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園春·題潮陽張許二公廟
沁園春·題潮陽張許二公廟
朝代:宋代
作者:文天祥
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死又何妨。
自光嶽氣分,士無全節;君臣義缺,誰負剛腸。
罵賊睢陽,愛君許遠,留取聲名萬古香。
後來者,無二公之操,百鍊之鋼。
人生雲亡。
好烈烈轟轟做一場。
使當時賣國,甘心降虜,受人唾罵,安得流芳。
古廟幽沉,儀容雅,枯木寒鴉幾夕陽。
郵亭下,有奸雄過此,仔細思量。
賞:
“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死又何妨”。起筆突兀,如兩個擎天大柱。子死於孝,臣死於忠,此二句蘊含儒家思想本原。《易。序卦》中講:“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儒家認為孝之意義在於不忘生命之本源,是道德之根本。忠是孝的.延伸,是大孝。德二年(1276)正月二十日天祥出使元營被扣留,次日謝太后派宰相賈餘慶等赴元營奉降表,天祥即抗節不屈,其《指南錄。使北》有詩曰:“初修降表我無名,不是隨班拜舞人。誰遣附庸祈請使?要教索虜識忠臣。”可見天祥之為臣死忠,並非忠於一家一姓,而是忠於民族祖國。這和儒家講忠孝,但不主張愚忠、愚孝的思想很契合。人能死孝死忠,大本已立,“死又何妨,”視死如歸。以一段震古今之絕大議論起筆,下邊遂轉入盛讚張許。“自光嶽氣分,士無全節;君臣義缺,誰負剛腸”,四句扇對,筆力精銳。光有三光,月為五嶽。天祥《正氣歌》雲:“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在地為河嶽,在天為日星”,與此文旨意相通。安史亂起,降叛者眾,其情痛極。然有張許,堂堂正氣,令人振奮。
“罵賊張巡,愛君許遠,留取聲名萬古香”。張許二公,血戰睢陽,至死不降,“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張巡每次與叛軍交手大呼罵賊,眥裂血面,嚼齒皆碎,奈獨木難撐,被攻陷城池,當面痛罵叛軍,叛軍用刀抉其口。許遠是位寬厚長者,貌如其心。最終兩人從容就義。張許性格不同而同一節義,僅此兩句,該畫簡練有力。“留取聲名萬古香”,張許肉軀雖死,但精神長存。語意高邁積極,突出張許取義成仁精神。“香”字下得亦好,表達出天祥對二公無限欽仰之情。“後來者,無二公之操,”後來者三字,遂將詞情從唐代一筆帶至今日,用筆頗為裕如。當宋亡之際,叛國投降者不勝列舉,上自“臣妾僉名謝太清”之謝後,下至賈餘慶之流。故天祥感慨深沉如此。“二公之操,百鍊之鋼”,對仗歇拍,筆力精健。
“人生炎雲亡。好烈烈轟轟做一場”。緊承上意,更以絕大議論,襯出儒家人生哲學,和起筆相輝映。炎欠意為短促。人生匆匆,轉眼即逝,更應當轟轟烈烈做一場為國為民之事業!《易。乾傳》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儒家重生命而不重死,尤重精神生命之自強不息,生生無已。文氏在其文中也多有此意,如《御試策一道》雲:“言不息之理者,莫如《大易》,莫如《中庸》。《大易》之道,乃歸之自強不息,《中庸》之道,乃歸之不息則久。”在《題戴行可進學篇》雲:“君子所以進者無他,法天行而已矣。”抒發自強不息之精神。“使當時賣國,甘心降虜,受人唾罵,安得流芳”。假使當時張許二公貪生怕死,賣國降虜,將受人唾罵,遺臭萬年,焉能流芳百世?《孟子。告子上》雲:“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天祥在此段中對張許二公之讚許正如此意。
“古廟幽沉,儀容雅,枯木寒鴉幾夕陽”。雙廟廟貌幽深沉,二公塑像儀容莊嚴典雅,如生。又當夕陽西下,寒鴉在枯木間哀婉啼哭。枯木寒鴉夕陽,意味著無限流逝之時間。讓世人油然而生人生易老之哀感。天祥卻以之寫出精神生命之不朽。枯木雖枯,夕陽將夕,自然物象之易衰易變,卻可反襯出古廟之依然不改,儀容之如生,可見世事自有公道,忠臣孝子雖死猶榮。文氏此詞重在議論但情寓於景,反襯主題,詞情便覺神致超逸,真神來之筆也。“郵亭下,有奸雄過此,仔細思量”。而對浩然之二公,如有奸雄路過雙廟,當愧然自省。結筆寓意深刻,盼橫流巨惡,良知應未完全泯滅,有可悟之時。但亦可見其對當時滔滔者天下皆是賣國賊痛憤之巨。
這首詞在藝術上也達到很高境界。全詞以議論立意,同抒情結體,既有具體形象之美,又有抽象之美。在抒情中蘊含從容嫻雅和剛健之美。文中多用對句,句句整齊,筆筆精銳。情景交融,融景入情,極為優美。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評價得那樣:“文文山詞,風骨甚高,亦有境界,遠在聖與、叔復、公謹諸公之上。”其論甚為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