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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州途中寫景散文

辰州途中寫景散文

  小船去辰州還約三十里,兩岸山頭已較小,不再壁立拔峰,漸漸成為一堆堆黛色與淺綠相間的丘阜,山勢既較平和,河水也溫和多了。兩岸人家越來越多,隨處可以見到毛竹林。山頭已無雪,雖尚不出太陽,氣候乾冷,天空倒明明朗朗。小船順風張帆向上流走去時,似乎異常穩定。

  但小船今天至少還得上三個灘與一個長長的急流。

  大約九點鐘時,小船到了第一個長灘腳下了,白浪從船旁跑過快如奔馬,在驚心眩目的情形中小船居然上了灘。小船上灘照例並不如何困難,大船可不同一點。灘頭上就有四隻大船斜臥在白浪中大石上,毫無出灘的可能。其中一隻貨船,大致還是昨天才壞事的,只見許多水手在石灘上搭了棚子住下,且攤曬了許多被水浸溼的貨物。正當我那隻小船上完第一灘時,卻見一隻大船,正擱淺在灘頭激流裡。只見一個水手赤裸著全身向水中跳去,想在水中用肩背之力使船隻活動,可是人一下水後,就即刻為激流帶走了。在浪聲哮吼裡尚聽到岸上人沿岸追喊著,水中那一個大約也回答著一些遺囑之類,過一會兒,人便不見了。這個灘共有九段。這件事從船上人看來,可太平常了。

  小船上第二段時,河流已隨山勢曲折,再不能張帆取風,我擔心到這小小船隻的安全問題,就向掌舵水手提議,增加一個臨時纖手,錢由我出。得到了他的`同意,一個老頭子,牙齒已脫,白鬚滿腮,卻如古羅馬戰士那麼健壯,光著手腳蹲在河邊那個大青石上講生意來了。兩方面都大聲嚷著而且辱罵著,一個要一千,一個卻只出九百,相差那一百錢摺合銀洋約一分一釐。那方面既堅持非一千文不出賣這點氣力,這一方面卻以為小船根本不必多出這筆錢給一個老頭子。我雖立即答應了不拘多少錢統由我出,船上三個水手,還是一面與那老頭子對罵,一面把船開到急流裡去了。見小船已開出後,老頭子方不再堅持那一分錢,卻趕忙從大石上一躍而下,自動把背後纖板上的短繩,縛定了小船的竹纜,躬著腰向前走去了。

  待到小船業已完全上灘後,那老頭就趕到船邊來取錢,互相又是一陣辱罵。得了錢,坐在水邊大石上一五一十數著。我問他有多少年紀,他說七十七。那樣子,簡直是一個托爾斯泰!眉毛那麼長,鼻子那麼大,鬍子那麼多,一切都同畫相上的托爾斯泰相去不遠。看他那數錢神氣,人快到八十了,對於生存還那麼努力執著,這人給我的印象真太深了。但這個人在他們弄船人看來,一個又老又狡猾的東西罷了。

  小船上盡長灘後,到了一個小小水村邊,有母雞生蛋的聲音,有人隔河喊人的聲音,兩山不高而翠色迎人。許多等待修理的小船,一字排開斜臥在岸上,有人在一隻船邊敲敲打打,我知道他們正用麻頭與桐油石灰嵌進船縫裡去。一個木筏上面還擱了一隻小船,在平潭中溜著。忽然村中有炮仗聲音,有嗩吶聲音,且有鑼聲;原來村中人正接媳婦。鑼聲一起,修船的,放木筏的,划船的,無不停止了工作,向鑼聲起處望去。——多美麗的一幅畫圖,一首詩!但除了一個從城市中因事擠出的人覺得驚訝,難道還有誰看到這些光景矍然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