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一場隱形的殺戮散文
宴飲，豪吃。家家張燈結綵，戶戶佳餚美食。中華乃是泱泱大國，自古便是禮儀之邦，親情與禮貌是必不可少的。而春節，便是這種禮儀的昇華之時。所有的喜歡與慶祝最終都以吃請的樣子表達出來。
無論南方還是北方，都經常流行著一句話：過年過節，殺豬宰羊。無數的生靈在這個舉國同慶的日子裡，將自己的生命被動地畫上了句號。
今年的春節，在浙江。本定好的行程，被無休止的宴席衝散了。開始的時候，極力反抗，甚至讓女友冒充媽媽的口氣給我打電話，以求將自己從無聊紛繁的飯桌上解救出來。簡單理論之後，情況愈發得嚴重，這些聚會竟然從早八點延續到晚八點。
我的烏鎮，我的靈隱寺，我的雨花石，我風和日麗的日子，都被這樣的無休止的宴請吃沒了。
每日裡吳儂軟語似安神曲，催得我昏昏欲睡。為了證明自己是個極其乖巧的女子，面對忽如其來的陌生環境和語言障礙，我施展了獨家法門：微笑、不語、點頭。可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是個能夠隨遇而安的女子。無數次的吃請下來，胃口竟然適應了這樣的折磨，而且有愈來愈好的苗頭。
江南的`待客方式熱情而且寬鬆。不似山東，孔夫子的發源地，千百年古文化的浸潤使得大多數人像夫子一樣謙卑有禮。晚輩、平輩以及各種地方風俗、禮數多得像星星一樣數也數不清。每到宴席，相互之間便都帶了一種客氣而且疏離的禮數。吃食的擺放，座位的次第，人員的搭配，語言的技巧等等，是需要長久以來的浸淫與學習的。即使你一無所有，將所有的禮數一一做好，也會被人尊敬禮遇的。
浙江這裡倒是自由了許多。房間內無數的零食，堆滿了桌子，主人殷勤添著茶，招呼著滿屋子的客人。門總是敞得大大的，因為人員太多，便從屋裡鋪展到外面去。人群分成許多小部落，像午後陽光下的青菜，熱鬧地喧鬧著。中午十一點左右，人員齊備之後，巨大的圓盤便被搬上了桌面，然後，十幾個人一桌，團團落座。菜品開始一道一道地端了上來。
客人們，也沒有那麼多的客套與講究，拿起筷子直接開吃。在山東這樣的情況是不可以的，必須主人開始第一筷，然後其他人才開始禮貌性地慢慢品嚐起來。相對於山東，我更喜歡這裡的氛圍，很少有人去認真注意你，你可以隨意吃喝走動。
第三日，忽然看到一盤牛蛙。灰白的一塊塊，有人好心地指點我夾了一條腿來吃。一直以來，不太喜歡浙江的口味。浙菜跟魯菜，由於風俗和習慣的不同，口味和做法相差十分懸殊。浙菜偏於清淡，魯菜偏於濃重。吃慣了濃重的，突然轉為清淡，味蕾上的刺激減少之後，難免會生出一些寡淡的滋味來。
那條牛蛙的腿，肉質細膩，沒有腥氣，有點像某種魚的質感。忽然，我的嘴巴里多了一種特別的感覺。那條牛蛙的腳，硬硬的，似乎踢了我一下。我的味覺馬上出現了短路，開始噁心起來。心有餘悸之下，再看向盤中，灰白的肉塊中間，幾條牛蛙的腳趾骨清晰可見。思維不聽指揮，開始天馬行空起來。我的眼前，依稀出現了夾岸搖曳的垂柳，茵茵的芳草甸，潺潺的流水中，可愛的青蛙歡快地遊弋其中。我雖然不知道牛蛙與青蛙的區別在哪裡，可現在，我感覺我嘴巴里咬到的是活生生的牛蛙，有一種血腥的味道在心裡瀰漫開來。
於是，所有的美味頓時失去了誘惑。我開始琢磨起桌上的葷菜來。
