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沙揚娜拉十八首》
《沙揚娜拉十八首》①
一
我記得扶桑海上的朝陽，
黃金似的散佈在扶桑的海上;
我記得扶桑海上的群島，
翡翠似的浮漚在扶桑的海上——
沙揚娜拉!
二
趁航在輕濤間，悠悠的，
我見有一星星古式的漁舟。
像一群無憂的海鳥，
在黃昏的波光裡息羽優遊，
沙揚娜拉!
三
這是一座墓園;誰家的墓園
佔盡這山中的清風，松與流雲?
我最不忘那美麗的墓碑與碑銘，
墓中人生前亦有山風與松似的清明——
沙揚娜拉!(神戶山中墓園)
四
聽幾折風前的流鶯，
看闊翅的穿度浮雲，
我倚著一本古松瞑悻，
同墓中人何似墓上人的清閒?——
沙揚娜拉!(神戶山中幕園)
五
健康，歡樂，瘋，我羨慕
你們同聲的歡呼“阿羅呀”! ②
我欣幸我參與這滿城的花雨，
連翩的蝶飛舞，“阿羅呀”!
沙揚娜拉(大阪典祝)
六
增添我夢裡的樂音——便如今——
一聲聲的木，清脆，新鮮，殷勤，
又況是滿街豔麗的`燈影，
燈影裡歡聲騰躍，“阿羅呀”!
沙揚娜拉!(大阪典祝)
七
彷彿三峽間的風流，
保津川有青嶂連綿的錦繡;
彷彿三峽間的險，③
飛沫裡趁急矢似的扁舟——
沙揚娜拉!(保津川急湍)
八
度一關湍險，駛一段清漣，
清漣裡有青山的倩影，
撐定了長蒿，小駐在波心，
波心裡看閒適的魚群——
沙揚娜拉!(同前)
九
靜!且停那槳聲膠愛，
聽青林裡嘹亮的歡欣，
是畫眉，是知更?象是滴滴的香液，
滴入我的苦渴的心靈——
沙揚娜拉!(同前)
十
“烏塔”：莫訕笑遊客的瘋狂， ④
舟人，你們享盡山水的清幽，
喝一杯“沙雞”，朋友，共醉風光， ⑤
“烏塔，烏塔”!山靈不嫌粗魯的歌喉——
沙揚娜拉!(同前)
十一
我不辨——辨亦無須——這異樣的歌詞，
象不逞的波瀾在巖窟間嘶，
象衰老的武士訴說壯年時的身世，
“烏塔烏塔”!我滿懷灩灩的遐思——
沙揚娜拉(同前)
十二
那是杜鵑!她繡一條錦帶，
迤邐著那青山的青;
啊，那碧波里亦有她的芳，
碧波里掩映著她桃蕊似的嬌怯——
沙揚娜拉!(同前)
十三
但供給我沉酣的陶醉，
不僅是杜鵑花的幽芳;
倍勝於嬌柔的杜鵑，
最難忘更嬌柔的女郎!
沙揚娜拉!
十四
我愛慕她們體態的輕盈，
嫵媚是天生，嫵媚是天生!
我愛慕她們顏色的調勻，
蝴蝶似的光豔，蝶似的輕盈——
沙揚娜拉!
十五
不負造化主的匠心，
她們流中有無限的殷勤;
比如薰風與花香似的自由，
我餐不盡她們的笑靨與柔情——
沙揚娜拉!
十六
我是一隻幽谷裡的夜蝶;
在草叢間成形，在黑暗裡飛行，
我獻致我翅羽上美麗的金粉，
我愛戀萬萬裡外閃亮的明星——
沙揚娜拉!
十七
我是一隻酣醉了的花蜂;
我飽了芬芳，我不諱我的猖狂。
如今，在歸途上嚶著我的小，
想讚美那別樣的花釀，我曾經恣嘗——
沙揚娜拉!
十八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
那一聲珍重裡有蜜甜的憂愁。
沙揚娜拉!
① 此詩寫於1924年6月隨泰戈爾訪日期間。組詩收在初版本《志的詩》，再版時作者刪去了前十七首，僅存最後一首，並加了一個副題：贈日本女郎。沙揚娜拉，日語“再見”的音譯。
②“阿羅呀”，日語“謝謝”的音譯。
③ ：左部為“山”，右為體字“”(戲)。發音同“希”。字義是“危險”。
④“烏塔”，日語“歌唱”的音譯。
⑤“沙雞”，日語為“酒”。
此處的《沙揚娜拉十八首》由 artsdome.com 根據顧永先生編注的《徐志詩全集》(學林出版社1997年第二版)校對而成。顧永編注的《徐志詩全集》最早出版於1987年，為中國大陸出版的最早的最為完整的徐志詩全集。後來的各種版本的徐志詩集有不少都引用了顧的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