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餘姚縣海塘記》
《餘姚縣海塘記》
宋·王安石
自雲柯而南,至於某,有堤若干尺,截然令海水之潮汐不得冒其旁田者,知縣事謝君為之也。始堤之成,謝君以書屬予記其成之始,曰:“使來者有考焉,得卒任完之以不。”謝君者,陽夏人也,字師厚,景初其名也。其先以文學稱天下,而連世為貴人,至君遂以文學世其家。其為縣,不以材自負而忽其民之急。方作堤時,歲丁亥十一月也,能親以身當風霜氛霧乏毒,以勉民作而除其災,又能令其民然皆勸趨之,而忘其役之勞,遂不逾時,以有成功。其仁民之心,效見於事如此,亦可以已,而猶自以為未也;又思有以告後之人,令嗣續而完之,以求其存。善夫!仁人長慮卻顧圖民之災,如此其至,其不可以無傳。而後之君子者其傳,得其所以為,其亦不可以無思。
予嘗以事至餘姚,而君過予,與予從容言天下之事。君曰:“道以大隱密,聖人之所獨鼓萬物以然,而皆莫知其所以然者,蓋有所難知也。其治效教令施為之詳,凡與人共,而尤丁寧以急者,其易知較然者也。通途川,治田桑,為之堤防溝渠川,以御水旱之災;而興學校,屬其民人相與習禮樂其中,以化服之,此其尤丁寧以急,而較然易知者也。今世吏者,其愚也固不知所為,而其所謂能者,務出奇為聲威,以驚世震俗,至或盡其力以事刀筆簿書之間而已。而反以謂古所為尤丁寧以急者,吾不暇以為;吾曾為之,而曾不足以為之;萬有一人為之,且不足以名於世而見其材。嘻!其可嘆也。夫為天下國家且百年,而勝殘去殺之效,則猶未也,其不出於此乎?”予良以其言為然。既而聞君之為其縣,至則為橋於江,治學者以教養縣人之子弟,既而又有堤之役,於是又信其言之行而不予欺也已。為之書其堤事,因並書其言終始而存之,以告後之人。慶曆八年七月日記。
譯文:
從雲柯鄉往南,到某一處,有一道幾尺寬的堤壩,截斷了海水潮汐,使其無法湧漫溢到旁邊的農田,這是謝知縣主持修造的。堤壩一修建完成,謝知縣寫信給我,拜託我記下修建這座堤壩的始末,信中寫道:“(你的文章)使繼任者(對這堤壩)可以有所瞭解,能夠在他任期結束之前保全這項工程而不至於毀壞。”謝知縣本人是陽夏人,字是師厚,名字叫做景初。謝景初的祖上以文才聞名天下,後來接連幾代人地位顯貴,到了景初這代,就憑藉文才傳承家業了。他管理縣政,並不因為才能而自負,從而忽視百姓們的疾苦。一開始修建堤壩時,正是丁亥年十一月,他能夠身先士卒不畏冰雪嚴霜的苦痛,來鼓勵百姓努力勞作、治理水患。他也能讓百姓和諧一致相互勸勉奔走忙碌,甚至忘記了勞作的辛苦。於是沒有過多久,堤壩就建成了。他仁愛百姓的心思,在這件事上已經彰顯得很明顯了,但是他依舊不滿足於此,又考慮著把這事告知後人,讓後來者繼續將這座堤壩保護完好,好讓堤壩永世長存。好啊,仁德的人能夠思前想後解決百姓的災害,他已經做到這些了,事蹟不應該不流傳下去。
而後世的君子,探求謝景初的'事,知道了他做的事,也不可能沒有觸動。
我曾因為有事到餘姚這個地方,他來拜訪我,和我沉穩有度地(從容不迫、不緊不慢)談論起天下的事。謝景初說:“道宏大而隱秘,聖人化育振起萬物成這個樣子,而世人卻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大大道的確有難以理解的地方。聖人詳細的政事治理、法令制度、實施辦法,凡是和百姓切身相關,而且十分關切的,都是容易理解、突出顯明的。疏通道路河流,治理農田桑園,修建防護的堤壩溝渠來抵禦旱災害;興建學校,教導百姓在學校學習禮樂之道,來化育百姓,這些尤其是(聖人)殷切關注,而且容易理解的。現在這些做官的人,那些愚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而那些所謂有才能的,致力於出奇創新博得名聲威望,以求驚世駭俗;甚至有的人耗費全部精力在對付公文、賬簿、書冊上了。居然反過來說,古人做的那些急百姓所急的事情,我沒時間去做;或我曾經去做了,竟不夠力量來做好它;或者說一萬人之中只會有一個人去做,而且這些事不夠用來揚名於世顯現他們的才能。哈,這也真是令人感嘆了!治理天下國家將近百年,但是以德化民、廢除刑殺的結果,卻還沒有達到,難道不是出於這個原因嗎?”我確實認為他的話是正確的。不久後聽說他治理縣政,到任後就在江河上修建橋樑,辦學聘請學者教化平民子弟,接著築堤壩的工程。由此我相信他的言論都付諸實踐,沒有欺騙我。我為他寫文記述修建堤壩之事,趁機連同他說過的言論前前後後都寫了儲存下來,來告知後來之人。慶曆八年七月七日記。