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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的幸福生活散文隨筆

關於我媽的幸福生活散文隨筆

  此前,我媽她老人家大半生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做自己的功課上:務地種莊稼,養豬餵雞,把灶摸鍋,拉扯兒孫……

  她認真努力又辛苦。到我和弟弟們相繼成家,孩子都長大上了學時,老媽算是有了些許的輕鬆,但土地上的勞作並未停止,年復一年的依舊繁忙。後來,出人意料,城鎮化建設的機器轟隆隆開進村子……我家的房屋土地不復存在,老媽便想當然地與農村作了告別,然後進到城裡。

  和農村的告別決絕而徹底,沒有絲毫悲愴。照我媽的話來講,這簡直是她人生的大解放。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從農業戰線上退休,會住上樓房,會擁有大把的閒暇時間。感慨萬千中,她用接近古稀的年齡和嗓音,對我上小學二年級的侄子哼唱一首藏歌末尾的那句,巴扎嗨,巴扎嗨!來抒發喜悅之情。

  老媽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每天的早上,只要天氣晴好,她便去黃河邊、去休閒廣場散步遛彎,看人也看景,她把這稱之為放風。放風回來後,或怡然地伺弄陽臺上的花草,或與院裡的老太太拉半天家常,或約上伴兒逛街買衣服,或盯著電視,一集不落地追逐電視連續劇……總之是,她的日子過得相當充實自在。

  除此外,每天散步時,休閒廣場、小區院子裡,隨處可見人們豐富多彩的休閒活動,還讓她大開眼界。特別是看到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老太太們跳廣場舞,練太極,唱秦腔,打麻將,打羽毛球,個個活得暢快精神,她羨慕得不得了。

  同一院子住的老太太要拉她進場試試,她卻扭扭捏捏的,立刻退後三尺,愣是沒敢上前。她告訴人家那唱的、跳的、扭的、吼的娛樂活動,都太洋氣了,而她自己只是個住在城裡的農村婦女,腳笨手笨,摻和進去只會丟人現眼。

  然而,私底下一再地想到人家老太太們都有個興趣愛好,不僅鍛鍊了身體,愉悅了心情,還結識了朋友,甚至成立了團體組織,不是搞活動,就是辦聚會啥的,我媽她老人家心裡到底還是癢啊,她掰起指頭開始查詢自己的愛好。

  她在院子裡走動,轉悠,觀察,尋覓,最終發現只有一樣最最適合她,那就是打撲克牌。打牌,簡單容易,不需要使蠻力,不要求技術,又很低調,而且她還有在農村打牌的底子。

  院裡那個小小的撲克牌攤,就在兩棟樓相夾的朝南的拐角處,遮風避雨,整天地蓄滿陽光。每天下午,幾乎雷打不動,總有幾個老太太拎著小板凳來到此處,圍成小圈,說說笑笑展開牌局,到傍晚要回家做飯,才會各自散開。

  發現老媽打牌,是我偶爾的一次回老家。那天,我在樓下按門鈴好久,不見她開門,便去小區院子裡找。正好是下午,樓裡的老太太、老大爺們好像全都出來活動了,這兒扎一堆,那兒湊一處,各有所事。我尋覓了兩圈難見老媽人影,喪氣地回頭時,才在幾個低頭彎腰,捧著撲克牌的老太太堆裡找到我媽,她當然是在打牌,而且無比投入。我悄然走近站在她身後,她竟渾然不覺。

  但正是那次的親眼目睹讓我對老媽刮目相看——她居然是個打牌高手。我大感意外,又甚感驕傲。

  是的,是驕傲。想想看,我微胖的,頭髮花白的,笑語盈盈的老媽,輕巧而又不失穩當地坐在小凳上,右手握牌,左手接牌。牌就碼在她面前的紙箱蓋上。她麻利地接牌,接了牌又麻利地整牌,牌整得極好,一張張黑紅梅方士兵似的在她手中列隊站立,既有層次又很整齊。牌整好後,老媽便發起攻勢,開頭很猛,只見她身子略微一振,然後揚手啪甩一張牌下去,嘴裡同時喊道:掉主(玩升級)!一連三圈,三圈掉主,派下去的都是主牌裡的悍將:紅桃4、梅花4、紅桃A,皆威猛無比。此種情勢之下,掌牌的另外三個老太太,其中兩個低頭一瞅,悄悄下了小牌,另一個則挪挪身子,噓聲叫嚷起來。

