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觸控父親的笑容經典抒情散文
父親一生不苟言笑,那是一種男人的深沉;他的每一次微笑都像一縷縷微光,擦亮著她的視界。
1.她兒時“多兒”與“少兒”的糾結
小時候,她文靜懂事,從小就是父母的乖乖女。加之是最小的女兒,自然格外受到寵愛。都說天下父母愛小兒,不是沒有道理的。哥哥姐姐年紀比她大許多,看到父母都寵著她,有時半開玩笑地說:“咱們家兒女雙全,你這個三兒,就是一個‘多兒’啊。”她聽了,立刻緊張著一張小臉跑去問父親,“爸爸,哥哥姐姐說我是‘多兒’,是真的嗎?”父親看著她,臉上溢滿了慈愛的微笑,“誰說我們家小朋友是多,要我看是‘少兒’呢。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怎麼會是‘多兒’呢?”說著便憐愛地把她拉到身邊,給她掏耳朵。那時候,她是個特別敏感嬌氣的小姑娘,不放心讓任何人給她掏耳朵,包括細膩溫柔的母親。唯獨父親才讓她放心,因為一向脾氣暴躁的父親,為她掏耳朵時,總是小心翼翼,從來沒讓她有任何一絲不舒服的感覺。
她知道父母喜歡她,也就更在意這份感情,總想做一個最乖的孩子,因為她不想讓父母失望。全家人都知道父親最寵她,甚至寵得沒有原則。父親是極乾淨的,他一向寡言少語,脾氣暴躁,哥哥姐姐都怕他。有一年暑假,剛上初中的哥哥在家鼓搗無線電實驗,房間搞得一團糟。還未來得及收拾,恰好父親下班回家了。父親看到滿屋狼藉,眉頭立刻緊皺起來,猜到是調皮兒子所為,就要衝兒子發火。母親朝她使一個顏色,乖巧的她立刻跑上去,對父親撒嬌:“爸爸,對不起,剛才是我找玩具,把房間弄亂了,爸爸別生氣啊。”父親低頭看到小女兒,眼神立刻柔和了許多,怒氣早已煙消雲散。姐姐丟了東西碰壞了物什,也會緊張地跑去找小妹。善良的她,不願意看到父親生氣,姐姐挨訓,也總是把責任攬過來。甚至父母親鬧矛盾了,她也會跑去對著爸爸媽媽撒撒嬌。看著這個嬌憨可愛的小女兒,父母的怨氣立刻化為烏有,於是家裡減少了很多硝煙的味道。甚至有時候,哥哥姐姐想買本書或者學習用品,怕被嚴肅的父親拒絕,也會請她去做小說客。而只要她出馬,必然皆大歡喜。母親和哥哥姐姐常把她抱起來,邊逗邊說:“果然是個‘少兒’啊,想不到還能做我們家的滅火器和傳聲筒呢。”
2.第一次坐吉普車,父親的關愛載著她的任性和天真一路駛向遠方
父母工作的地方距離奶奶家90裡地,那時還沒有摩托車,更沒有私家車。每個週末,父親都要帶著她回老家看爺爺奶奶。大金鹿腳踏車前面叮叮噹噹掛滿了給爺爺奶奶的東西,她坐在後面的車座上,那裡有一個父親特意為她安裝的小椅子。她兩隻手抓住小椅子的扶手,一路唱著歌,間或給父親講講剛看的小人書。90華里,要騎上大半個上午。父女一路走著,說著,她像一個清脆的小鈴鐺,帶給父親一路歡聲笑語。那時候,路上極少有汽車,更很少見到小汽車。偶爾父親也會搭乘大卡車帶她一起回老家。記得一個暖春的日子,四歲的她被父親抱在腳踏車前大梁的小椅子上,原來父親擔心她坐在後面不安全,又把小椅子拆下來按在了前面。父親和她一路說笑著往奶奶家趕,忽然,一輛吉普車從後面飛馳而過。她指著疾馳的吉普車,仰起小臉,頭正好抵在爸爸的下巴頦上,抬起眼睛對爸爸說:“爸爸,我想坐小汽車。”爸爸聽了,居然停下車子,在路邊東張西望起來。那時候,整個縣級市也很難見到小型汽車,吉普車也是鳳毛麟角。父親站在路旁,邊用手扶著車把,邊看著路上偶爾駛過的車輛。這時,一輛半新的吉普車從後面駛來,慢慢在他們面前停下。車上一位伯伯探出頭跟父親打招呼,一向不肯求人的父親見到熟人,竟破天荒推著腳踏車走到車子前,打聽車的去向。可能是巧合吧,吉普車正去往奶奶家方向。父親說明意思,車上的伯伯下了車,把她抱了起來,熱情地招呼她跟他們一起上車。就這樣,那位慈愛的伯伯一路與她說著話,把她送回了奶奶家。而父親則一直騎著腳踏車,緊緊跟在後面。
