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我的婆婆高桂蓮老師散文
38年前的正月二十六我正好過門兒一個月。小媳婦的我看不夠婆婆冷美人的俊臉,敬不夠她與我媽媽同為人師的園丁身份。可今天成了送別她的日子。靈床上她安詳可親,遺像裡她笑貌可掬。靜聽悼詞中婆婆生平裡的好,似海潮漸滿我心。我在心底輕喚在天的愛人一道叩念,88歲的老媽媽我敬愛的婆婆您一定要一路走好。
依稀記得第一次見面是探望。中山區中原街的老日本房一樓有些陰森。愛人引薦我和病榻上的她打招呼。又犯咯血病的婆婆送來一個勉強的微笑,有氣無力的語調若絲絲細雨。看著面色煞白卻冷豔驚人的她,突然生出痛惜愛憐和敬意來。我遞過一杯水,她吃了藥又躺下了。當她慈愛深情的目光和我再次碰撞,我像中了邪般,認定她就我今生今世的婆婆。那天我也沒多想,像過了門一樣擔當起來。把小屋火炕上撲出盆外的發麵蒸成了白白的饅頭,把小屋和廚房收拾的煥然一新。從那時起,我親見了婆婆寧可帶病上課,寧可家務為後,寧可省出孩子們的零花錢給特困的學生墊交學費、買學習用品的偉大。早年她就這樣拖著羸弱的身子抓教研,管學生,管三兒一女的操勞,曾多次獲得校、區、市級優秀教師稱號。她的事蹟上過電臺和報紙,最終評為國家二級小學教師。
婆婆出身於金州城外的大戶人家。書香門第的婆婆是知性的,那種植根於心底的修養讓我刮目。她少言寡語從不大聲說話,卻可以把孫輩們調動的如學生般聽話。她為孫輩鋪路最好的中山區中心小學,找她最信任的同事做孩子們的班主任。孫輩們也爭氣,都品學兼優做了小隊長、中隊長、大隊長。春天的週日裡她會拖著四個孩子們去勞動公園、兒童公園踏春,回來還要總結當天的表現,捎帶鼓勵他們寫日記。一次我一進婆家門,看到幾個孩子屋裡屋外地打掃衛生,幹得歡快不已,原來又是奶奶許諾在勞動後帶大家去動物園看猴子。孩子們在她的門下有教養、守紀律、懂團結、愛集體。只要有拿到《三好學生》的獎狀,她都會給一份相應的禮物鼓勵。新年及春節孩子們總是自編自演小節目,大著膽子在不足30平米的室內一角為長輩們表演,而每次婆婆給予的鼓勵是最溫馨最給力的。
婆婆的美麗和儒雅是公認的。在學校她有早年影星“白楊”的外號。她衣著得體,行步擺蓮,一頭自來的大波浪髮型傾倒過無數人。我的一位老領導是她50年代的學生,說起她來首先是,老師的漂亮令人難忘。我媽媽和她第一次見面就像老友重逢。她們淡事業談工作,談女人的私密話會忘了時間。走後,媽媽說,你的婆婆漂亮得會讓女人嫉妒。印象裡,婆婆無論穿什麼樣的服裝總感覺和其他女人不一樣。晚年時,她將一件母親留給她的金絲絨黑花鏤空旗袍給我,那面料的品質和做功都讓我動心。當時我說不能要,應該留給你的.女兒,可她執意說,你的身材好,穿上一定漂亮。那時我清瘦撐不起這旗袍,又捨不得改動它,一放如今已近15年。前天我和她唯一的女兒清理她的衣物,一大櫃子的漂亮衣服品質樣式都是上乘的。小姑子說,她不敢觸碰這些回憶,讓我留幾件做紀念。我何嘗願意觸動心底的痛?!但我還是撿來幾件抱起,我珍惜她的遺物,就像打包起她暖暖的體溫。只要我看上一眼,婆婆美麗優雅的身姿就會復活穿越,來笑謝我曾陪她散步遊玩、做飯聊天、洗澡家務的漫長歲月。我會再次想起她給予我的一些偏愛:我兒子出國、我愛人住院、我服侍她後大大小小的經濟幫助,還有些許不能用錢來衡量的溫馨小禮物。
婆婆的品格令我的敬重。她識大體懂分寸,晚年積極參加市老幹辦組織的各項活動,留下好多遊玩於祖國各地的足跡和照片。她總是看書讀報,尤其每期《參考訊息》是她的必讀。在與婆媳相處中她不溫不火。她最煩女人說三道四講家長裡短,也從不把家庭中的矛盾傳播議論於我。但有一回她卻暗中幫了我。19xx年9月是我國被亞奧理事會透過四年後舉辦第十一屆亞運會的日子。孩子剛剛6歲,我們小兩口看著電視沒深沒淺地鬧,結果樂極生悲導致了一場小戰爭。我不依不饒,領著孩子就跑到婆婆家避難。這是我唯一的一次帶著孩子離家出走。那時我想,你不是孝順嗎?!我就去找你媽,我讓她評評理!這熬遭不能給我媽。愛人是萬萬想不到我會來這一手。