細看之下，牛、羊、豬、雞、鴨、螃蟹、蝦、魚、蛙，幾乎所有能吃的動物，在這個節日裡都被擺上了餐桌。數著，棲惶著，此際，我所有偽裝出來的優雅頓時不見。我感覺所有人似乎都坐在熊熊燃燒的篝火旁，頭頂上星光熠熠，原始的植物散發出辛辣的芳香氣息。綠油油的草地上，各種各樣的獵物被剖膛解析，然後帶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進入人們的口中。
這忽如其來的感覺如此強烈，我無法將嘴巴里的牛蛙嚥下去。偷偷將那隻牛蛙的腳吐了出來，自動結束了進餐的行為，取了開水慢慢地喝著。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屋角的植物愜意地伸展著肥大的葉片，優雅而又文明的人類，圍在餐桌前，舉箸擎杯，笑語晏晏，享受著富足與快樂。
而我的眼睛，卻越過了這些表象，看到了更原始更殘忍的一面。
春節，本是人類最幸福團圓的日子，卻使多少動物生靈塗炭？浙江這裡，一桌子宴席最少也要三十多個菜品，而其中要禍害多少無辜的生命？
如是想著，心中寡淡起來。想著那日地下室中看到的那隻白鴨，潔白的羽，靈動馴順的小眼睛。我輕輕地撫摸著它的時候，它也安靜地呆在紙箱裡看著我，眼睛中一片祥和。那一刻，我們似乎心有靈犀。它懂得我的友愛，我也珍重這份遇見。
第二日，再去那家時，看到桌子上擺放著極其誘人的肉塊。色澤金黃，肉質肥美，我的食慾馬上不請自來。夾了一塊放到盤子中，順便問了一聲：這是什麼肉。答曰：鴨肉……
心中忽起不祥的感覺。再問：昨日那隻鴨麼？回：是的。那一瞬，它的眼睛驟然在我眼前浮現。祥和，像佛一樣充溢著慈祥溫暖的力量。我的喉嚨一剎被哽住。那肉，頓時不再鮮美，不能再放回盤子中。眾目睽睽之下，被我用開水一塊一塊地送下肚去。我的對面，那隻鴨子的眼睛在半空中始終看著我，不急不躁，沒有怨尤，那種宿命般的安定使得我偷偷溼了眼眶。
每個春節，都是百萬宴席，一場殺戮。我亦不是個過分良善的女子，一直無法戒除肉類對自己的誘惑。曾數度默唸：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但就在那隻鴨子的眼睛和牛蛙的腳趾骨裡，我看到了自己骨子中的殘忍與原始本性。人與獸，區別的，也只是社會地位與生存能力的不同而已吧。
強取豪奪，人之天性。尤其是社會越來越進步，人類對於吃食不再只限於填飽肚子，而是希望從各種不同的生物身上掠取到更多的營養與利益來肥碩壯大自己。於是，越來越多無辜的生命在這樣的殺戮中滅亡。
佛是慈悲的。佛教的許多精深廣博的含義值得我們去學習。佛門提倡不殺生，不僅僅是為了尊重生命，也是為了教我們培養自己的慈悲心。好殺之人，瞋恨之心也必重。而世相之紛繁錯落，人心的迷失扭曲，使得行善之惡、深植慈悲心已經成了當今社會之首要了。
如何才能做到與動物和平相處？如何尊重生命？在這個日益繁複的社會環境下，我突然感覺到了許多沉重。
這個春節，吃到最後，發現自己的心，一點點變得沉重而且感性了。可能，是我的人性在一點點的被喚醒，被複蘇吧。
外面，再度煙花璀璨，燈火通明。萬里長天，星星如雨。笙歌管絃，紛紜響起。悄立蒼穹下，默默祈願：但願從此之後，能夠少些心靈上的葷宴，多些靈臺上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