隨著年齡漸長,她由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長成一個清秀苗條的小姑娘,模樣也越發長得像父親了。人們見了都會對父親說:“老王真有福氣啊,女兒聰明懂事,而且越長越漂亮,越來越隨你了”。父親聽了呵呵笑,低頭看看女兒,雖不說話,那種驕傲早已溢滿眼角眉梢。
3.文學的啟蒙在她幼小的心靈深處植下一粒種子
夏天的晚上,父母要到院子裡乘涼,她會輕輕給父母搬來小椅子,請父母坐下。然後還沒等父母說話,她早已飛身進屋,頃刻,一把大蒲扇就塞在了父母的手裡。然後,雙手拄著腮幫,自己搬一隻小板凳,坐在父母面前聽故事。那時候,仰望天空閃爍的星星,父親就會給她講用肉眼比中國科學院天文臺早2小時發現天鵝星座新星的段元星;換一條新裙子,母親會給她講從黎族人那裡學會運用制棉工具,並回家鄉教人制棉、傳授和推廣織造技術的黃道婆;以及“淡淡妝,自然樣”的漢家姑娘王昭君;中國現代第一位大學女教授陳衡哲;出身於資產階級家庭,逐漸成長為堅強戰士的知識分子林道靜——就這樣,小小年紀的她,沉浸在父母濃厚的文化氛圍中,漸漸成長為一個散發著書香氣息的嫻靜女孩。
她家裡有很多藏書,從小生活在濃郁的書香之中。那時候她認不得幾個字,讀書總是半認半猜。即使如此,卻沒有絲毫減少讀書的興致。每天晚上入睡前,是她最開心的時刻。那是屬於她的固定的讀書時間,無論父母多麼勞累,工作多麼繁忙,總要給她讀一段書。《暴風驟雨》、《青春之歌》、《王昭君》、《水滸傳》、《鋼鐵是怎樣練成的》、《一江春水向東流》,就這樣,每天晚上,她都會伴著書香甜甜睡去,夢裡仍沉浸在書的意境中。那時候,她就是以這樣的方式接受了文學的啟蒙與薰陶。父母為酷愛讀書的她訂了很多文學讀物,《中學生》《兒童文學》《少年文藝》《東方少年》。在屬於她的小屋裡,父親專門幫她建了一個圖書角。每個週末,同學們都會來她的家裡借閱。而父母就成了她最好的助手,幫助她做好借閱記錄,為她包書皮,揩洗汙漬。這時候,父親會把同學們借閱翻破的書頁耐心整理裱糊好,教育她讀書人要懂得愛書的道理。也因此,直到現在,她都對文字對書本有種特別的感情,愛惜書本,敬畏文字。
眨眼間,她已成了一名高中住校女生。高中三年,父親每週都要騎腳踏車跑30裡地去學校看她。無論颳風下雨,酷暑嚴寒,每週二和週五上午的課間操時間,都會準時出現父親高大的身影。每次見到她,父親都沒有太多的言語。那種沉默的愛,卻深深鐫刻在她的心裡。那一天,校園的天空高而深遠,它的綠樹就那麼站著,眺望著遙遠的白雲。教室門前,她安靜地站在那裡,看綠樹,又看雲的遊移。在她把脖子看得痠痛的時候,同班的女生在喊,她的聲音真清脆,就像小鳥在濃蔭裡嘰嘰喳喳:阿韻,你父親在校門口。許多年後,她回憶這聲音,不知怎的,耳邊總響起那個校園的鳥鳴。
初中畢業那年的暑假,她突然萌生了給雜誌投稿的念頭。於是,她人生中的第一篇稿件,載著她的夢想和希望,隨著八分錢的郵票一起寄走了。高中開學兩個月,翹首企盼的她漸漸淡忘,以為早已泥牛入海。然而就在那個飄著秋雨的'下午,剛下課,身著單衣的她正準備跑回宿舍添衣,一抬頭卻看到一個穿著雨衣推著腳踏車的熟悉身影向這邊走來,雨下得這麼大,而且父親剛來了不到兩天,難道是父親又來了?正猶豫間,父親已經急促又興奮地喊起她的名字來。然後躲在一間教室簷下,激動地開啟用塑膠袋仔細包裹的手提包,從裡面拿出一本刊物。原來是她的文章發表了,爸爸居然冒著雨給她送了來。那一刻她有點恍惚,有點激動,甚至有點小小的埋怨和心疼:一向沉穩冷靜的父親,今天怎麼像一個孩子,下著雨,騎腳踏車跑這麼遠,就是為了告訴她作品發表嗎?