  第四圈,老媽打發小將紅桃7挑戰,對方老太太唰地亮出小王,主動權轉到人家手裡。老媽不慌不忙,姑且讓過。第五圈,對方走副牌黑桃,老媽遣一張小小的紅桃2殺下去,就又奪得了控制權。對方吃驚,抬頭看我媽一眼,又盯自己手裡的牌,像是要從中盯出什麼明堂,然她哪會料到,老媽的打法已然改變。她下命令似的右手狠狠一揮,三張梅花大佬QKA便雄赳赳出場了,這架勢令對方兩個老太太喪氣到了極端,她們一個撇嘴,一個搖頭,臉兒吊得很長,和我媽同一家的那位老太太,她則得意得臉上綻出了花兒。最後,我媽像是早就算準了對方手中的殘牌,派遣四個小梅花5678出戰清場,那真是絕對的摧古拉朽之勢,對方老太太手裡的大王被活活折殺而死,真是委屈!

  一場牌局看下來,看得我渾身熱乎乎的,興奮極了。

  我大叫:“老媽你咋這麼厲害?”老媽這才知道我就站在她身後。

  回到家,我對老媽又讚揚一番。老媽自然驕傲起來,向我吹噓她的能耐,她說,今天那是小意思,是哄那三個A組的老太太玩,是教練一番她們,打得不是很過癮,要是B組的人都來了那才叫痛快。

  我聽得糊里糊塗,問她,什麼A組,B組的?老媽笑嘻嘻解釋,院子裡有兩個打撲克牌的攤子,分為A組,B組,通常打的好的高手在B組,打得不好的在A組。老媽又說,人家都搶著要我呢?我問她,你在B組?

  老媽笑而不答,臉上的表情醺醺然有些陶醉——打牌給了她無窮樂趣。老媽津津樂道地又向我說起她的牌友,她和她們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說起她們,老媽的言詞顯得文明而禮貌,她沒有稱老太太們為老婆子,而是親切地給我喚作你陳家姨、你李家姨、你王家姨、你劉家姨……她為我發展了好幾位姨姨。

  老媽反覆向我表示,她們的友情已經超出了牌局,直接地全方位地滲透到日常的生活當中,她說,她們之間三天兩頭就要相互送點瓜果、饃饃、青菜等東西。有時她們還相互陪著一塊去上街買菜,一塊去藥店測血壓,一起去休閒廣場溜達,關係密切得像姐妹。

  我為老媽有了興趣愛好,有了玩伴,由衷地感到欣慰。

  但欣慰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卻是我對老媽的高度歎服。在家裡,我見到了一項發明。那是她專門為打牌設計製造的一款行動式撲克牌桌子。桌子別具巧思妙想,桌身是一尺多高的空紙箱子,桌面是用雙面膠粘上去的一個反著的紙盒蓋子,接牌下牌時,牌就放在紙盒蓋子裡,不用擔心掉到地下。這樣的桌子,再綰根布條當提手,老媽拎著上樓下樓,或往院裡的任何地方挪動,一點都不費勁兒。

  看的出,老媽對打牌已經相當痴迷和熱愛。

  而熱愛撲克,大概看見撲克牌就如同看見自己女兒那般親吧,老媽便有了四處蒐羅,積攢撲克的慾念。她告訴我,大夏天的早晨,她一起來就去河邊溜達,沿河岸走很長很遠的路,就是眼饞人家晚上消閒納涼時扔在啤酒攤子上沒來得及收拾掉的撲克牌。她把那些牌紙寶貝一樣撿回來,擦擦乾淨,整理整理,居然整出了十二副。她把她們裝進塑膠袋,又放進抽屜,鈔票一樣地存起來。

  老媽把打牌當成了事業,甘願付出才智,甘願揮灑熱情。

  她和她的牌友結伴在撲克牌世界歡天歡地地玩耍:每天的下午,睡完午覺,收拾完屋子,吃了藥,可愛的她就趕緊拎上牌桌下樓來到活動點,而她的牌友,也就是我稱為姨姨的那幾位,定是在巴巴地等她,老媽打牌越來越厲害,越來越上癮。

