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沒有童心的童年不是我們該給孩子的禮物
很多美學方面的學者都認為藝術家是有些先天與人不同的稟賦在,這種稟賦並非人人可以求得的,應該承認,它是上天的一種寵遇。
不過,對我們一般人來說,我們雖無法求得寵遇,卻可以借培養後天的興趣來彌補這種遺憾。也就是說,就算我們的孩子不能在成人之後成為一個很偉大的畫家,我們卻可以讓他在一生之中部具有很好的藝術修養以享受做為一個欣賞者的樂趣。
我們有的父母付得起很昂貴的學費,送孩子去學畫、學鋼琴、學小提琴、學芭蕾……,然而卻沒有太多的父母付得起每天十分鐘的時間帶孩子來做一次悠閒的散步。
在幼兒時期,每個孩子都應該富有一種藝術的原創性,所以在觀賞兒童畫時,常有如“置身山陰道上,目不暇給”的感覺。我們成人就應該好好地把握這一段時間,多供給他們一些機會,多讓他們去觀察這個世界。
觀察四季的變換,觀察樹葉的色澤,觀察花草的生長,甚至觀察雲的變化,這些都是可以培養幼兒觀察力與感受力的最佳途徑。
我們周圍有無數的小世界,但是因為我們成人看東西的習慣已經受了很深的實用價值觀念的影響,所以我們常有“只見森林,不見獨木”之感。可是,幼兒的觀察習慣卻未受社會的影響,因此,他們能用很新鮮的眼光來看大世界與小世界的種種不同。
我們常會碰到這種情況:帶著孩子散步,他會忽然蹲下來看螞蟻排隊,或者興高采烈地撿起一塊石頭來送給媽媽,要不然就會纏著媽媽追問:“為什麼在樹上的香蕉是綠的.?”或者問:“小白花有沒有媽媽?”
多可愛的問題!多可愛的童心!孩子在問你問題的時候,便是他向你敞開心靈之門的時候,儘量用他聽得懂的話來回答他吧,儘量向他顯示自然界的奇妙與美好吧。
讓我們與幼兒一起來做個欣賞者,從小對自然界的一切能欣賞與深入觀察的話,就已在藝術教育上邁出了一大步了。
但是,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我一定要說出來:“千萬不要揠苗助長,不要做得太過分!”
這句話在我心中梗了很多年,每次在看兒童畫展的時候,在看報上報道哪個孩子得金牌的時候,在看哪個天才兒童因為幼小就到了外國,因而長大了就獲得成功之類的訊息的時候,我心裡就覺得有一部分在疼痛,鬱悶極了。
今夜,我終於還是要把這句話說出來,我想問問你們的意見,為了那樣的一種成功,犧牲了一個孩子幸福的童年,到底值不值得?
我很敬佩陳必先女士,對於她的成就,我一直極為感動。可是.我一直想不透,陳女士的雙親,如何捨得在孩子九歲的時候就讓她離開,一個人到遙遠的地方,受了那麼多苦,只為了要她成為一個偉大的鋼琴家。他們如何捨得?如何能夠下那樣的決定?我一直想不透。
也許因為我是個平凡的人,我不能忍受那樣的安排。所以,每次有陳女士的好訊息的時候,我都特別為她高興。幸好她是天才,幸好她成功了,否則,童年的孤單與寂寞要拿什麼來補償?
但是,天才到底不多,孩子的童年卻只有一次,能讓他們在沒有任何競爭與壓力之下好好地過一個童年,是母親該注意到的事。
所以我不喜歡看兒童畫展,更不愛看有金牌、銀牌,第一名、第二名的兒童畫展。看孩子們西裝筆挺地上臺領獎,後面父親母親祖父祖母的熱熱鬧鬧地圍了一大堆,有記者,有鎂光燈,甚至還象模象樣地發表一篇得獎感言,那可能是他記憶中最興奮的一剎那,(不過,多數都是他的父母記憶中最興奮的一剎那。)但是,然後呢?然後的接著來的日子呢?然後的接著來的比賽呢?
除非他是個渾小子,或者是個傻丫頭。否則他一定會開始有心理負擔了。得失的利害很明白地擺在他的眼前,畫圖對他將不再是一種單純的快樂,觀察自然對他也不再是一種享受,而只是一種資料的儲存,一個處心積慮要先人一步的生活的開始。他已不再是兒童了,或者,他心中有一部分已不再是兒童了。
我很討厭日本的兒童畫,正確一點,應該說,我很討厭日本老師拿出來參加兒童畫展的代表作品。那些作品確實有極為敏銳的觀察力與發表力,然而卻沒有童心。
沒有童心的童年不是我們該給孩子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