4.命運的多舛塵封了父親的笑臉
她的學生生涯一直非常順利,成績優異,懂事乖巧,是父母和老師眼中的寵兒。然而,也許上帝是公平的,總要在一個人的一生中增加一些磨難。她畢業參加工作那年,剛退休的母親身患絕症匆匆離世。尚未從失去母親的痛楚中恢復過來,又遭遇單位改制。彷彿一夜之間,母親去世,自己失業,命運在這個不諳世事的單純姑娘面前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她幾乎被擊垮了。下崗無業,居無定所,四處打工,好不容易借錢籌資聯絡工程又遭遇拖欠,工人接連出現安全事故,真是禍不單行,欲訴無門。租房,搬家,要債,借錢,這就是十幾年她的全部生活。她的處境成了父親最大的心病,父親的擔心,又成了她這個做女兒的最大愧疚。在最燦爛的年華里,卻過著最黑暗的生活,不能為父親分擔什麼,反而成了父親的負擔。那些日子裡,一向嚴肅寡言的父親變得絮絮叨叨起來,祥林嫂一般,總是忍不住絮叨女兒的困境,卻一籌莫展,愛莫能助。苦難會使人成熟,生活的打擊,卻使一向嬌氣脆弱的她堅強了起來。她要努力改變自己的處境,讓父親少為她擔心。無論發生了什麼困難,她都會咬緊牙關,不肯對父親吐露絲毫。每次回家,她都要先調整好情緒,儘量掩飾自己的疲憊與無助。報喜不報憂,雖然沒有什麼喜事可報,至少不能告訴父親壞訊息,不能讓他跟著自己擔心。這,就是她所唯一能報答父親的吧。
5.尋夢,父親久違的笑容綻放著希望的輝光
對於心理壓力與生活壓力過重的生命來說,生存決非易事。在艱難之中,只有反覆追尋生命的意義,把痛苦、希望、把全部的精華和夢想,輸入文字之中,使之豐富充盈,才能夠藉以擺脫孤獨存在的命運。歷經生活的多重變故,她終於又開始笨拙地迴歸文字的天空。她發現,只有文字才能取暖,才能帶給她力量。只有寫作,才是最能讓她感到接近幸福的一件事,它能夠在最迷茫的時候帶來信心,也會給憂心忡忡的父親帶來一絲希望和慰藉。看到她終於又開始有了適合自己的生活,父親由衷地高興。他會一遍遍撫摸她發表作品的刊物,然後一個字一個字認真閱讀。把她發表文章的所有雜誌、獲獎證書都精心收藏起來,時不時拿出來看看。而讓父親第一時間看到自己發表的作品、看到自己出版的文集,看自己獲得的榮譽證書,彙報哪怕一點點的成績,也成了她寫作的強烈動力,她只是想讓他開心。每天她都會回家看看父親,每一次,都希望會帶給父親一點好訊息,讓父親稍感欣慰。那天,她像往常一樣回家,看到幾位鄰居坐在客廳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擺滿了她的資料。她的各級會員證、獲獎證書、出版的散文集、發表的作品,還有一些媒體關於她的報道和照片。她不禁有些難堪,正要阻止,卻迎面看到父親含笑興奮的眼神。一剎那,一種莫名的疼痛觸動了敏感的內心。她什麼也說不出了,甚至不敢面對。自從母親去世,自己下崗,已經十幾年沒看到父親笑過了。這些年,父親明顯衰老了許多,每天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神情。而此刻,一生不喜歡說話的父親,十幾年沒有笑臉的父親,卻像一個快樂的孩子,滄桑的眼神變得清澈而歡快,正在對鄰居們絮絮講解著每一本雜誌、每一個證書的來歷。
她回過頭去,輕輕拭去悄然落下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