當我一把鼻涕一把淚數落他兒子的罪行時,她用極端冷靜的態度壓住了我的憤怒。她慢條斯理一邊說兒子的不是一邊穩定我的情緒,時而也適當批評我幾句。她不溫不火地說,你也別上火,就在這裡住幾天吧。我是堅信“夫妻沒有隔夜仇”的主,以往不打仗拉到,打之必勝。這次我下決心要讓他跪著扶起我的汗毛來。直到第三天愛人才出現。吃飯間我壓著火,愛人示弱地說,我錯了,回家吧!我一聽淚飛頓作,不依不饒地讓他講錯在哪?今後咋辦?若果再有一次咋辦……其實我真不知道婆婆動用了她的三個孩子在背後做了好多工作,我也真不知道愛人平時隨和寡言裡卻暗藏著好大的犟脾氣。婆婆輕輕點按了下我的腿,用眼神示意我打住。她又輕聲說,你知足吧,比起你公公的脾氣,他好多了?!我真是無言,大有上當受騙之感。那天我沒跟愛人回家,又過了一天,我慢慢冷靜下來,又在婆婆的哄慫下在愛人再一次的來顧後回家了。事過後我聽說婆婆又犯病了。好多年後,一想起這事我心裡很是自責。
婆婆用忍耐包容把愛著這個家。公公晚年的性情暴躁偏執已成病態,兒女們都拿他沒招兒。他像間歇性的神經病,幾乎每個月必鬧事一場。那時他的發洩物件就是一個屋簷下的婆婆。我有時去勸架給婆婆支招兒說:你也不能總順著他,適當也得理論幾句,可婆婆說,那樣不就打起來了嘛?!讓鄰居們看到多丟人,我又一輩子不會罵人……她眼淚含在眼圈,讓我也難過得要死。我回家對愛人說,你要是晚年像你爸爸這樣的死脾氣,我就一定和你離婚!愛人尷尬到不說話。後來我們摸透了公公的脾氣,愛人心痛媽媽,常常帶著他爸爸出來打麻將,喝小酒,來引導他老人家的火發洩在外面。再後來公公的脾氣更加怪異,最終婆婆住到小兒子家,一住就是十多年。婆婆腿腳還能上六樓的時候也在我家住過半年。那時兒子去日本留學,我還在職。她雖然不管做飯收拾家之事,但總是每月給我500元的伙食費,你不要也不行。到了夏天傍晚我常帶她去老虎灘漁港散步。有時我也特意說公公的好,說他做供銷社中專副校長時很敬業,很有威望。他個人省吃儉用卻給孫子孫女上學、出國等大筆資助,這時她便不語,最後會讓我打住。我知道她一定被深深傷害過。這個大家閨秀一個知性女人,一定是捨棄了自我之情而成全這個家庭的完整了。
20xx年8月我兒子結婚時婆婆已經虛弱的不能參加了。她在臘月二十七住院,是肺癌晚期。而事過6天后我愛人也被確診出胰腺癌晚期。那時被確診老年痴呆的公公已經住院兩年了。我很慶幸兩位老人一直遊離在意識恍惚中,他們不知道大兒子已經病入膏肓,直到2015年5月10日母親節那天我愛人去世,他們都沒有“白髮送黑髮”的痛。婆婆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一躺竟是十個月的失語和掙扎。直至20xx年的3月2日(農曆正月二十四)11:38分告別人世。在這期間的每個週二週四探視時間,我們都會趕到她的床邊。僅僅用眼神交流,時而讓我心如刀絞。我彷彿感覺到她在問我:我還能站起來嗎?我的大兒怎麼沒來?我的孫子媳婦有喜了嗎?你們為什讓我遭這個罪……我的小姑子痛苦失聲回答她:媽媽,對不起你,現在只能這樣保命了!咱們用得是最好的藥物,最好的治療辦法。我們自己花錢給你上白蛋白、血漿,你要堅強……我,早已淚眼模糊。
我在心底問自己,若是我自己的媽媽我會讓她每天這樣活著嗎?!我被傳統的“好死不如賴活著!”的理念要挾著,撕扯著。我時常像聽到了天外有音,是儒家對於生死的提念:“敬始、慎終、追遠……重生而不貪生,諱死而不懼死。”又像聽到道家的自然生死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而如今科學醫療,離休幹部的待遇又讓婆婆帶著呼吸機苟活於人間10個月,我現在還有資格在婆婆的英靈前“鼓盆而歌”嗎?!
我還是要對天輕輕呼喚:親愛的婆婆我愛你,你的兒女、孫男嫡女都愛你。你是我心中一朵蓮,高潔優雅,流芳百年。桂香沁,蓮飄逝,若有來生我想做您一樣的女人,讓您的聰慧美麗、儒雅慈愛得以重生……
作於20xx.3.5日婆婆送葬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