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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變成河隨筆

時間變成一條河隨筆

  到了吃飯的時間,從那堵牆邊,隱約聽到爺爺那邊碗筷碰撞的聲音,從牆上一角留下的小視窗,看到那邊發出的白色光線。

  【1】

  以前我家住在弄堂,弄堂裡的家是爺爺蓋的。我坐在爺爺的面前,握著他的手,他手上的皮膚溫暖而褶皺,掌心裡的紋路交錯,乾燥得像沙漠一樣。爺爺的生命線細長,我看來看去,在快要淡掉的地方好像發現了什麼證明,我告訴爺爺,他的壽命會很長。

  “弄堂裡的房子是怎麼來的啊?”我這麼問爺爺。

  年輕的爺爺帶著奶奶,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到上海,來到虹口這邊的地界,當時這裡還是一片農田,道路泥濘,似乎就是商量著花多少錢買多少地,劃好了各家的界線,就可以蓋房子了。後來我看到資料說,1953年秋飛虹路上的一家居民因用火不當,燃起大火,燒掉了周圍棚戶一千餘間,後來由政府發動捐款,才讓周邊居民重建家園,棚戶由此變成了水泥砌蓋的房子。

  但這個爺爺沒有和我說。

  【2】

  我們家本來和爺爺家住在一起,從前門到後門是通的,從爺爺家門口出去和從我家門口出去,通向的是兩條弄堂,弄堂裡的小孩的娛樂常常就是在弄堂裡追來追去,跑到每個人的頭上都冒著熱氣,這樣的追逐很快樂,直到經過家的門口,被各家的大人叫回去吃飯,家就是一個休憩的歸所。

  可能是父輩們的積怨。有一次爺爺和奶奶回老家,爸媽就趁著這個機會在客廳的中間砌了一堵牆,從此,便有了爺爺家和我們家。但弄堂裡的房子是爺爺蓋的,我始終這麼相信著。爺爺家的碗櫥、水池也是爺爺做的。

  過去弄堂裡的房子是沒有水的,在幾條弄堂之外有一口水井,住在水井邊上的人家就很幸運,不用走很多路去打水了。在我依稀的記憶裡,有一個炎熱的'夏天,我在床上不停地哭,然後把某某的東西像塗油漆一樣均勻地塗到縫隙裡。

  後來在我媽媽的描述中,嬰兒的我把糞便全部踢進席子,她要跑到某某家的門口去打水來刷席子,她以此來證明對我的毫不嫌棄的愛。

  爺爺從鄉下回來,看到那堵牆有什麼反應,我已經不記得了。那件事發生在我念小學以前,家裡很窮,我們坐在小板凳上吃飯,廳堂裡的光線陰暗,那天的菜有一條紅燒魚,媽媽不讓我吃魚子,但除了吃魚子會變笨這樣的說法外,一定還有其他什麼。

  魚子的形狀很像某種腸類,我沒有吃過的。那時的春遊小夥伴在搖晃的車廂裡吃著那種腸,我問叫什麼,他說,辣味腸。可是我之後總是找不到那種帶著辣味的腸。那像某種神秘的東西,只出現過一次就消失了。我不知道它的味道,但我覺得,應該就和魚子差不多吧?

  我始終不被允許吃魚子,我想那是因為它更加寶貴的關係。

  【3】

  媽媽不斷灌輸她有多麼愛我,比如我出生的時候爺爺都沒有到醫院,奶奶嘆息了一聲說“又是女孩”然後掉頭就走,只有她一個人默默地含著眼淚發誓,就算所有的人都不喜歡我,她也喜歡。

  我媽媽是一個愛抱怨,感情豐富,自帶女主角光環的雙魚座,我活在她的劇情裡感到很辛苦。

  她說爺爺是不喜歡我的,爺爺很小氣。年幼的我,不知怎麼就對爺爺發起了脾氣,並且號稱再也不往來了。

  我很久沒有去爺爺家吃飯,大概有一個月吧?

  奶奶做的菜比家裡的要好,她在每年的清明會燒一道蔥油豆腐,似乎這道菜只為了清明節而存在。小蔥在油裡爆香,清炒豆腐,加入澱粉水調和,沒有什麼多餘的工序,但這道菜吃起來鮮美無比,回味無窮。鮮得就像整條河裡的魚都煮開了一樣,香得好像田裡的蔬菜都失去了顏色。

  她還擅長做生薑肚片湯,用高壓鍋煮好湯,吃的時候再盛到不鏽鋼鍋裡燉煮,湯頭煮得發白,肚片味道可口,姜味融入湯裡,似乎和肚片也達成了默契,它們不分你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4】

  在爺爺家裡吃飯,他慎重地從碗櫥底下拿出雪碧,用小杯給我和自己倒上。白熾燈的光線清淡,但飯菜的香味讓房間升起了溫度。但我,因為媽媽的話,還有不曉得的什麼原因,就和爺爺賭氣了。

  我不理他的時候,他好像也不敢理我。到了吃飯的時間,從那堵牆邊,隱約聽到爺爺那邊碗筷碰撞的聲音,從牆上一角留下的小視窗,看到那邊發出的白色光線。

  黑夜,客廳裡的燈關上了。爺爺長吁一口氣,回到了二樓,弄堂裡的夜晚降臨下來了。

  那是一個雨天,我蹲在家門邊,看著門前積起的水流,雨水落到地上打出一隻一隻氣泡,聽姑姑說,這樣子說明雨還會繼續下,水裡漂來折斷的細枝、落葉,衝散了螞蟻的隊伍,也洗掉了弄堂裡的骯髒。

  水流嘩啦啦地灌入下水道,天色漸漸昏黃,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突然站起來,跑入雨中,從這邊的弄堂跑到後邊的弄堂。

  【5】

  我又到爺爺家裡吃飯啦。

  是爺爺叫我去吃飯的,廳裡依舊開著白熾燈,光線好像比平時更潔白了一些。弄堂裡是很安靜的,聽不到一點點的車流聲,歲月中只有穩定的鐘擺在記錄著什麼,時間變成一條河,嘲笑著我們的荒謬。

  奶奶做了蔥油豆腐、生薑肚片湯、紅燒茄子。爺爺從碗櫥底下拿出雪碧,在我們面前的玻璃杯裡倒上。

  我們什麼都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解釋,那莫名其妙的東西就彷彿化解了。

  時間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