  然而,終於有一天,當老媽痛快淋漓地摔打了一番撲克後,要起身站起時,她的那杆老腰直接和她發生對抗,老媽試圖往起站,老腰卻怎麼也不願直起,並且發出鑽心的疼。

  我和弟弟們聞訊趕回,將老媽送進了醫院,一番檢查,醫生給出的診斷是腰椎間盤突出。對此診斷,我們姐弟剖析原因,一致認為這是由於老媽身體胖,身量重,長時間坐著打牌造成的,老媽對此說極力反駁。

  接著是吃藥,拔罐,熱敷,持續了有一月,老媽的腰椎突出才得到控制。這期間,她的牌友前來探望,都有意味深長的'話語。我和弟弟聽得此中意思,便極力反對,輪番勸導老媽,要她戒牌,要她金盆洗手,懸崖勒馬,從此與撲克牌分道揚鑣,她聽了嘴裡嗯嗯答應著。

  然而,事實情況是,老媽冒著被我們電話頻頻追查的危險,依舊偷著在打牌。足夠的嫌疑是在我的五六次電話中都有嘻嘻的笑鬧聲和快點,快點的催促聲傳來。對此問過我媽,我媽予以否定,堅決聲稱她未有染指,只是站在旁邊看她們打牌。我半信半疑。

  抽查不得不照舊進行。又一個下午的三四點鐘,我用電話定位我媽。鈴聲響了好久,她接起了電話,可裡面是幾個女人的嘻哈說笑聲,外帶空曠環境下的嗡嗡嗡雜音。我首先判定她是在小區院子裡。怕她聽起來費勁,我大聲地喂喂叫,可好一會,老媽才夢醒般含糊回了一聲:“喂——”

  這樣的漫不經心,讓我再次做出斷定,她老人家一定又是在忙於她熱愛的事業——打牌。

  我的心不由咯噔一下,一股小火苗憤憤燃起來。老媽,您還想讓腰椎再次興奮作浪,將您置入疼痛的深淵裡嗎?

  那一刻,真想衝她發發怨氣,指出她好了傷疤怎麼又忘了疼。可轉念一想,不行,之前懷疑她打牌,我心急氣躁,電話裡面直言勸諫,言語威猛了點,傷及到老媽自尊,導致半月的時間我和老媽之間的電話線路差點癱瘓。後來我醒悟及時,趕忙負荊回家請罪,但也惹得老媽慍惱之下痛說起自己在家族門庭中的受難史、委屈史,她泫然落淚,使得我內心悽惶,難受至今。

  鑑於此,我忙嚥下口水將心裡剛燃著的那撮火苗澆滅,然後重拾電話,很小心很策略地問:“媽,你在幹啥?”

  “嗯,我和幾個老婆子喧荒呢,你有啥事情?”

  “今兒天氣好,看你有沒有出去轉一轉呢。”

  “我下午睡了一陣,就出來了。”

  這時,很清晰地,我聽見電話裡,老媽的旁邊有人說:“快,快,快些……”

  我趕緊直奔主題:“媽,我是怕有人叫你打牌,你實在忍不住啊……”

  這下,老媽的笑穴被巧妙點中了,她繃不住了,嘩嘩嘩地笑起來。我趁機備註上一句:“喧荒時間不能太長,記得要起來走一走,腰椎才剛好一點……”

  沒等我說完壓電話,那頭便是一陣迫不急待離線而去的忙音,我知道老媽她是懂得了我的言外之意……

  哎呀—,真是糾結啊!老天!

  對,老天,我也只能向您說叨說叨了:老天爺,您高高在上讓人敬仰,您,既然已從幾十年的勞作桎楛中釋放了我老媽,就該憐她這份對撲克牌的痴心、愛心,讓她在花花綠綠的撲克牌世界中一直快樂著,再不能賜她腰椎疼痛的困擾啊。

  您是不是也看到了?我老媽打牌已到了一種境界:她捧著撲克時的眼目是那樣祥慈,那樣專注,那樣親切。她摸著牌的臉,對牌微笑,牌微笑著也在看她,她們面對著面,交流,溝通,然後達成默契。牌把思路提供給老媽,老媽獲得了允許,因而把牌摔得響響亮亮……

  老天,這樣的情景,讓老媽再次直不起腰,您也不忍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