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隨筆
家裡有一塊蠶絲小方帕。
忘了它是怎麼來的了,只記得頗有些年頭。方巾泛著乳白色,淡淡的,閃著若隱若現的光澤,是蠶的囈語,窸率不止。
我靜靜地凝視著這塊方巾,手指撫過其上繡著的桃花,一片春意盎然。教人想起“風光冉冉東西陌,幾日嬌魂尋不得。”我彷彿看到雲影流動,花枝微顫,水波盪漾,春天,在我掌心中那麼鮮明地,那麼有生命地,那麼活潑地來了。我凝視著,手指輕觸每一根絲線,想要線上頭和線尾的穿梭間發現些什麼。是的,我瞧見了春的精神,春的整體,春的生命,在這裡,有花也有草,有山也有水,有光也有影。那些花兒就像女子頭上插戴的花朵,又疑是花,又疑似人,恰應了那句“高鬟立共桃鬟齊”罷。
方巾深深地凝在我的眼眸裡。突然,似覺指尖傳來一陣灼熱,竟拿不住了,白方巾從手中滑落。我好像看見數不清的蠶繭浸在滾燙的熱水中,抽絲撥繭,一針一線,化為錦緞。那些錦緞上,金銀細線,多少工匠的纖指巧思,多少老嫗的精湛技藝,多少少女青春的狂想綺夢,亂花迷眼,像雪一樣沉靜,雨一樣哀傷,風一樣快樂。追過風去,讓馬踏飛燕。剎時,一件手工藝品便悄然含苞,粲然怒放了。
我重拾方巾,那輕柔的身軀,那手工勞動,無數次重複的動作,穿起細碎時光,連綿無盡歲月,觸覺中有一絲逡巡的暖意。大概,那便是異代一隻手的溫度。大匠無名,人間無籟,多非有名分之人所作,四百八十寺中的`神佛俑像,也許只是某個匠人傾心一動,所留下思想的痕跡罷了,而我掌中這一塊方巾,又是哪一根繡花針背後的《迎春圖》呢?
沒由來地想起來格斯拉兄弟,那對把敬業的本質縫到靴子裡去的兄弟,和千千萬萬手工勞動者一樣,居卑微的地位,持高貴的追求,當塵世謀生上升為理想,甚至宗教,我的眼前,全是一個工匠的光輝在閃耀。想來手上的這塊方巾也是無數手工藝人熾熱而虔誠的心吧!它在絲語裡跳動著,幻化成方巾若隱若現的光澤,經久不衰。
細密針腳鑄成的方巾已繡出一段乾坤,只願,內外皆是一般綿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