時,優美感將其拖回積極向上。比如《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就是如此,在難以克服的自然威力面前,只有選擇從容淡定,才是上上之策,所謂“何妨吟嘯且徐行”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